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空在长安城撒下了一张闷热、发烫的大网,人们好像置身在一个熊熊燃烧的灶膛里,压抑而又烦闷。这是公元前180年夏日的一天。
长乐宫内,一改往日歌舞升平、把酒言欢的景象,变得阒寂无声起来。偶尔有宫女或侍从大殿里进进出出,也都神色肃穆、脚步匆匆。乌鸦低沉的叫声,“哇哇”地响彻了宫殿上空,把人们的心撕扯得欲发不静了。
躺在床榻上的吕后,蹙了一下眉头,现出一脸厌倦。微微睁开双眼,对守在身边的两个侄儿吕禄、吕产说:“当年高祖皇帝驾崩前与大臣们有白马之盟,现在你们为王,大臣们早就有所议论……哦,闷得好难受,真恨不得把胸腔掀开透透气!”她咳了几声,止住话头。心口好像被压得极不舒服,她大口大口地吸着气,说了一半儿的话不得不咽了回去。
“要不要传太医来?”吕产不安地俯下身,凑到她耳边小声地问着。
吕后微微摇了摇头。
“听——外面是什么声音?”吕后慢慢睁开眼睛,眼皮臃肿而又疲惫,好像撩起它们也需要不小的气力。有一种不安像轻风拂过水面一样,从她那张苍老倦怠、毫无血色的脸上掠过去。
“起风了,像要下雨!”吕禄说着,忙握住吕后的手。这双曾执掌过大汉命运、操控过将相与民众生死的手,是衰枯乏力的。她那叱咤风云的气势哪儿去了?此时,她是这般的瘦削和虚弱。一种不祥之兆从吕禄心头拂过,她再这样下去,对他及他们整个吕氏家族也许都将是一场厄运。他不敢再往下想。
辟阳侯审食其从殿外走进来,看了一眼珠帘内的吕后,目光转向她的两个侄儿,好像在问,她是不是好些了?
吕禄、吕产面面相觑。从他们的神色中,审食其似乎明白了一切。
不用睁开眼睛去瞅,单听脚步声吕后就知是审食其来了。对这个相伴了她大半生的男人,她太熟悉了。她咳了几声,把眼睛睁开。有什么东西从目光中跃动了一下,像湖面上被风吹起的涟漪,在夕阳下泛着一丝或明或暗的微光。
“我又在天下招募太医了,要不了几天就到!放心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审食其安慰吕后。
吕后脸上浮过一丝笑意,算是回答。眼前这个陪伴自己度过了风风雨雨的男人的忠心,这么多年了,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吕后累了,闭上眼睛歇息。
窗外的风声似乎更大了,夹杂着乌鸦一声声邪唳的叫声,恍惚中似乎有一种力量,裹挟着,把她往过去的岁月里推……一切,好像又都在眼前了。
2
那是吕后七年,也就是公元前181年正月的一天,碧空如洗,阳光灿烂得如一张少女的笑脸,使早春的料峭也显得不那么彻骨之寒了。吕后和审食其在长乐宫外的花园中赏花。
“瞧,这满园的梅花在你面前也羞于盛开了。”审食其折下一束花枝递予吕后,讨好地说。
“都这么大岁数了,你还这么不正经!”吕后嘴上嗔怪,还是微笑着接过花来,凑到鼻端闻了闻。只要是女人,就是七老八十了,谁又会拒绝男人的赞美呢!“还真是的,梅花的确不如往年开得好,也许是今年春天过冷吧!”
“还记得好多年前,我给你编的雏菊花冠吗?”审食其想起了什么似的,像是自语又像是对吕后说。
吕后眯缝起眼睛,在记忆里搜寻:“太久以前的事了,是先帝起事时去了芒砀山,你带我去找他。那时你还那么年轻,眼睛都不敢看我一眼,脸总会羞得通红……”吕后笑了,叹道,“那个时候,多有意思呀!”
你不也是吗?那时你既娇贵妩媚、兰心蕙性又外柔内刚,尤其是你下定决心做什么时,爱抿起那两点朱唇。一般人遇事会再三犹豫,可是你就不是这样,你是属于那种有点蛮,还有点不知深浅的人!什么事儿只要看准干就行了,才不管情愿不情愿呢!真是的,一切都好像还在昨天似的!”
“是呀,我还记得在山道的一片树荫下,你突然抱住我,亲了我。我问你,你爱我吗?当时你把脑袋点的就像那啄米的鸡。可是,我当时却不知道是不是爱你,真的,我只觉得你对我好,又为我吃了那么多苦,我不愿伤你的心,也许这就是爱吧!”
一阵风吹来,有些阴冷,吕后不禁打了个喷嚏。
宫女雪儿马上走来,将淡紫色的织着鎏金花边的披肩披在吕后身上。审食其向她挥了挥手,雪儿赶紧低垂着双眼退下。
“刚还好好的,日头又高又暖,天光怎么一下子变暗变冷了?”吕后眯缝起双眼向天空望去,所有的纹路在眼角处打了个结,而后向脸侧皱皱巴巴不舒不展地散开去。
审食其也去看天。可不是,刚才还好好的,日暖风和,此时日头的一角好像被什么死死衔住了。他的心不由得抽紧了,忐忑不安地暗暗用余光瞥了一眼吕后,怕她惊恐不安,没敢明说。他知道吕后对天象一贯是很在意的。P1-P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