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纯粹的寒冷。
灰暗的水光滑如某种活物。
不能看天空,不行,那种反差的颜色,她承受不了,会刺伤她的双眼。聚集的云朵正酝酿着一场雪。干燥的雪花不久后就会从天空落下,打着转儿落到地上,如烟似梦。到那时她会脱下所有衣服,让自己完全融化在雪里。
她一直在努力想象触摸冰晶时那种冰凉的感觉。她全身绷紧,闭上双眼,试图听到冰雪初融时北欧某条溪流的声音。
然而,她从没有成功过。即便是发着高烧,内森不得不用衣服、碎布、窗帘和所有他能找到的东西包裹住她的身体,她仍无法感到寒冷。
她早已被另一种严寒冰封。
她向前跑着,跑着,跑着。
你永远不会看见这样的我。
跑着,跑着,拖着笨重的身体,她穿着慢跑鞋的双脚轻飘飘的。这双鞋是佳丝汀在索尔纳的一家体育用品商店买的,一位牙齿雪白、留着飘逸卷发的年轻人帮她做了挑选。他让她在跑步机上试跑,并录了像。跑步时她攥紧拳头,攥得非常紧,怕失去平衡,也怕他发现她的可笑:一个可笑的胖子,一个四十五岁的女人。她害怕他从自己夹紧的膝盖中看出她的绝望。
他冷冷地看着她,说:“你的身子是斜的。”
她疑惑地看着他。
“对,是这样的。不过不用担心,很多人都这样。事实上,差不多每个人都会这样。”
她从跑步机上下来,粘在脖子上的头发湿漉漉的。
“这说明你跑步时身子是斜的。你这样换步,因此你的鞋总是一边磨损。”他把她那双旧靴子拿过来,说:“你自己看看。”
“我从不跑步。从来没有。”
“这无关紧要,你的身子就是斜的。”
“走走看看?”
一个尝试性的笑话。他礼貌地笑了笑。
最终她买下了这双鞋,花了不到一千克朗。。他给了她不少建议:跑鞋的质量很重要,若穿了不对的鞋,慢跑时就很可能会受伤,鞋破了、肌肉拉伤啊什么的,特别是对于第一次穿的人。
这双鞋是阿维亚牌的,它让她想到了飞翔。
也想起了逃离。
一直逃往遥远的地平线。
她开始往约翰内斯隆德跑,头上的深蓝色毛线帽滑下来,遮住她的脸。她跑着,身体微微弯曲。一小群绿色的鸟从鸟巢里飞出,虽没发出什么声音,却似在谴责。她这晃动着的人类身躯和粗重的呼吸声打扰了它们。
我们就要分开了。
不!
你该看看我,你会以我为傲的。我会追随你直到世界尽头,你转过来看着我,用你那湛蓝的眼睛看着我。佳丝汀是我爱的人,她能如鸟般翻越这些墙头。
或像一只虱子。
站在山顶,风势凛冽,迫使她流出眼泪。在她脚下,散布着成排的房屋。它们就像许多纸箱子,堆积在由街道和死胡同构成的迷宫里,四周围着玫瑰树篱。设计师最初应该就是那样想的。
她差点被一些爆竹碎片、玻璃碴子和塑料瓶子绊倒。肯定曾有一群人为了让他们的爆竹放得最高而在除夕之夜爬到这里,然后又喝得醉醺醺地下山回家。
她有时会开车去格里姆斯塔的新马场。周末那儿会有很多停车位。她很少在那片泥泞的场地里看到马。不过,有次倒是看到些长腿动物,它们嘴贴着地的样子很像吸尘器。那里一棵小草都没有。
佳丝汀有忍不住大声拍一下掌的冲动。这样一来,那个领头的马肯定会因惊慌失措而跑得飞快,哪怕四面都是篱笆围墙:恐慌会让它忘记一切,只知道逃跑。其他的马也会跟着它,满脑子都是恐惧。它们会在泥巴地里反反复复地跑,完全没有方向。
当然,她没有那么做。
滑冰场左边亮起一排路灯,她跟着灯光走了一段,穿过居民楼下面浸满水的土地,经过马尔特浴场附近的停车场。她注意到一辆拖车的一扇窗户还没修好。继续朝着湖跑去,之后又沿着岸边跑了一会儿。
四只鸭子悄无声息、摇摇摆摆地走过。尽管现在是一月,温度在零度以上,并且已经连续下了一周多的雨,但这个正午的天空却阴暗、苍白。
她深吸一口气。
路边是成堆的落叶。它们已停止腐烂,变成棕色,沾满泥污,一点儿都不像皮革。
就像它本来的样子。
寂静无声,没有鸟叫声,没有雨滴声,只有她跑上坡道的脚步声,很有节奏却很低沉。接着她跑上了木板道,传来脚步的回声。她差点摔倒。潮湿的水气使路面变得湿滑,阿维亚鞋底打了滑。
不行,不能停下,不能软弱。她的肺在燃烧,发出无声的腐烂般的叹息。她自己爬了起来,好像她就是他:内森。
你该为我感到自豪,你该爱我。
她回到了自己的房子,站在门口,靠在墙边解开鞋带。随后她一件件脱掉身上所有的衣服:红色的风衣,长牛仔裤,运动型内衣,短衬裤。她站在那儿,双腿岔开,伸展双臂,让汗水尽情流下。
那只鸟从房顶某处飞了进来。它扇动翅膀时发出的沙沙声以及它尖利的叫声和低沉的咕哝声在房间里不断持续。最终它停在了她的头上,用粗糙光亮的爪子紧紧地抓着她的头发。她转了转头,觉得头顶沉重却温暖。
“你一直在等我吗?”她说,“你知道我肯定会回来。”
她轻拍它的背,把它从头上拿下来。伴随一阵激烈烦躁的叫声,它消失在了厨房里。
她开始在起居室里的小地毯上做伸展运动,这是从电视上的健身节目里学会的。她向来不喜欢集体活动。因为害羞?至少内森曾这么说过。在他们认识之初,正是她的害羞吸引了他。
她还是那么高挑,但却掩不住岁月的痕迹。她看起来很瘦,即便体重秤仍旧显示171磅。她已在淋浴头下站了很长时间了,一直用海绵球擦洗自己的上身、四肢、后背和膝盖。
几天前,她还希望能把这里弄成欧式淋浴房,想在地上铺上地板,在墙上贴上瓷砖。
她和玛蒂娜曾在一条泛黄的河里洗过澡,那种腐烂和泥土的气味渗进了毛孔,怎么都擦洗不掉。一开始她根本不敢踏进去,害怕河里可能游着的生物——蛇、水虎鱼或者水蛭。直到一天早上,她们不得不穿着衣服下水穿过急流,因为没有别的路可走。从那天起,她就再也没有怕过了。P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