这本《民初名人的爱情》由刘心皇著。关于这一段话,说得近情近理,饮食是求个人的生存,男女是求种族的生存。并且说明求自己个人的生存,不要忘记别人的生存。求自己传宗接代的属于种族的生存,也不要忘记别人传宗接代的属于种族的生存。这种不忘记别人的生存,就是在财产方面,不要太黑心,以免去争产的讼累,夺产的伤人。不忘记别人的传宗接代的生存,就是不要为好色而斗争,而玩命,天下美女美男多的是,不必挤向一个人而自寻死路。——这些话,在恋爱中爱得要死要活的青年男女们看来,要认为是胡说的。其实,这是经过了青年时代的狂热,对那些在狂热中粉身碎骨——社会新闻中的情死、情杀、情痴、情狂——很冷静的考虑的结果。便是不要只有自己,还要时常想到别人。
这本由刘心皇著的《民初名人的爱情》以“民国名人的爱情”专栏连载,结集改为此书名。收罗王闿运、林琴南、辜鸿铭、易顺鼎、章太炎、蔡元培、梁启超、黄侃、马君武、刘师培、袁克文、胡适,每人之后加入附录,藉以叙述其它方面。名人的生平轶事,每为笔记掌故的好材料,本书方方面面俱足,可以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辜鸿铭的奇癖
辜鸿铭在清末民初以外国文字驰名海内外,同时又是以极怪诞、极诙谐的姿态出现的人物。他本名汤生,号立诚,又自称慵人,笔名汉滨读易者。英文译名为Amoy Ku(厦门辜)。福建同安人。清咸丰七年丁巳(一八五七),生于南洋槟榔屿。很小便到英国去读书,在一个著名中学毕业,受过很严格的英国文学训练。这种学校对于拉丁文、希腊文以及英国古典文学,都很认真地教授,这是当时英国的传统。后来,他考进伯明翰大学学工程。由于他西文好,很多人误认为他习文学,是不对的。
他母亲是西洋人,所以他生得一副深眼睛、高鼻子的洋人相貌。周作人在《北大感旧录》中,第一个便说到他。说他头上一撮黄头毛,却编了一条小辫子,冬天穿枣红宁绸的大袖方马褂,上戴瓜皮小帽,不要说在民国十年前后的北京,就是前清时代,马路上遇见这样一位小城里华装教士似的人物,大家也不免要看得出神吧。尤其妙的是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车夫,也是一个背拖大辫子的汉子,主仆二人,辉映成趣。辜鸿铭在课堂上课时,他就在大门外坐在车兜上等着,也不失为车夫队中一个特出的人物。
辜鸿铭刚归国时,传说也曾断发,西装革履,出入于湖广总督衙门,可是后来,不知为了什么,就变成怪模怪样,满口“春秋大义”,成了十足的保皇派。他常说:“现在,中国只有二个好人:一个是蔡元培,一个是我。因为蔡先生点了翰林之后,不肯做官,就去革命,到现在还是革命。我呢,自从跟张文襄(之洞)做了前清的官以后,到现在还是保皇。”
《清史稿》中以林纾、严复、辜汤生合传。林、严两人都是由西译中,辜则是由中译西,他在欧洲和日本的地位和名声,都是很高的。嗣銮曾在《辜鸿铭》一文中说,一九二一年,他到德国去留学,遇着一位哲学教授奈尔逊,对辜的著作,如《哀诉之音》《中华民族之精神》《中国对于欧洲思想之抵抗》等,都很爱读,并说:“我读辜鸿铭的书,至今已十几次了,多读一次,即更有所得一次。”辜鸿铭在外国声名之大,由此可见一斑。
辜鸿铭学工程,返国后,用非所学,颇有牢骚。他在张之洞幕府很久,“历委办议约、溶浦等事。旋为外务部员外郎中,擢左丞”。人民国后,曾任北京大学教授,主讲英国诗。罗家伦在回忆中说,他上课时一开始便向学生宣告:“我有三章约法,你们受得了的就来上我的课,受不了的就趁早退出:第一章,我进来的时候你们要站起来,上完课要我先出去;第二章,我问你们话和你们问我话,都得站起来;第三章,我指定你们要背的书,你们都要背,背不出不能坐下。”他们都慑于辜的大名,也就不敢提出异议。
辜鸿铭在婚姻、爱情和男女关系等问题上,可说是“中国保守主义的最后据点”,他的一夫多妻、纳妾有理、好嗅小脚等主张与怪癖,一时无两。他有一个最出名的笑话:人家家里只有一个茶壶配上几个茶杯,哪有一个茶杯配上几个茶壶的道理? 据说还有一次,在六国饭店的宴会上,有一位德籍贵妇人问他:“你主张男人可以纳妾,那么,女人也可以多招夫了。”他说:“不可……夫人代步是用洋车,还是汽车?”答:“是汽车。”他说:“可不是?汽车有四只轮胎。府上备了几个打气筒?”一时引得满座大笑,但这个笑话,本质上是一种诡辩,无甚道理。不料,这笑话又引申出另一笑话。陆小曼和徐志摩结婚以后,她怕徐志摩再和别人谈恋爱,所以对志摩说:“志摩,你不能拿辜先生茶壶的譬喻来作借口,你要知道,你不是我的茶壶,乃是我的牙刷,茶壶可以公开用的,牙刷不能公开用的!”
辜鸿铭有一种奇癖,便是爱女人的小脚,尤爱嗅小脚的臭味。他的太太淑姑,自幼缠足,纤纤玉趾,瘦如嫩笋,长短合度,称为三寸金莲。他对之经常抚摸捏握,又时时嗅嗅吻吻,喜不自胜,欢愉非常。又曾大发怪论云:“小脚女子,特别神秘美妙,讲究的是瘦、小、尖、弯、香、软、正七字诀,妇人肉香,脚其一也。前代缠足,实非虐政。”
每次他要写文章了,便大叫:“淑姑到书房来。”淑姑来了之后,他就请夫人把鞋和包脚布脱掉,于是得意洋洋地右手握笔杆,左手捏太太的金莲,自称是“捏佛手”,一面捏,一面嗅,越臭他越觉得香,据说文思越泉涌,如此写文章无数。
有一次他到一个高姓学生家里去,应声开门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四五天没洗脚了,他嗅到此种“异香”,大为所动,便对高生盛称小丫头的美好,一连数天赞不绝口。高生一看师父开了口,不免答应将这小丫头送给他。他欣然接受,并允将小丫头的身价还给高生。小丫头临行之前,高生向小丫头说,到辜先生家,可以享福,将来前途无量,并叮嘱她梳洗换衣裳,还要洗洗脚。等到打扮整齐送到他家,他一言不发,先拉小丫头到卧房,请小丫头将双脚伸给他,他恭恭敬敬捧到鼻子上一嗅,往日之“香”,竞完全失去,顿时兴趣索然,遂叫高生将小丫头带回。小丫头经此一往一返,感觉自己受了委屈,不胜羞辱,自然痛哭起来,高生亦弄得莫名其妙,事后,方知错在洗脚。
对娶妾的事,他解释道:“妾者立女也。当男子疲倦之时,有女立其旁,可作扶手之用,故男子不可无女人,尤不可无扶手之立女。”他的“立女”名蓉子,是日本籍,和他感情极好。他说:“蓉子是我的安眠药,没有她在身旁,便不能睡觉。”但是这位蓉子,并非小脚,他为弥补这一缺憾,便在睡觉之前,先去把淑姑的脚玩弄一番,嗅吻一番,然后才上床。睡时还喜欢吟几首当时流行的金莲诗。例如:
春云重裹避银灯,自缚如蚕感不胜。
只为琼钩郎喜瘦,几番缣约小于菱。
辜鸿铭古怪荒诞的行径,是过去了,因为他已将缺憾还诸天地。他的“奇癖”,更是过去了,因为三寸金莲已是历史上的名词。他的“保皇”思想也过去了,因为皇帝在中国也已成为历史的名词。他的多妻主义当然也过去了,因为一夫一妻制早就载之法律。老实说,他的这套封建玩意儿也应该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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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就是男女关系的升华和纯化。这个题目是万年常青的,人们对此,永远有话说,永远有兴趣。所以说,一谈到男女关系。谈的人会发生很多幻想,而男女关系的双方,实在于发生关系之始,便会发生许许多多的奇想和幻想,又都是不能实现的,因之,男女双方都为不能实现的奇想、幻想而苦恼,而悲哀。历史上许许多多的诗词和说部,都是记述这些悲哀的。
但在中国古代传统精神中,男女是不平等的,有权的想出种种办法,来限制女的,使其不能与男的平等,忽视妇女的人权。过去亦有聪明的女子知道个中秘密,曾予揭破。《太平御览》卷五百二十一引《妒记》说:
“谢太傅刘夫人不令太傅有别房宠,公既深好声色,不能令节,遂颇欲立伎妾,兄子及外甥等微达其旨,乃共谏刘夫人,方便《关睢》、《螽斯》有不妒忌之德。夫人知讽己,乃问谁撰诗,答云:周公。夫人日:周公是男子,乃相为耳,若使周姥传。应无此语也。”
谢太傅是在东晋时代的人物,这个故事已有一千五百多年。可说女的争平等的意识是很久的。再说一个较近的故事。明朝末年,清都散客(赵忠毅公、赵梦白、南星)著《笑赞》一卷七十二则,其第五十一则说:
“郡人赵世杰半夜睡醒,语其妻曰:我梦中与他家妇女交会,不知妇女亦有此梦否?其妻日:男子妇人有甚差别。世杰遂将其妻打了一顿。至今留下俗语云:赵世杰夜半起来打差别。
赞曰:道学家守不妄语为良知,此人夫妻半夜论心,似非妄语,然在夫则可,在妻则不可,何也?此事若问李卓吾,定有奇解。”
赵世杰妻是有男女平等的认识。清都散客要问李卓吾,足见他知道李卓吾的主张。李在《焚书》卷二《答以女人学道为短见书》中说:
“……故谓人有男女则可,谓见有男女岂可乎?”
这便是李卓吾的意见,的确是男女无甚差别的意思。李卓吾有这种思想很难得,他以后,便是俞理初了。《越缦堂日记补》辛集上,咸丰十一年六月二十日条下说:
“阅黟县俞理初孝廉正燮《癸巳类稿》,皆经史之学,间及近事记载,皆足掌故。……俞君颇好为妇人出脱。其《节妇说》言,礼云一与之齐终身不改,男子亦不当再娶。《贞女说》言,后世女子不肯再受聘者谓之贞女,乃贤者未思之过。未同衾而同穴,则又何必亲近,何必庙见,何必为酒食以召乡党僚友,直无男女之分。《妒非女人恶德论》言,夫买妾而妻不妒,是恝也,恝则家道坏矣。明代律例,民年四十以上无子者方听娶妾,违者笞四十,此使妇女无可妒,法之最善者。语皆偏谲,似谢夫人所谓出于周姥者,一笑。”
越缦的批评俞理初,反见越缦对此事认识不正确。关于俞理初,蔡元培先生在《中国伦理学史》中曾说,清朝思想界有三大人物,即黄黎洲、戴东原、俞理初。蔡先生在《俞理初年谱》的《跋》里,说明俞君值得崇拜的原因之一,是说他“认识人权”,其实,就是他主张男女平等。蔡先生的《跋》文中说:
“男女皆人也,而我国习惯,寝床寝地之诗,从夫从子之礼,男子不禁再娶,而寡妇以再醮为耻,种种不平,从未有出而纠正之者。俞先生从各方面为下公平之判断。有说明善意者,有为古人辨诬者,有为无告讼直者,无一非以男女平等之立场发言。”
蔡先生当然是主张男女平等,故许俞理初为思想家。俞君《癸巳类稿》十三《节妇说》中说:
“古言终身不改,言身则男女同也。七事出妻,乃七改矣,妻死再娶,乃八改矣。男子理义无涯溪,而深文以网妇人,是无耻之论也。”
《贞女说》中说:
“呜呼,男儿以忠义自责则可耳,妇女贞烈,岂是男子荣耀也。”
《书旧唐书舆服志后》末云:
“古有丁男丁女,裹足则失丁女,阴弱则两仪不完。又出古舞屐贱服,女贱则男贱。”
这一则,就更有意思了,他是反对女子缠足的。这在当时。是特别值得大书特书的。
以上是说,过去的时代,中国的妇女和男子是不平等的,但在一千五百多年前,就有妇女有人权的认识,男女是应该平等的。那周公周姥定礼之说,实在是很警辟。到民国初年,专制王朝被推翻了,同时,亦正是中国思想界主张西化之时,经过欧风美雨的吹袭,一切都在重新估价。而在男女关系方面,特别注重人权,改变的尤多。例如,主张恋爱自由,婚姻自由,反对纳妾,夫妇相敬如宾,意见不合可以离婚,夫死可以再嫁等等,都是在新旧过渡时代中属于新的一面。在《民初名人的爱情》中,所叙述的人中,思想和行为属于新的一面者,是过渡到新时代里了。反之,像辜鸿铭、林琴南、袁克文等,是没有过渡到新时代,而永远留在旧时代供人凭吊了。
说到爱情,前面已说过,是关于男女关系。男女关系至为复杂,而永远花样翻新。这中间喜剧固然很多,而悲剧亦层出不穷。关于男女的悲剧,我曾经常考虑着,如何能避免,假如能将男女关系的悲剧减少,并能减少到最低限度,那便是对人类一大贡献。最近看到焦理堂先生一段话,非常有意思。他说:
“先君子尝曰:人生不过饮食男女,非饮食无以生,非男女无以生生。唯我欲生,人亦欲生;我欲生生,人亦欲生生。孟子好货好色之说尽之矣。不必屏去我之所生,我之所生生,但不可忘人之所生,人之所生生。循学《易》三十年,乃知先人此言,圣人不易。” 关于这一段话,说得近情近理,饮食是求个人的生存,男女是求种族的生存。并且说明求自己个人的生存,不要忘记别人的生存。求自己传宗接代的属于种族的生存,也不要忘记别人传宗接代的属于种族的生存。这种不忘记别人的生存,就是在财产方面,不要太黑心,以免去争产的讼累,夺产的伤人。不忘记别人的传宗接代的生存,就是不要为好色而斗争,而玩命,天下美女美男多的是,不必挤向一个人而自寻死路。——这些话,在恋爱中爱得要死要活的青年男女们看来,要认为是胡说的。其实,这是经过了青年时代的狂热,对那些在狂热中粉身碎骨——社会新闻中的情死、情杀、情痴、情狂——很冷静的考虑的结果。便是不要只有自己,还要时常想到别人。
最后,要说明的,是这个集子里的文章,都是在《中国时报·人间副刊》里登载过的,那时是用“民国文人的爱情”的总题目,以专栏的姿态出现的,在刊出第一篇之后,便有很多读者和朋友打电话或写信,表示意见和鼓励。现在,在这里,对他们谨致敬意和谢意。
一九七八年四月三十日深夜
一、关于书名,原系《民国文人的爱情》,是《中国时报》副刊,新添的专栏,约请我撰写的。开写以来,颇得读者的好评,很多表示意见和鼓励的信函,值得感谢。很多朋友会晤之后,亦以此为谈话的资料,赞美之辞,实在觉得不敢当。当时,名人出版社的林先生,谈到这些文章,拟出版专书,以应读者需要。我想,既然是名人出版社出版这一册书籍,何不改为“名人的爱情”呢?又因为所写都是民国初年的名人,就以“民初名人的爱情”为书名了。
二、关于内容,所写的都是有成就的大学者、大作家、有影响力的人物。唯当时,撰写之时,限于篇幅,仅能将他们关于爱情方面的事情,作为特写镜头,其他部分不能详写,以他们的活动都在五十多年前,深恐年轻的读者,不能了解,遂决定加入附录,藉以叙述他们有关的各方面。在附录的文章中,有选辑别人撰写的,在文后都将作者的姓名注明。附录文后不注明作者的,便是我自己所写的。
三、本书所论述的人物,假如按他们的年龄即出生的先后排列时,其次序则为:王闽运、林纾、辜鸿铭、易顺鼎、章太炎、蔡元培、梁启超、马君武、刘师培、黄侃、袁克文、胡适。现在,所排列的次序,大半则为撰写和发表的先后为序,这是要特别说明的。
四、本书所述各人的爱情故事,都是根据资料撰写,务求真实,决不敢以小说的笔法为之。惟所述及的人物,都是数十年前的名人,其生平轶事,多为掌故笔记作家的好材料,同时,他们所记载的同一事件,往往有不相同的说法。我此次参考这些说法,能考证的加以考证,因资料不全而暂时不能断定者,亦采用比较合情合理的说法。如有疏谬之处,希望读者先生不吝指教是幸。
刘心皇识
一九七八年四月二十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