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国家在某一时段的文学图景,在不同的文学批评家的眼中是不同的。这幅图景在本国的批评家眼中已经不同了,在本国和外国批评家的眼中差异就更大了。例如法国,一个中国批评家看她的文学图景,就如同用一架望远镜,看得清楚与否,有赖于焦距准不准;但这还不够,由于文学是一个多层次的活动的场所,焦距的准确就有赖于立场和角度的选择,而这是由他的文化背景决定的。所以,我们看20世纪法国的文学图景,一是要亲眼观察,二是要参照法国批评家的言论,三是要调整好“亲眼”和“参照”之间的距离。
法国文学史家雅克·白萨尼在《法国文学,1945—1968》一书中写道:“近五十年来,在法国,先锋派文学和传统派文学不仅是存在着,而且是并行的……它们分别拥有自己的刊物、批评家和奖项:前一种文学,读的人很少,但谈的人很多;后一种文学,读的人很多,但谈的人很少。”
美国的法国文学史家杰尔曼娜·布雷在《20世纪法国文学,1920—1970》一书中写道:“……(在法国)两种文学并存:一种是人们都在读但谈论不多的文学,另一种是人们不大读但解说很多的文学。”
法国著名的文学批评家克洛德·莫里亚克有过这样的论断:“文学的历史和‘非文学’的历史,两者是平行的。”这里的“非文学”指的是“那种不易读的、因而摆脱了贬义的文学”。这番话,是他在一本叫作《当代非文学》的书中说的。所谓“非文学”,即现代主义文学,也叫先锋派文学,即那种以晦涩难读相标榜的“读者少而论者多的文学”。
上述三位论者不约而同地说到了同一种文学现象:有些作品只因为打出了现代主义的旗号,就可以被批评家以及白以为文化精英者连篇累牍地谈论,尽管很少有人阅读,甚至许多人在热烈地谈论着他们根本没有读或根本读不懂的东西:而有些作品只因为被归在传统派的麾下,立刻就在一些批评家的眼中跌了价,哪怕这些作品在社会的各阶层中被广泛地阅读着。这一多一少和一少一多,实际上构成了现当代法国文学的基本图景。只是“并存”、“并行”、“平行”等用语,含义有些模糊,孰轻孰重,孰显孰隐,不清楚,容易使人产生错觉,很可能会从中得出两幅截然不同的图景。读者翻开一本欧美学人的著作,多半会看到作者对现代主义的作品津津乐道、不厌其详,而对传统派的作品则轻描淡写、惜墨如金,于是便可能以为津津乐道者即现当代法国文学图景的主体。其实这可能正是一种错觉。
上述三位批评家所说的当代法国文学的情况,到1970年为止,今天我们站在世纪末的门槛上,回眸一望,发现这二十多年来法国文学并没有质的变化,反而有了一种新的、“传统派”和“现代派”相互融合的趋势。由此我们可以想到,传统派和现代派融合之后,新的东西为传统所吸收,变成了传统的东西,又会产生现代派,又会出现传统和现代的冲突、对峙和融合,如此反复不已,以至于无穷。所以,如何看待20世纪的法国文学,这三位批评家的判断仍有参考的价值。这里有必要对“传统派文学”和“现代派(先锋派)文学”的界定做一番解释。首先要说明的是,两种文学的分野往往是十分模糊的,例如,有人将文学作品中表现了新观念、新精神、新感情而形式上仍是古典的、传统的文学称作现代派文学,而有人只以形式做标准;有的指的是创作方法,有的指的是创作原则等;有的则干脆说,看不懂的是现代派,看得懂的就是传统派。我这里的标准是偏重于形式的。
法国的20世纪文学不是一股无源之水,也不是一种突如其来的崛起,它是在19世纪文学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纵观19世纪,法国文坛上先后出现了三大潮流:浪漫主义、现实主义和象征主义。这三大潮流只是产生的时间有先后,其发展却不是一个取代一个,也没有哪一个真正地销声匿迹,它们是时而对立,时而并行,时而彼此重叠,时而互有弃取。就小说等叙事文学而论,现实主义生机最为旺盛,内涵最为丰富,门户也最为开放,成为法国19世纪文学中持续时间最为久长的主流。它的三位最为杰出的代表各具特色:巴尔扎克雄伟,富有想象力,被称为伟大的洞观者;斯丹达尔深刻,个人色彩浓厚,他的主张与实践被归纳为主观现实主义;福楼拜冷静,注重形式的完美,最得现代小说家的青睐。他们为法国文学开辟了一条面向现实、深入社会、关心人生的广阔道路。当然,走在这条路上的并不止于现实主义一家,它汇集了一切为人生而艺术的流派或倾向。这就是法国20世纪文学继承并发扬的传统。P3-4
序:书前闲话
我看法国文学批评
20世纪的法国文学图景
法国文论研究三十年
文如其人还是“文本诸人”
朗松和朗松主义
简述“日内瓦学派”的阅读观
马塞尔·莱蒙与认同批评
斯塔罗宾斯基与朗松/∞,
试谈戈德曼的发生学结构主义/094
那些法国天才作家
布封:更有耐心的“天才”
雨果:一个没有边界的天才
雨果的小说
关于《九三年》
大仲马:第五个火枪手
短篇小说之王莫泊桑
都德:保住世界上最美的语言
左拉:生命不息,创作不止
罗曼·罗兰:“靠心灵而伟大”
法国文学作品再研读
于连·索莱尔的诞生
《高龙巴》:想象与真实的平衡
又一束《恶之花》
《夜森林》:沦陷时期法国社会风貌的力作
“非典”时期读《鼠疫》
幽默,忧郁的幽默
——昆德拉的《雅克和他的主人》译后
读《纸老虎》
《孤独与团结》译后
文学翻译之我见
外国文学研究与外国文学翻译
标准·效果·理想·方法——以加缪的《局外人》为例谈文学翻译
从一首译诗看梁宗岱的翻译观的一个侧面
傅雷与“信、达、雅”
翻译《红与黑》的故事。
我为什么将书名翻做《孤独与团结》?
读书闲笔
历史小说:历史和小说
法国大革命中的文人
说散文诗
批评的使命
李健吾先生
《残编》不残
——读《破碎思想体系的残编》
本书收录的多为短文,此短文者,或为学术文章的边角料,或是严肃文章的调味品,总之是无须正襟危坐的阅读以至于绞尽脑汁的东西,称为碎片可也。然而“碎片”这个词,论来历可也不短,太远的不说,日本的清少纳言的《枕草子》产生于11世纪初,译家称其作为“章段”,共305段,短的只有一句话,被称为日本随笔的始作俑者。较近的有帕斯卡尔的《思想录》,更近的则有齐奥朗的《眼泪与圣徒》,等等。至于中国的古人就不必说了,孔子、老子、诸子百家,无论是别人记述,还是自己书写,文章没有长的。碎片者,片段也,散文中篇幅之极短者也,有完整的,有不完整的,有可以整合的.有茕茕孑立的。在后现代主义者的眼中,碎片有大用,一切都被解构了。支离破碎,东鳞西爪,残篇断简,片言只语,甚至牛溲马勃,正是所谓文化多元化的特征。好还是不好?积极还是消极?正面还是反面?正能量还是反能量?不可一概而论。
钱锺书先生在《读(拉奥孔)》一文中说:“许多严密周全的思想和哲学系统经不起时间的推排销蚀,在整体上都垮塌了,但是它们的一些个别见解还为后世所采取而未失去时效。好比庞大的建筑物已遭破坏,住不得人,也唬不得人了,而构成它的一些木石砖瓦仍然不失为可资利用的好材料。往往整个理论系统剩下来的有价值东西只是一些片段思想。脱离了系统而遗留的片段思想和萌发而未构成系统的片段思想,两者同样是零碎的。眼里只有长篇大论,瞧不起片言只语,甚至陶醉于数量,重视废话一吨,轻视微言一克,那是浅薄庸俗的看法——假使不是懒惰粗俗的借口。”钱锺书先生区分了“同样是零碎的”两种“片段思想”,指出了它们同样是值得重视的“微言一克”。废话称吨,微言论克,前者为重,后者为轻,耽于前而弃于后,则不仅是“懒惰粗俗”,而是“浅薄庸俗”了。钱锺书先生的断语可谓严厉,暗合了当代学术界关于“碎片”的议论。
这不禁使我想起中国诗文评中的一段公案了。南宋词人张炎在《词源》中评吴文英的词时说:“梦窗词如七宝楼台,炫人眼目,碎拆下来,不成片段。”前人赞同张说者,都谓吴文英的词缺乏整体性与连续性,不注意“词的全部的脉络”,没有“整个的情绪之流”。我在这里不免要问一句:如不碎拆下来又将如何?如果它是七宝楼台,就让它炫人眼目;何必碎拆下来,反获“不成片段”之讥呢?无论是神仙的居所,还是华丽的宫阙;无论是想象,还是现实,它都是一个美好的事实。再说,什么东西碎拆下来不成片段呢?不过是碎拆的程度不同而留下的片段之用处(或没有用处)不同罢了。吴文英的词是一个个的整体,就让它呆在整体之中吧,不必将其拆做片段而讥其堆砌獭祭。就算是片段,也要看它是否与整体有联系。如果有,就是“微言一克”,如果没有,也可能成为“废话一吨”。当代学术界的碎片理论的要害在于解构整体,还要重构整体。
本集中超过一万字的文章只有一两篇,余者多为三四千字的短文,甚至有不足千字的连“一克”都不到的。是否是“脱离了系统而遗留的片段思想”,或者是“萌发而未构成系统的片段思想”?不敢说,反正是短,只好归之于“碎片”。然而,碎片与碎片不同,有的是“好材料”,如钱锺书先生所说;有的是所谓吴文英词的“不成片段”。判断的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这碎片是否与整体有联系。本集中的文章有一个大的范围,即法国文学。这法国文学,虽不是钱锺书先生所说的“整体上都垮塌了”的“庞大的建筑物”,但它毕竟是由众多的碎片组成的“七宝楼台”,择几个碎片而述之,似可窥其全貌之一般。每一个碎片都是一个完全的、自足的整体,集合起来又是一个更大的总体,所以,本书题为《完整的碎片》。至于本书所谓“碎片”是否当代学术界眼中的碎片,则不是本书作者所考虑的事情。阅读碎片,但不要碎片化阅读,凡事一“化”,即面目全非。
郭宏安
2014年4月12日于北京
郭宏安创作的《完整的碎片》收录的多为短文,此短文者,或为学术文章的边角料,或是严肃文章的调味品,总之是无须正襟危坐的阅读以至于绞尽脑汁的东西,称为碎片可也。本集中超过一万字的文章只有一两篇,余者多为三四千字的短文,甚至有不足千字的连“一克”都不到的。
《雨果的小说》、《大仲马:第五个火枪手》、《短篇小说之王莫泊桑》、《都德:保住世界上最美的语言》、《左拉:生命不息,创作不止》、《罗曼·罗兰:“靠心灵而伟大”》、《法国文学作品再研读》、《于连·索莱尔的诞生》……郭宏安创作的《完整的碎片》收录的多为短文,此短文者,或为学术文章的边角料,或是严肃文章的调味品,总之是无须正襟危坐的阅读以至于绞尽脑汁的东西,称为碎片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