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拉伊不信,摇摇头,说:“那猪崽们吃奶怎么办,你从哪儿弄奶去?”
“如果你乐意,可以从农民那里弄,”斯特潘笑着说,“呃,你想要我们的公猪为你那头脏母猪配种?全国上下都没有一头公猪有它那么精壮咧。你要给它喝多少桶牛奶?给它喂多少袋土豆呢?看吧,先生,你这样什么也得不到。这儿离镇上太远了,卖任何东西都很困难。人们都太愚蠢了,先生。他们只知道按需播种。如果他们不知道如何卖掉,那让他们放弃吧。”
尤拉伊茫然地点点头:“的确,我们以前卖的东西太少了,只有几只母鸡和几只鹅。嗯,这没什么不同。对,波拉娜知道怎么处理。”
“去卖东西得走好长的路呢,”斯特潘说,“到那时,如果值得。谁会拿着一块黄油去市场叫卖?别人从你的脸上就能看出你什么也没有;既然这样,那么,要么降低价钱,要么滚蛋。”
“你是哪里人?”尤拉伊问。
“哪儿呢?我是拉比里人,先生,你知道这个地方吗?”
尤拉伊没有出声,但是他点了点头。嗯,是拉比里人,就算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
“先生,我们那的乡村与众不同,富有,平坦。比如拉比里的沼泽地一为什么这里与众不同?因为那里所有的乡村都紧紧地挨在一起,像装在口袋里的豌豆那么紧密。先生,还有草,那草都长到你腰这么高了。”斯特潘挥挥手,说道,“哎,这里的乡下就很差劲,如果你耕地,翻出来的都是石头。你和我们一起挖井的话,会挖出井底肥沃的黑土地呢!”
尤拉伊拉下了脸,心里嘀咕着,你个鞑靼人,你知道个什么啊?我,虽然我在这儿耕地翻出了石头;但是,上帝也赐予了我们森林和草地。他心情很不好,便走出了牛棚。心想,你说这是个差劲的乡村,既然如此,那又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来呢?你这个浑蛋!你就知足吧!你看,我们的牛不是养得很好嘛!不过,这要感谢上帝。这个时候,牛儿们正在山谷里哞哞地叫着,声音在村子里回荡着;奶牛脖子上的铃铛,偶尔会叮叮当当地响着,深沉而缓慢,慢得就像它们的步伐一样;而小牛身上的铃铛却时不时地响起来,十分响亮。罢了,罢了,你也会长大,会变得跟奶牛一样,沉闷而又严肃,诺,像我们现在这样。牛群的叫声越来越近,尤拉伊像是听到了祈祷钟声,不由自主地脱下了帽子。而此时,牛群的叫声慢慢靠近,如溪流一般……声音又渐渐地被牛群沉重的脚步声掩埋,遍布整个村庄;牛儿们一个接一个地脱离了牛群,缓缓地走进了各自的牛棚,棚内弥漫着尘土和牛奶的气味,牛棚的门时不时砰砰地响着,有两头奶牛低着头,踱着步子,走进了尤拉伊的院子,因为这些温和聪明的动物挤满了整个牛棚呢。尤拉伊深深地叹了口气。好啦,感谢上帝,我也回家了,这就是家,我回来了。村子各个角落里都发出哞哞的叫声,然后渐渐消失。一只蝙蝠一直跟着牛群飞,但现在它要自己弯弯曲曲地飞了。奶牛们哞哞地叫着,好像在说:“主人,晚上好。”希望能唤来主人。好啦好啦,我来了,尤拉伊在心里喊道。黑暗中,他走进牛棚,摸到了奶牛们的犄角、长着坚硬毛发的前额、湿湿的口鼻,以及脖子上柔软而褶皱的皮肤;之后,尤拉伊摸索着找到了个铁桶和一把凳子,坐下来,准备给奶牛挤奶;他一个接一个地挤,牛奶撞击着空桶发出清脆的声音;伴着自己均匀的呼吸声,尤拉伊轻轻地唱起了歌。
黑暗中,尤拉伊感觉门口有个人影在动,就停下唱歌,他略带歉意,喃喃地说:“波拉娜,是我呀,我想让奶牛渐渐熟悉我。”
波拉娜问:“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吗?”
尤拉伊在黑暗中答道:“我挤完牛奶就去,叫斯特潘跟我们一起吃吧!”
P21-22
写在三部曲之后:
恰如曲终人散——刚刚还高堂满座,这时突然一下安静下来了;有些放松也有些失落。现在我们才记起要跟谁说些什么,但是他们已经走了,这些那些话终究未能说出口;还有我们准备询问的话,也终究未能启齿;或者我们记得他们每个人是哪种人,回想起他说过的话和他看我们的眼神。抱紧双臂,再过片刻,想想那些已经不在这儿的人。
比如说农场主霍杜布,作为一位牧牛人,他与一位养马人发生了冲突。他内心孤独,完全放不开,而另一位,是一个愚笨的男人。霍杜布被痛苦的事情困扰着,但这还不是重点,这不是他真正的悲剧所在。他真正最痛苦的是他死后发生的一切。在别人眼中,他的事情是多么的卑劣;警察根据事实重新审判他们后,随心而活的他让事情变得更加模糊,也更令人感到厌恶;一切都变得腐败、复杂、扭曲,构成了一幅绝望丑陋的生活画面。当检察官(伦理的代言人)宣称霍杜布的幽灵能够证明波拉娜·霍杜布有罪时,霍杜布变得既扭曲又可笑。
此刻尤拉伊·霍杜布留给我们的是什么?只是一个无助、迟钝的老人。的确,在那些诉讼中,尤拉伊的心迷失了;这是农民霍杜布真实而悲剧的故事——或多或少也是我们每个人的故事。幸运的是我们不常意识到自己对他人的动机和行为,或许我们会从即使那些我们认为友善的人中看到模糊扭曲的画面,在惊恐中蜷缩。我们必须觉察到个人和他内心不为人知的事物,只有如此,我们才能更加客观地了解他……或者至少更加尊敬他身上我们所不知道的事。如果此刻我们没有清楚霍杜布身上发生了多么恐怖的事情和常见的不公正之事,那么他的故事就失去了意义。
我们了解一个人的方法,常常限制在把他置于我们生活中某个特定的位置。相同的人相同的事在霍杜布说法中和在警察眼中以及在法院的道德审判中却大相径庭。波拉娜是霍杜布眼中那个如少女般的漂亮女人,还是其他人眼中骨瘦如柴的老女人?这个问题似乎简单又无关痛痒;而在这点上问题变了:斯特潘·马尼亚是为情杀还是为利杀。答案不同,整个故事也就截然不同。
还有很多谜题。毕竟,霍杜布是什么样的人,那波拉娜呢?斯特潘究竟是阴沉残暴的人还是小女孩哈菲雅崇拜的迷人叔叔呢?还有那些田地和种马会如何?故事一开始就凸现出一系列无法解决和争议不休的谜题,紧接着又衍生出多样的版本以及多种解释。
相同的事三次紧密相连:一是当霍杜布依靠他们生活,二是警察调查他们,最后是法院审判他们。事情继续发展,更多的不符合不一致呈现出来……尽管如此,或者说仅此原因,真相就该明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真相,而是真相很隐秘、很重大,比我们通常认为的真相更加无边、更加复杂。霍杜布的故事并未明了也未和解,留给了我们没有解决的问题;当读者心平气和地想对此不予理会,这个问题又成为未解之谜。那么,霍杜布和波拉娜的真相是什么?斯特潘的真相又是什么?如果真相更加宽广,一环套一环,甚至不是他们几个人的事呢?如果真正的霍杜布既虚弱又聪明,如果波拉娜像少女一样漂亮,穿得像个老洗衣妇,斯特潘他是为情去谋杀还是为钱去谋杀呢?乍看之下这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清,根本不对我们胃口;是作者以某种方法尽可能地在他允许范围内有序整理出来。
接着我们三部曲的第二个故事《流星》。这里也用三维或是四维角度描述一个男人的生活,但是情形大不相同:人们尽可能地用各种方式试着找寻一个男人迷失的心;他们只有一具他的身体,而他们想着配以这具身体一个合适的生活。但是这次重点不是他们的阐释有多大的不同,毕竟他们不得不使出自己的智慧(我们可以说是直觉、想象或是其他东西)。吸引人的是在他们偶然地在某些事情上不谋而合或是暗示某种可能事实……但是这也不是重点。每个人对既定的事实……男人那毫无意识的躯体……配以不同的生活故事;故事的差异在于是谁在讲述;每个人的讲述中都倾注了他自己的经历、职业、处事方法和爱好。首先是医生客观的诊断;其次是护士用充满阴柔的同情讲述爱和痛苦的故事;然后是洞察家抽象、睿智的解读;最后是诗人口中具有创造性的故事。我们还可以想象出更多其他的故事,但是作者理智地及时停住了手中的笔。
这些故事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多多少少折射出讲故事的人本身所拥有的梦幻生活。那个从天空落下的男人逐渐地成为医生的病人、护士的情人、洞察家的对象和诗人的题材,他还是他本身,同时也是另一个人,那个人占据了他的身体,无论我们怎么看待。而同时,在某些意义上他也是我们自己,他身上有我们自己的影子、自己的想法;我们对世界对他人的认识就像一种告白。我们是谁,做了什么,决定了我们看待事情的差异;我们看待事物的眼光决定了事情的好坏美丑。如果有足够的空间,事实的真相可以如此复杂、大相径庭和无边无际,可以有如此多不同的解释。
但是,如果我们对任何事的理解总是围绕我们自己,我们怎么理解事情的复杂多面性,又怎么去处理?好吧,我们应该探寻内心的自我,探寻我们对真实世界的解释;这也是为什么把《平凡的生活》放在这里了,故事探索到人的内心深处。这里我们也发现他的多面性:个人是由许多真实而且可能的人组成的……乍看之下觉得甚是困惑,像是一个分崩瓦解的人将自己撕成碎片,然后将他自己扔在风中。只有这样他才能清晰地呈现给作者,有序整理;我们能够理解明白多面性的原因在于我们自己就是一个多面人!类似的,我们透过自己来理解世界,在理解世界的同时发现自我。感谢上苍,现在我们又是本源;我们与多面的世界是一样的;我们在广阔无边的世界上安家,我们可以回应那些不可胜数的声音。不再仅仅是自己,而是我们人类;我们通过许多语言达成一致的认识。我们能尊重一个人因为他不同于我们,理解他因为他是我们的同类。互敬互爱又保持多样性!即使最平凡的生活仍然是无限的,无边无际是每个灵魂的价值。波拉娜漂亮,她一直都那么瘦;一个人的生活包罗万象不可能只有一面,不可能瞥一眼就去估量。霍杜布的心不会再迷失,从空中落下的男人会被衍生更多的故事。故事没有结束,不再是三部曲;取而代之的是故事变得宽阔起来,思维有多远故事就能走多远。
卡雷尔·恰佩克
《霍杜布》、《流星》、《平凡的生活》三部互相关联的中篇小说构成的哲理小说三部曲,是卡雷尔·恰佩克最独特、最有力的作品。小说精心安排了交错在一起的三个高度紧凑的故事,以多视角、自由想象的叙述法讲述了一群普通人的失落的生活,强调了真理与现实的相对性。小说的故事充满悬念,创作技巧与批判精神相得益彰,是一部精彩的佳作。本书被法国《读书》杂志列入《理想藏书》,被美国著名文学评论家哈罗德·布鲁姆列入《西方正典》的“经典书目”。
《流星》是卡雷尔·恰佩克哲理小说三部曲之一。它在任何一种语言中都可称为是哲理小说最成功的尝试。米兰·昆德拉、托马斯·曼、亚瑟·米勒、萧伯纳等文学大师高度赞誉。入选法国《读书》杂志编撰的《理想藏书》,入选著名文学评论家哈罗德·布鲁姆所著《西方正典》之“经典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