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雪英国言论自由之权利论
高一涵
英人戴雪氏所著《宪法论》(A.V.Dicey's“The Lawofthe Constitution”),法学界名著也。此篇乃从其书第六章译出。
译者识
出版自由,浸酿成英伦之特制者,其故何欤?盖二百年来,英国政府与出版之关系,一听国法之宰制,递嬗递演,孕为特质。(国法宰制者,即非显违法律者,不干惩罚,与人人隶于普通法律,不受特别法之裁制耳,并见戴雪书。)故英国言论自由,冠绝寰宇,而报章印行,全无拘束。其所膺受之自由,尤为大陆诸国至今所未尝梦见者,其原因端在于此。固无庸特颁偏宠,以左袒夫言论自由也。吾人苟一潜心视察近世英伦出版之情状,即可恍然此理,且有以明其与法兰西出版律及十六、七棋间英伦出版条件之互相差异者矣。
今者英伦出版之事,显然酿成二种特质。其一,如曼斯福(Lord Mansfield)之言曰:“出版自由非他,乃出版无预求特许之必要,必出版后有违法事件发生,始依律处理。”叶伦波(Lord Ellenborough)亦曰:“英吉利法律者,自由之法律也。自由者,特许之宾也。‘特许’两字,在英法实无用处,如人欲出版,则出版而已,无他程序也。至出版后如或违法,须受法廷审判,则亦与他种违法事件等耳,非于出版独异也。”(曼叶二氏之言,从秋桐译,见《民立报》及《甲寅》第一号。)
观此可知英伦所以号称出版自由者,即在适用此“非显触法纪,不干惩罚”之通则。特许检阅之事,首与此通则之根本,互相捍格而不通。夫辞者所以达意,情之所欣,著之篇章,付诸剞劂,乃吾人天良中自行决择之事。特许检阅,则最与此事相妨者也。至禁止谤书行世,乃属于法庭之权利,非经法庭判决,而先加以特许检阅之限制,又可谓与此通则,极不相容。且新闻出版规则,或以新闻之业,非富有资力者不举,抑以偶涉诽谤,非薄有资财,莫任赔偿之责,故必于出版之先,豫索保证之费。此种规程,揆诸通则精神,又在在形其抵触焉。夫向新闻社主,索取入质之资,于定期出版之权,或别有所限制,识者原非尽诋其失当。特吾人之所断断不已者,此等逆制豫防之政策,与英律大本,实龃龉而不能相通,何也?以英律大本,凡人民之受拘囚、干惩责者,非因其将来容有违法之事,特因其显触典章明载之条,而判成事实者耳,此英伦所以除沿异制而来之演剧特许外。若付梓之特许,政治新闻出版之检阅,皆所绝口不谈者也。且著作家之财物,为政府所指为诽谤,目为煽乱者,不外书籍、杂志、报章等物。若而物者,本非违法之件,故无论政府及其他具有势力之人,皆无掠夺破坏著作家财物之权。惟法庭遭特别时会,为保护人民损害起见,于已经判决,认为谗谤之为者,乃可禁其一再梓行,限制其广为贩鬻,至于政府,则绝无此权焉。然则名山著作之客,实同安居乐业之齐民。设有不韪,与齐民同受治于普通国法而已,宁知其他?至于报章行世,与朋侪间裁笺修简,书疏往还者,又奚以异?驿传书翰,无间政府法庭,皆无权可以过问。一至报章之发行,何遽独膺大权,可以监察禁制之。且新闻著作者之地位,若泛言之,直可与裁笺修简者同视,而渎天亵神之辞,榜诸门闾,与夫著之简编,灾诸梨枣者,同为亵慢。若在英伦,则相提并论,绝无轩轾于其间。此新闻著作之家,在法律上,所以一同待遇,无需特宠为之偏袒也。英伦出版自由之特状,即在将出版之事,纳诸普通国法之中,吾人荀一研钻,殆即有以明其故矣。
其二,由英律以言,出版犯罪,其得以谳科者,仅普通法庭中之判事与陪审官耳。
英自维新以后,报章违法,无间于谗谤煽惑,抑为渎神亵天,从未受特别法庭之审理。此在英人,固属习以为常之事,然推其实益,俾脱去出版之拘束者,殆无以过之。出版之事,既一唯陪审官之命是从,则凡百著述,为此十二人所认为不得处罚者,虽君后阁员,亦莫得施其严酷之督责。其得以偶一行之者,仅国民泰半,反攻政府之时耳,故政府得以抑制论政过激之时,仅在万众感情仇视行政当局之日。过此以往,概无抑制之权,然即丁兹时会,为諊勘出版之违法与否,召集陪审官,陪审官于官僚所认为可罚者,将宣示同意,而于政府失政,反得以公然评题,主乎公道,故勘报罪之日,正授人民以伸论公理之机。此陪审官之判决,所以实为今日自由发舒政见之一大保障,持以与百年以前,治者心思,与被治者情意,互相隔阂之时,相提并论,诚为趣益孔多之谭。今略而不赘,但论英伦出版自由之蒸蒸日上者,首因出版犯罪,与各种谤罪、同审理于陪审官一事,此诚吾人所当识之者也。
然则英伦之出版自由,特国法最高无所不赅之结果。凡“出版自由”“出版犯罪”“出版检阅”诸名,举为词费,论法之家,置诸不齿,考其所以,盖无非因出版违法,必为谗谤,处理审决,一折衷于普通谤律而已矣。P55-57
1492年10月11日,克里斯托弗·哥伦布看见海上漂来一根芦苇,欢呼雀跃地宣布了被称为“救世主”之新大陆的发现。
1915年9月,《青年杂志》创刊。这就是那个日后易名为《新青年》的月刊,她从此成为一代又一代青年人心目中拨云见日的精神新大陆。
饶有情趣的是,无论是彼岸还是此岸的“新大陆”,其发现过程都需要有敢于冒险的勇气、勇于担当的气魄、胸怀天下的责任。500年前,哥伦布想方设法说服了西班牙女王得以扬帆;100年前,陈独秀费尽口舌让出版商动心,在那出版业凋敝、萧条的时代,主编那“让我办十年杂志,全国思想全改观”的信誓旦旦背后多少有些心酸。
一个世纪过去了,重温百年历史记忆,翻阅那一页页泛黄的纸张时,我无法用编选或剪辑来保存这样一个精神存照。
作为20世纪一轮最为壮丽的精神日出,《新青年》以其鲜活的时代性入世,演绎了一台精彩纷呈的思想史专场。她已经在百年的风雨沧桑中固化为一尊灵魂的雕像、一座精神的丰碑。形而下的标本馆可以被肢解、分离,甚至拆卸为齿轮和螺丝钉,可谁若是声称复制出形而上的灵魂标本馆,我们不免顿生疑窦。因为灵魂的雕像和精神的丰碑只能内化于每一个人的心底,存贮于每一个人的心灵。
回望百年,再也没有这样的思想演绎更值得我们咀嚼了。仿佛,她就是我那无法用肉眼观看的神经末梢。岁月陶铸了文化的沧桑,年龄剪断了思想的记忆。“剪不断,理还乱。”因此,面对沧桑的文化记忆,面对凌乱的思想线团,我们无法用具象化的“编选”或“剪辑”称谓,更无法用当年文化先驱的启蒙来“普及”当下的启蒙。这里的思想静悄悄,这里的灵魂无眠,这里精神永远……我们最好的纪念就是无言面对,默默注目,深深凝望……
《新青年》,已经不是当代青年心目中的“新大陆”;回眸《新青年》,无非是想通过那一代知识先驱心中流淌的文字为20世纪中国做一个有血有肉的注脚。发黄的纸张、右行竖迤的文字以及远离的先驱成为朦朦胧胧的追问,我们在回眸中分明看到了自己。我们在解读自己,也在解剖自己,更是在反省着自己。有时,我们又不能不拷问何以如此失去自己。这不是多愁善感,而是因为风雨沧桑的生命之旅招惹了我们的思绪:《新青年》不是一个尘封的历史遗存,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对象,一段可以触摸的历史,更是一曲跌宕的纸上声音:说你,说他,说我……
风流,不会像诗中说的那样总被雨打风吹去。昔日的倜傥,同样可以因我们的自觉而获得立体的再现。多年之后,长征之后落定延安的毛泽东对埃德加·斯诺吐露心声说:在1916年,我和几个朋友成立了新民学会……许多团体大半都是在陈独秀主编的《新青年》的影响下组织起来的。而我在师范学校读书时,就开始阅读这本杂志了,并且十分崇拜陈独秀和胡适所做的文章。他们成了我的模范,代替了我已经厌弃的康有为和梁启超。青年时代的毛泽东,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翻阅、谈论、思考《新青年》所提出的问题。1918年2月,读到《新青年》的周恩来在日记中奋笔疾书:晨起读《新青年》,晚归复读之。于其中所持排孔、独身、文学革命诸主义极端赞成。恽代英从武昌写来肺腑之言,盛赞《新青年》的思想价值:我们素来的生活,是在混沌的里面。自从看了《新青年》,渐渐地醒悟过来,真是像在黑暗的地方见了曙光一样。我们对于做《新青年》的诸位先生,实在是表不尽的感激。当时在陆军第二预备学校读书的叶挺也热情洋溢地表达过对《新青年》的仰慕和膜拜:空谷足音,遥聆若渴。明灯黑室,觉岸延丰。最后并以急不可待的心情期盼着“思想界的明星”(毛泽东语)。陈独秀指点迷津:吾辈青年,坐沉沉黑狱中,一纸天良,不绝于缕,亟待足下明灯指迷者,当大有人在也。
热血的政治青年对此刊有一种天然的偏爱,在校读书的文学青年对此更是欢喜。北大学生杨振声曾这样回忆说:像春雷初动一般,《新青年》杂志惊醒了整个时代的青年。冰心也这样评论《新青年》:“五四”运动前后,新思潮空前高涨,新出的报纸杂志像雨后春笋一样,目不暇接。我们都贪婪地争着买,争着借,彼此传阅。其中我最喜欢的是《新青年》里鲁迅先生写的小说,像《狂人日记》等篇,尖锐地抨击吃人的礼教,揭露着旧社会的黑暗和悲惨,读了让人同情而震动。凡此种种,举不胜举。
百年回眸,在演出那场思想史专场的新文化思想舞台上,海归们给沉寂的中国注入了前所未有的生机。陈独秀、胡适、周作人、鲁迅、李大钊、钱玄同、刘半农、高一涵、沈尹默……“新青年派”同人扬鞭策马、奋笔疾书。本来,学术是他们的安身立命之本,学问家应该是他们原汁原味的角色担当。但是,归国后面对中国的现实,让他们有一种坐不住、不安分的冲动,携带着西方文明的种子,他们很快从一身长衫的学问家华丽转身为西装革履的舆论家,成为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中心人物……
……
百年回眸,新文化元典已经走过了一个世纪。在“知识分子到哪里去了”“知识分子还能感动中国吗”“人文学还有存在的必要吗”之追问不绝于耳的今天,重读《新青年》是那样的情真意切。只要启蒙还没有“普及”,只要“五四”先驱设计的目标还没有抵达,只要“中国梦”还在路上,我们就不能不读《新青年》!百年回眸,那是一个渐行渐远的大时代。我们只有以这样的方式默行注目礼……
百年回眸,《新青年》同人打造的“金字招牌”历历在目。当我们手捧10卷本“普及版”的时候,其实我们是在“提高”着对自我与这个时代的认知。本来,“普及”和“提高”就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无法化约,采用这样的划分完全是为了阅读的需要。我们深知,其中的每一卷都是一个个精神的制高点、诗意心灵的停泊站:“政治卷”‘思潮卷”“哲学卷”“文字卷”“文学创作卷”“翻译卷”“文学批评卷…‘随感卷”的单打以及“青年妇女卷”“文化教育卷”的组合,都能够给读者带来无限的遐想。一杯茶,或一杯咖啡,在原汁原味的隽永文字中咀嚼、品味、思考,唯有这样的互动才能使我们徜徉于心旷神怡的天地。或浓烈,或淡雅,或遥远,或温馨,思想的滋味本来如此……
张宝明编写的《新青年(哲学卷)》收入易白沙、高一涵等现代文学史上学贯中西的大师的文章。在内忧外患之中,他们率先译介西方各种思潮,关于信仰、生死、新旧等人生问题,企图从思想方面对国人进行启蒙,以重焕国家新生。名篇荟萃,思想犀利厚重,乃进步青年不可不读之经典。
《新青年》是中国“五四”新文化运动发展之滥觞与摇篮,作为“五四”新文化运动和中国现代文学和文化思想史上最重要的刊物之一,在中国新文化运动史上产生了不可磨灭的作用,并最终使之成为无可否认的新文化元典。编者特别推出《新青年》创刊100周年纪念版。
目前这套新文化元典丛书(普及版)(10卷),按照内容编排成辑,张宝明编写的《新青年(哲学卷)》是其中的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