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交自然，逸情草木，心得体会凝于笔端，日积月累遂成一本中原地区草木风物志。近日，何频所著的随笔集《看草》由河南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该书设计新颖、装帧雅致，内容鲜活有趣。

　　何频博学多识，素喜亲近自然，对花草树木情有独钟，他利用一切机会观察身边草木，不仅细致记录各种草木四季晨夕的变化，还将这种变化和社会变化及生命的主体联系在一起，参悟世道人心。兴之所至，他还随手画上几笔，草木写生简洁却意趣横生。

本书的片断，2007年夏天以“草木日志”为专栏，随刊于《文汇报·笔会》。

编者按说：随着作者“对自然与人事日渐丰厚的认识，记录与表述渐达从容自如……这既渐成一种中原地区的草木风物志，也是一部私人的精神发展日志。”

序

春绿中的秋红

商陆和布谷鸟

老子·孔子·齐白石

雪里果然有芭蕉

后记

电视全天播放纪念新千年的活动。

虽然学界关于千年开头在今岁还是明年多有争议，但天下人喜新厌旧，迫不及待祈福迎新！

搬新家后首次过元旦，事先买仙客来红花两盆。报春花科的仙客来，花冠裂片椭圆形，朝天翻卷而扭曲，形如兔子的耳朵，故名兔耳花、兔子花。草花不贵，增添喜气无价。

读《顾颉刚读书笔记》，将其中关于战争和政治运动中避乱读书的感想逐一摘出。“至一九七一年四月，予任标点《二十四史》之主编，于是驻学部之军宣传队许我揭去封条，以入室为合法。然是时予年已七十八，每罹风雨，辄发高烧……予一生治学，而人事纷扰，恒苦不能得一静境以集中精力从事创作，今乃得之于逾八望九之年，抑何幸也！”

今日元旦。

上午全家到陈砦花卉市场游览。南方盆栽如红掌、凤梨、胡姬兰正流行，叶碧花艳似蜡染，价格不菲。蟹爪兰、仙客来花开稠红。卖枯枝牡丹有赤蕾，芍药根茎肥厚似嫩姜。

残雪未消尽，背街死冰黑硬如骨梁。

《齐民要术》，十二月：栽种橘、松、花树、桑。墩牡丹土。

大院新植楸、国槐、红花剌槐。

水泥楼，水泥院，地接北郊，门前除黄杨绿篱一行，残菊数盆，天地灰黄，别无生机。

翻王仲荦《金泥玉屑丛考》，辑有宋代物价：

花价。欧阳修《洛阳牡丹记》：魏家花者千叶肉红花，传者云，此花初生时，时人有欲阅者，人税十数钱乃登舟渡池至花所，魏氏日收十数缗。接花工尤著，一人谓之门园子，豪家无不邀之，姚黄一接头，直钱五千，秋时立券买之，至春见花乃归其直。魏花初出时，接头亦直钱五千，今尚直一千。

树价。《曲洧旧闻》：仇徽猷自言，顷年尝为东州一邑宰，出城数里所见一大树，其下方有数人持锯斧绳索将伐之者。仇问伐树：“何为？”日：“为薪耳。”又问：“鬻之？”日：“我何日可得五千？”仇即以己钱五千与之。

浓阴，雾浊似浮粉尘。

草木枯白、发暗或落叶，看起来进入休眠期，但和深藏不露的动物不一样，僵化中还有许多细微变化。

复合绿篱中，小叶女贞乌绿，金叶女贞是葡萄紫，瓜子黄杨棕紫蓝，侧柏则显红褐黄。尤其是后面两种，明暗的变化和天气一样阴晴不定，并非一条冻僵的蛇。

持续暖冬多年，今年或许是个例外。冬至前从巴黎归来，北京大雪连降一周多，郑州也冷得厉害，但是我看到悬铃木的老叶还没有税尽，贴梗海棠花蕾渐渐洇出玫瑰红，爬墙藤紫红的残叶下长了肉刺似的新芽。格树有的开花过了盛期，有的才结满细密的花蕾。那被欧洲人称作是圣诞树的枸骨叶冬青，红籽缀在常青的碧叶间晶莹可爱。

枸骨、火棘、南天竺的红果，分别在为不甘冷寂的冬季画龙点睛。

上午收拾过新搬的办公室，凭窗东望，正和两棵大白杨打个对过儿。我和白杨树多缘，近年来屡为其善变称奇。五层楼上与十余米开外的杨树遥遥相对，谁看谁都清楚无比。这时它的树枝上满是鳞芽，下身柔枝虬曲纷披，芽苞集中，树梢呈飞梭状；上身枝干斜出，互生排列的芽蕾精致如唐装的葡萄纽。

读德富芦花的《自然与人生》，其中“霁日”一则写深冬的草木：“木瓜已经含苞，枇杷的花事已经接近尾声了。”

蔷薇科的木瓜自成一属，分乔木与灌木两种，都和海棠交织在一起，在书本里无论如何也难以分清。郑州本地把乔木木瓜树又称梨花海棠，而灌木的命名贴梗海棠。海棠和垂丝海棠，结果小，形如山楂，另归为苹果属。

贴梗海棠已经在悄悄发芽，但叶芽与花芽是各自独立的，别看最初都是红针尖似的。我明白德富芦花看到的木瓜，是落叶结果的乔木耶一种，树干和紫薇一样坚硬光滑有扭曲，树皮却与白皮松和榔榆甚至悬铃木类同，青皮有剥落的斑点或疤，微白暗紫相间。现代军用迷彩服的创意与设计，大概就来源于它的启迪。

这种木瓜之所以又名梨花海棠，先不说花色，是因为它的花苞里混合孕育了花蕾和树叶。午饭过后，我顺路到公园里去看木瓜树，验证东瀛的博物者得出的结论，但是我疏忽了他笔下的“霁日”具体落款是1月25日，较这时还晚了两旬。即使这样，牵一树枝在手，还是可以看见木瓜的苞。褐色的芽皮已开始变粗糙了，和我们院里的贴梗海棠花蕾已洇红色不同，隐隐显示青黄。

虽说是数九寒天，今起入腊月，但杨树发芽显而易见，榆树也生花椒籽大小的苞。观花的植物，除了木瓜，丁香的芽似青豆，辛夷的苞似毛笔头，迎春和榆叶梅、紫荆不露声色地也鼓起花蕾。

公园又可以看做是植物园，而这个位于市中心的公园，我原来的机关在它的西门口，现在的单位，距离它东南门不远，真好像是我的私家花园。P1-3

“造化钟神秀。”这“神秀”二字不仅用来写人，更多的是体现在山川草木上。草木不仅有生命，且有灵性。神交自然，逸情草木，由细微处臻于认识的澄明和通达，乃人之大乐。自古皆然，中西皆然。《诗经》的大部分内容都和草木稼穑有关，《楚辞》中写到众多的香草奇葩。到了唐宋，诗词中写花写草的名作佳句俯拾皆是。像“东风随春归，发我枝上花”(李白)；“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杜甫)；“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白居易)；“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苏轼)等，不胜枚举。生而为人来到世上，都想活得有滋有味，有精神有追求，表现形式不一而足。凡市井处皆有人欲横流。当今生活节奏加快，心气尤多浮躁。不少人都渴望回归自然，返璞归真，追求心灵的宁静与和谐。早在19世纪，美国有一位作家名叫亨利·大卫·梭罗，在人迹罕至的瓦尔登湖边建立了一个小木屋，独自在那里住了两年零两个月，和大自然真正融为了一体。他把每天的观察和思考记录下来，后来整理出版了两部随笔集《在康科德和梅里马克河上一周》和《瓦尔登湖》，被后：人称为自然随笔的创始者。一百多年过去了，他的著作被翻译成各种：文字，依然为世界无数读者所喜爱。

我身边也有一位随笔作家，在热闹的都市中追求一种和而不同：的生活姿态和境界。他不是梭罗式的，也非旧时的隐逸；不是远离尘：嚣寻找一个形式上的清静之地独处，每天和众多上班族一样忙于日：常事务，但却利用一切机会亲近并细察身边的草木，天天和草木对话，天天记录心得体会。兴之所至，还随手画上几笔，笔记本上的草木：写生删繁就简却意趣横生。最近，他将这些笔记和写生整理出版，就：是这部随笔集《看草》。

《看草》的可贵之处，在于作者有大城府，用心独到自不必说。他不仅细致地记录了各种草木四季晨夕的变化，还将这种变化和社会变化及生命的主体联系在一起，参出了世道人心，让人豁然顿悟，心智开启。作者的识见渊源有自，文字隽永优雅，具有学者和思想者的幽默和机敏，令人提升并沉浸在神交自然的大化之境。别样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欧阳修《醉翁亭记》)。

王国维说：“一切景语皆情语。”有真情的人才具有发现美的眼睛，心地安详的人才能听到天籁之音。一次和作者散步，他谈到在淮南某地，借宿的楼台依山而建，恰逢雨后，四周一片流水声，开始觉得十分嘈杂，待夜静后，那层层梯田上跌宕的水声变成了美妙的音乐，好像丝竹琴弦发出来的，引人人胜，和自己的心律及周围的环境十分相契。又一次，他告诉我逐年逐天看草成了习惯，一接触到绿色就产生出一种奇妙的感应，看人看书时也都变成绿色的了。最近读《二十四史》，有字书成无字书，读着读着发现字里行间竟全是草，上面的各种历史人物竟全成了草木。我赞日：妙哉，岂不大妙哉！？

《看草》是一部奇书。这里只选编了何频先生多年看草记事的乱分菁华。他仍在幽幽地看，幽幽地记。相信他会看出更多更有趣的东西，他一定还会有更精彩的文字行世。

李明性

2007年5月9日于文学院

这是我阅读和欣赏交互，用笔记手法写日记的一种尝试。

读书使我学会了话语的阐释，间或可以把点滴感想纳入到前贤织就的知识谱系中。没有阅读，我只能对草木徒有惊叹；看草陶铸了我的心性和定力，偶尔发现真相，有助我纠正书本的概念。

本书将要付梓的时候，原野麦收又起，布谷鸟再次飞过这座城市和我的屋顶。黎明即起，聆听着布谷鸟优美、深邃和多义的叫声，我想，写作如果是一种吟唱，那么怎样才能获得真谛？

面对自然和人生，在无尽的阅读和欣赏中，我无法掩饰自己的渺小和琐碎。

2007年6月12日于甘草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