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渡
一
阳历六月，也就是端午节前后。
抢收抢种，是异常紧张的季节。和长江下游各地的农人一样，秦村人也起早贪黑，在各家的水田里忙碌。
似睡还醒，一不小心就打盹儿的太阳，柔弱无骨的风，农田里泛着清波的水，还有嫩绿的禾苗，一起不约而同地懒散。几只春燕上下翻飞，不时发出几声清脆的呼唤。燕子的啼鸣，叩响了农人的心扉。没有引吭，无需热身，只稍稍用力，无词无曲无调的村歌就响了起来。每个人都在忙，每个人仿佛都没听见，每个人又都听得醉醺醺的。驾犁扶耙的农人不由得停止吆喝，笨拙的老牛见有机可乘，慢条斯理地甩甩尾巴，脚步虽然放慢，但膛起的水花依然四处飞溅。整个田野就是一幅水墨画，给人一览无余的赏心悦目。芒种，忙种，抢的是时间。一招～式，都是高强度的考验。但在秦村的田地里，辛勤的劳作成了享受，是天高地阔间带着小农气息、自给自足式、自得其乐的愉悦。
村边有条路，是通向镇上的唯一道路。因在圩区，水资源丰富，路要绕过沟沟渠渠和几个水塘，就显得阳刚之气不足而柔润有余，扭扭捏捏地拐了几个弯才跑向远处。
春桃家的田，在路的第一个拐弯口。田和路有着孪生子似的默契——田是个脖子，路就是围在它上面的围巾。过这段路，必定要绕过春桃家的田。在春桃家的田里干活，不用分心就能从水田的倒影看出来来去去的人。这个极小的便利，一不小心成了春桃爸爸徐建盘的福利。徐建盘弓着大腰，左手拿着一把秧苗，右手反复从左手分出一撮，迅速插进田里，动作灵巧。灵巧被不停地复制，就成了机械，成了程序。机械和程序不需要感情后，人就变成了插秧机，还有其他机器。秦村人不相信机器——能够代替人插秧的机器他们只听说过，非常遥远——还是对自己的双手有信心。在插秧的活上，春桃妈妈李兰对徐建盘不屑一顾。夫妻俩一道在田埂头起跑。虽说没有裁判发令，但两人谁也没有抢跑的心，李兰没有，她也不需要。徐建盘更没有，他乐得落在李兰“后面”，越远越好，远到两人之间的水面有一定空间，形成一段安静的水面。水面安静下来，实际是给了徐建盘一面“镜子”，尽管“镜面”稍显浑浊，也就是个出土的唐代铜镜的效果。可贵的是，它让徐建盘不起身就能窥视到路上来来往往的人。有了这面“镜子”，徐建盘总有那么几次会直起身捶着腰，摇头晃脑地在田里搞一段“课问操”。三番五次，他的表演引起了因为超越他而在他身后的李兰的注意。
“你这是替日本鬼子干活呢？一会歇，一会歇的。”牵涉到日本人，李兰的调侃中就有了石子，经过一段飞行，砸向徐建盘时分量已是不轻。 “别提小日本，他们比你狠不了多少。”徐建盘看看小路的远端，同时左顾右盼了一下，“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李兰不解地问：“什么日子？”
路上没人，徐建盘还是压低了声音：“春桃他们学校今天公布预选成绩！”
“春桃不是要到晚上才回来吗？”李兰看看西边天上的太阳，“还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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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前些年热炒过一件事。
说的是北大培养了个叫陆步轩的屠夫，我在用全拼打他的名字时——居然直接生成了——不由得嫉妒了一下。到底是因为北大而热炒的。岁月横流，卖猪肉的北大陆步轩今年不经意就五十岁了，十多年的刀削斧砍，他的肉卖得很溜，还出了一本《屠夫看世界》，又与同为北大校友、同是“卖肉佬”的陈生开了一所屠夫培训学校，在不经意间填补了一项北大再过一百年也无法填补的空白。陆步轩逆袭，走上了成功的彼岸。逆袭后的陆步轩念念不忘的依然是北大，沧桑且不失优雅地来了旬北大之叹——“应该也不算给母校丢人了。”这一叹，让人由衷地辛酸。为了北大那块招牌，一个五十岁的男人和自己的生活到底还是隔着一条河。波澜并不起伏，但较劲的是暗流。生活还是没有掌握在他的手上。一如他以前把北大的招牌掖进棉袄，弓着腰走向肉案。
人生的忙碌常常是为了证明自己，而证明自己说白了和自己又没有太大关系——你要从别人的视角中审视自己的坐标——归根结底是证明给别人看。就像观众和演员，观众看演员时，演员也在看观众，演员比观众在意演员更在乎观众。这话有些绕，但大抵表达出了我的想法。
我们所有的奔波，结果都不属于自己。为何还要乐此不疲，劳其一生？都是欲望在作梗。当你无欲时，生活方能行走在你的脚下。但现实是绝大多数人的生活都不是自己的脚能掌握的，因为欲望在我们出生时就如影相随，比我们的肉身长得快多了。故而某地的几个和尚为了摆脱欲望落了发，跑到寺庙里；又为了欲望打在一起，只得出去重新长头发。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原因总归有的，因为我的精神正常，不可能做出无缘无故的事——我们全家卖掉号称南京城“东富西贵”核心区奥体中心的房子，一点不狼狈但有点匆忙地撤出主城，去了距南京绕城公路二十四公里的宝华镇安了家。你可能不知道宝华镇，但你一定知道宝华山、宝华禅寺。那可是国内为数不多可以为和尚发文凭的佛教高等学府。当然，前面那几个打架的就别想了。
我在自己的陋室挂上“物华天宝”四个字，把这次撤离弄得有点自然和华丽的气息。晨钟暮鼓，夕阳西垂，月上山头时，我偶尔会坐在卧室的飘窗上，看近处的宝华山。宝华山粉黛不语，心事重重。她的静默会让我觉得跑错了地方，促使我去想故乡。年龄越大，离乡越久，生养你的水土在你心中的印记就越深。中年实在是个可怕的人生阶段，你的生理在走下坡路，心理却高傲得很，以为自己是个回锅的拳击手，还可以左冲右突一阵。其实，每一个奔五十岁去的人都知道，你的智慧随着年龄奔跑，智商却是幼儿园的小朋友跳舞，蹦来蹦去，还在原地撒欢。
每一座城市都吃了兴奋剂，竞赛似的一个劲疯长。五颜六色的新旧市民们被城市的疯狂压迫得身心疲惫。于是，我们打心底羡慕两种人——渔翁和富翁。羡慕往往以悲情收场，我们做不了打鱼的老人，也不能把自己造就为一个有钱的主。他们在海边的对话，主题只有一个——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这是普通人至高的生活境界。我们都懂。
在这个喧嚣的世界，我们连梦中都在为生活忙碌，却不知到底有没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如果说，阅读是普通人所能享受到的门槛最低的富贵待遇，写作则是我抛弃繁芜现实关系的心灵裸泳。摆弄这些文字，既熟悉又淡然，既欢喜又黯然，既有趣又索然。就像遇到镜中的自己，四目相对，无法言表，似是而非。
这本书断断续续写了两年。这两年个体和集体——家庭和单位——实在都很忙。唯有忙里偷闲——寻找通过电脑和自己对话的机会。虽只是对生活的加工，要弄成文字还是得费不少心思。可以消费的时间不多，有时一晚一两百字，枯坐半天不知所云，写好的又删除；有时兴起熬到夜半，能弄个四五千的好成绩，小小不言地沾沾自喜一下。不管成效如何，心里觉得充实，还是快乐的成分多一些。
只是以为，这是自己目前还可以想要的生活。
一个中篇《桃花渡》和五个短篇《落水》《轨迹》《骨折》《拆迁》《信仰》放在一起，结集成一本书，并取名《彼岸》，围绕爱情、工作、生活、教育、精神依托的主题，探寻人到中年时的人生感悟——人两条腿总在一条河流的两岸行走，河流弯弯曲曲，看似有很多的交汇点，实则始终成游离状态。
彼岸是现实，但不是分裂。物质和精神是彼岸，理想和现实是彼岸，城市和农村是彼岸，父母和子女是彼岸，内心和环境是彼岸，工作和生活是彼岸，婚姻和初恋是彼岸。
对生活的基本态度——不能自作多情，也不能自作无情。
有彼岸，才有期盼。
2016年5月12日夜
于宝华小镇
绿岛上梧桐树未及告别的叶子有点尴尬，不知何去何从，它们在冷空气中思索。万物都有灵性。草木一秋，总归体面自然，不要被风生拉硬拽的好。路灯看穿了梧桐树的心思，又陪伴了一年，孰能无情。
由庆祖杰所著的《彼岸》由一个中篇及五个短篇组成，旨在探寻对生活的感悟，围绕爱情、工作、生活、教育、信仰，试图表现出人的一生，看似有很多的交汇点，实则始终成游离状态。彼岸是现实，但不是分裂。物质和精神是彼岸，初恋和婚姻是彼岸，父母和子女是彼岸，理想和现实是彼岸，城市和农村是彼岸，工作和生活是彼岸。有彼岸，才有期盼。
在这个喧嚣的世界，我们连梦中都在为生活忙碌，却不知到底有没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如果说，阅读是普通人所能享受到的门槛最低的富贵待遇，写作则是我抛弃繁芜现实关系的心灵裸泳。摆弄这些文字，既熟悉又淡然，既欢喜又黯然，既有趣又索然。就像遇到镜中的自己，四目相对，无法言表，似是而非。由庆祖杰所著的《彼岸》告诉我们对生活的基本态度——不能自作多情，也不能自作无情。有彼岸，才有期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