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原名季大康,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2007年开始业余文学创作,写作以小小说为主,已在《莽原》、《微型小说选刊》、《百花园》、《小说月刊》、《天池小小说》、《短小说》、《金山》等数十家市以上报刊发表作品一百余篇,十余篇作品入选2008年、2009年多种小小说年度选编本,并多次在各类征文中获奖。
本书收录了作者近年来创作发表的小小说作品六十余篇,包括《神枪手》、《不准欺负我妈妈》、《回乡》、《你会飞吗》、《一盆兰花》、《照壁上的画》等。该书用简练的文笔、朴实的语言、饱满的真情、独特的视角,向读者描绘和展现出了一副副丰富多彩的众生相,作品充满浓厚的生活气息和独特的艺术魅力,具有非常强的可读性。
《满城尽带黄丝巾》一书,收录了作者近年来创作发表的小小说作品六十余篇,其中许多作品被文摘选刊类报刊转载,《神枪手》、《不准欺负我妈妈》、《回乡》、《你会飞吗》、《一盆兰花》、《照壁上的画》等十余篇作品入选2008年、2009年多种年度选编本,《神枪手》获第七届全国微型小说(小小说)年度评选二等奖。
作者常年工作生活在基层,有着丰富的生活积累和经历,通过思考、加工和提炼,用简练的文笔、朴实的语言、饱满的真情、独特的视角,向读者描绘和展现出了一副副丰富多彩的众生相,作品充满浓厚的生活气息和独特的艺术魅力,具有非常强的可读性。
不准欺负我妈妈
十七岁的运生背着破行李卷儿,到砖厂打工。砖厂老板斜眼打量着瘦胳膊细腿的运生,不屑地说:“就你这样,能干啥活?”
运生低下脑袋,嗫嚅着说:“老板,我啥活都能干哩。”
老板犹豫半晌,砖厂正缺人手,还是留下了运生。
运生的工作是用板车把做好的砖坯推到晾晒场,垛好。
到晾晒场要爬一道斜坡,缓缓的不很陡的那种坡。每次在那里,运生都要把身子弯成弓,吃力地推着板车上坡,走到半道时,沉重的板车就会往下滑,他只好奋力地用肩膀扛住,双方一时势均力敌,僵持在那里。
运生咬着牙,告诫自己必须坚持住,否则就会失去这份工作。他已经找了好多地方,都没人愿意雇用他。
僵持了一会儿,当运生满头大汗时,才终于占了上风,连人带车爬上坡去。
那段时间,这,成了砖场的一道风景。
老板安排运生和工人老江、二柱一起住在一间破旧的小屋里。
发工资了。老江和二柱每人是一千五百元,但运生是试用工,却只有六百。那晚,老江和二柱买了酒和菜,有滋有味地吃喝,运生则坐在床上,把工资捏在手中一遍又一遍地数。
老江冲低头数钱的运生说:“傻小子,没见过钱呀!头次领工资?”
运生点点头。
二柱咕咕一笑:“再数也只是六百,还能多出一张来?”
运生不吭声,仍专心致志地数钱。数着数着他忽然深深埋下头去,瘦弱的双肩一耸一耸地抽动,眼泪簌簌滴落在钱上。
老江和二柱愕然望着他。
运生哽咽着说:“我要是能早点挣钱该多好,妈妈就不会死了。”
从运生断断续续的述说中,老江和二柱才知道他是个孤儿。父亲去世早,他没多少印象,但十岁那年,母亲又得了重病,由于无钱医治,也去世了,这是深深烙在运生心底的痛。
在运生的抽泣声中,老江和二柱默默低头喝酒。夜里,老江起来小便,看见睡梦中的运生,双手仍捏着那六百元钱,紧紧护在胸前,眼角趴满泪痕。
五一节那天,砖厂破例放了一天假,老江、二柱换上干净衣服,拉着运生进城买东西。
走在城里的大街上,东张西望的运生突然停下脚步,双眼发直地盯着对面一个红衣女人。那女人背着个小挂包,刚从银行出来,三十多岁的样子,相貌平常,是那种在茫茫人海中看一眼便转瞬即忘的女人。
红衣女人和木呆呆的运生擦肩而过。运生急忙转回身,掉了魂一般,紧紧跟上去。
老江和二柱怔愣了一下,撵过去。二柱一把拉住运生,开玩笑说:“看上她啦?不会吧,年龄相差这么大!”
运生不说话,眼睛仍怔怔地盯着女人的背影,使劲挣脱二柱的手,又跟了上去。
女人似乎察觉有人跟踪,猛地停下,回头瞪着运生,说:“干什么?”
运生也猛地站住,嘴唇抽搐着颤动着,轻声喊了句什么。
“神经病!”女人狠狠往地上吐口痰,转身走了。
着了魔般的运生,再次迈开脚步,尾巴一样跟在她身后。
女人火了,怒斥道:“再不滚我就报警啦!你这个小流氓!”
运生张了张嘴,失魂落魄地站住,目送女人离开。
突然,街边蹿出一个男人,倏地抢过红衣女人的挂包,狂奔而去。女人被扯倒在地,愣了一下,绝望地大喊:“抢劫啦!抓住他!……” 男人手持长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街上行人不知是因为惊慌失措还是别的什么,却纷纷让开道路,没人上前阻拦。
这时,老江和二柱看见傻站着的运生,用还有些稚嫩的嗓子大吼一声:“不准欺负我妈妈!”疯了般朝那男人追过去。
男人拐进了一条偏僻的小巷。
等老江和二柱跑进小巷,运生已经倒在地上,后背上几处刀口汩汩往外翻着血泡儿,双手却死死地抓住那个挂包,压在身下。
奄奄一息的运生双眼圆睁,口中仍含糊不清地呼喝:“不准欺负我妈妈!……”
老江、二柱和红衣女人急忙把运生送到医院抢救,有两刀穿透后背,刺在心脏上,没救了。运生死了,静静地躺在手术台上,脸上泛着甜甜的微笑,仿佛睡着了一般。
老江和二柱默默整理着运生的遗物,在他贴身的衣袋里发现了一个小布包,翻开,里面是染上血迹的六百元钱和一张女人的照片。
老江和二柱拿着照片,看看旁边涕泪横流的红衣女人,又看看手中的照片。
老江说:“真像!”
二柱也说:“真的长得很像!”
老江和二柱倏地泪如雨下。
你会飞吗
“你会飞吗?”三丑弯下腰,瞪着圆溜溜的黑眼珠,一本正经地问我。
这时候,我正坐在台阶上,把两支小拐杖抱在怀里,梦想着要是能拥有一辆轮椅该多好,那样,我四处活动时,就方便多了。
说实话,我有点儿厌恶三丑。他是个脑积水患儿,脑袋特大,却非常笨,是那种傻得透顶的笨;他还是个兔瓣嘴,一笑,兔唇非常夸张地往两边裂开去,很恐怖,我看着就想拿出针线,帮他缝起来。三丑刚被送到福利院时,我们都不愿意跟他玩。
我瞪着他,反问:“你会飞吗?”
“我会!”三丑坚定不移地说。说这话时,三丑冒了个很大的鼻涕泡儿,他急忙用袖子揩了一下。三丑的鼻子上,一天到晚老是悬着两挂鼻涕,顺着豁嘴往下淌,淌不及时就用袖子揩一揩,因此,三丑的袖口就像沾满糨糊的抹桌布,污黑发亮。
我说:“你吹牛!”
三丑“咦——”了声,生气地说:“我就是会飞,因为我是一只鸟呀!”
于是,三丑立即张开双臂,装成鸟扇动翅膀的样子,在我面前歪歪斜斜地跑起来。
三丑是被他亲生父母遗弃的,快要冻饿而死时,被人救了,送到我们福利院里来。刚来时,老师问他:“你家里有哪些人?”
三丑说:“家里有爸爸、妈妈。”
“还有谁?”
“还有三丑。”
“爸爸、妈妈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家住在哪里?”
“不知道!”
下面再问,三丑是十万个不知道,大家这才明白他不光是个兔瓣嘴,而且还是个傻子,除了知道家里有爸爸、妈妈,再就是他叫三丑。
三丑之所以说他是只会飞的鸟,是缘于那次看电视。那天,我们看的是《人与自然》节目,讲的是灵雕哺育后代的故事:灵雕夫妇在悬崖上的巢中,孵化出两只雏儿,先出世的雕雏,总是想方设法把后出世弱小的弟弟啄死,扫地出门,而灵雕夫妇则漠然站在旁边,不加干涉……
这是三丑第一次看电视,一向疯闹的他静静地坐着,眼睛紧紧盯着电视。当看到大雕雏终于把弟弟啄死并推下悬崖时,三丑号啕大哭,跳起来吼:“坏蛋!大坏蛋……”
从那以后,三丑就认为自己是一只鸟,而且是一只会飞的鸟!
我坐在台阶上,看着三丑张开双臂,摇摇摆摆、跑来跑去地“飞”,感觉他真是傻得可笑。
大脑袋瓜三丑“飞”了一阵儿,一头摔倒在地,我禁不住拍手大笑。
三丑赶紧爬起来,恼怒地说:“我还会再飞!”
就在三丑还要再飞的时候,上课铃响了。这一堂是识字课,老师教的是“爱”这个字。老师口干舌燥地讲了半天,问:“同学们,学会了吗?这个字读‘爱’!”
对于我们几个身体残疾但脑袋正常的孩子来说,早学会了,但那些傻小子们,就只能用木然的眼光盯着老师,一声不吭。
老师就问他们:“你们会了吗?”
这时,三丑突然呼地站起来,大声地问老师:“你会飞吗?”
老师愕然,说:“三丑同学,提问题时要讲礼貌,记住举手,要喊老师!”
三丑仍然锲而不舍地问:“你会飞吗?”在他的记忆中,没有老师这个概念,他只会喊:爸爸、妈妈。
老师苦笑着摇摇头。
三丑自豪地说:“我会飞,我是一只鸟!”
我们哄然大笑。
此后,当再和三丑一起时,我们就喊:“三丑,你这个笨鸟,飞起来我们看看!”
于是,三丑立马张开双臂,学着鸟儿扇动翅膀的样子,跑来跑去地“飞”……
有一次,我问三丑:“你做鸟干啥?”
三丑说:“飞呀飞呀,累了就飞回家去!”
“回家干啥?”
三丑“咦——”了声,说:“你傻啊,家里有爸爸、妈妈么!”
听了这话,我竟莫明地有些嫉妒三丑,他毕竟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是谁,而我打记事起就在福利院里,从不知道我的父母是何方神圣。
我便讥讽三丑,说:“你又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咋回去?”
三丑不服气,翻起黑眼珠,说:“我是一只鸟,飞得老高老高,就能看到家在哪里啦!”
这天,三丑又对我说:“我是一只鸟,我真的会飞!”
我说:“大傻瓜,鬼才相信呢!”
三丑盯着我,看了许久,才说:“你跟我来,上楼顶。”
我拄着拐杖,艰难地和他一起爬上楼顶。三丑慢慢地走到楼顶边沿,大声地说:“我飞给你看!”
我明白过来,惊惶失措地喊:“三丑,快过来,我相信你会飞啦!”
三丑不理,深吸了一口气,张开双臂,摆出飞翔的姿势,说:“我要飞回家啦!爸爸、妈妈在等我呢!”
三丑一纵身,“飞”了出去。我吓得闭上眼睛……
当我再睁开眼时,楼顶上已经没有了三丑的踪影,我仿佛看见他真的变成了一只鸟,一只会飞的鸟,越飞越高,往家的方向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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