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病危
大明天启七年(公元1 627年)八月,满世界泼火般滚着热浪,火烧火燎的干烤憋得人汗都出不来,一肚子下水都焖熟了,直想给自己开膛破肚过过风。
京城大街铺的那青石板,照上面撒泡尿,不等提上裤子,眼瞅着那尿渍就化成了白气儿。一阵风吹起,卷起干细的黄土把物什都裹包了,就像烧红的炭量子抽在脸上,就是娘们儿、孩子也摩挲得皮糙肉粗。
满大街见不着几个行人闲客,不为讨生计,谁出来晒肉干儿?连小贩都懒得吆喝,只有送水马车的吱扭声和卖糖人儿干果挑子的拨浪鼓声断断续续有气无力地响几声,也被知了的聒噪声淹过了。
离护国寺不远,有一家大药铺,名仁义堂,是京城有名的二十大商家之一,掌柜姓孟,此时正趴在柜台上冲盹。帘子一响,进来三个人。
孟掌柜惊醒了,强睁开眼打量,却是认得其中二人,唬得他“呦”了一声跳起来,紧趋几步,作个长揖:“三位爷,这下火的日子您老人家还出来?您几位先坐,喝口凉茶去去暑。”一面赶紧招呼徒弟上茶。
他认识的二人是大内御药局的太监尚药、奉御。一般内府出来采药,都是尚药带几个药童,偶尔也有奉御来的。此番二人同来,必是有大要紧了,该不会是皇上病了吧?这样想着,可没敢问。
三人坐定,尚药跟盂掌柜较熟,说话不外道:“老天爷没长腚眼儿,跟紧着起哄,把人都烘成千儿了,真恨不得扒了这身皮囊。”说完端起茶一口气儿全灌了下去。
“我说爷,听说白水那边又闹贼了,连澄城县都给占了?”孟掌柜想打听点儿新闻,宫里人消息准。
“嗤——!”尚药嘴里哼道,“饥民抢粮,也就蹦踺个三几天儿,围他一阵几,也就散了。”
“听说西边儿早得邪乎,怕的是一呼百应啊!闹翻了一个陕西,多少银子才弹压得住?”
“嗨,万历四十四年(公元1616年)大旱,观音土都吃光了,饥民易子相食,也没闹出个鸟!你一个卖野药的,操甚卵心?”
孟掌柜一笑,心说野药不野药,皇上不也照吃?他没接这话,又问:“听说北边女真鞑子努尔哈赤死了,可是真的?该太平了吧?”
“太平?你等着吧!老努那七个成年儿子个个如狼似虎,继位的那个皇太极比他爹还厉害。唉,治乱世用重典,当年老努兼并女真五部,反相已露,我朝却一味恩宠,封都督佥事,赐龙虎将军,结果他成了气候。就是这皇太极,今年吞了朝鲜。太平?猴年马月啦!”
孟掌柜叹了口气,“唉,我这铺子这人参、鹿茸、虎骨、麝香,还有高丽参是再续不上了。”
这时那面生人开口了:“看药吧。”
“对,”尚药太监马上接口,笑道:“今儿个没工夫跟你闲磕牙,咱家不找你要北边的货,咱家要南边的。”说着掏出方子递过去。
孟掌柜接过看了,见上面写着“海蛇,槟榔,草果,紫河车”,没有数量。孟掌柜摇头了。这槟榔、草果是去食积气滞的,官里只是一时缺货。这海蛇是强壮药,可是极稀罕物,只产于台湾和倭国沿海,俗称蛇婆,产量极少。
官里的名贵药都是四方解纳,宫里都没有,我上哪弄去?紫河车就是胎盘,可治骨蒸肺虚,可也没多少了,又哪能马上寻得?孟掌柜寻思一番,只得实话实说:“小人不敢撒谎,槟榔草果倒是有.也是不多了,不知爷要多少?这海蛇更是极难寻的,自打荷兰人占了台湾,小人这里就断档了。紫河车小人这里倒是有些干的,可还没有研好,小人这就去研。” 那二人就拿眼看那面生人,面生人略一沉吟,道:“好吧,槟榔、草果、紫河车有多少全拿出来,紫河车不必研了。”
孟掌柜招呼了一声,不一会儿,两个伙计拿了出来,却都不多。槟榔、草果用两个麻包装着,都只剩了小半包,紫河车用个木匣盛了,里面垫着一块红锦。
面生人挨个拿起搓搓闻闻,又翻翻拣拣,又用指尖蘸点儿紫河车放在舌尖儿上,好一会儿才道:“就这样吧,都打了包,算账吧。”
伙计们过秤打包,孟掌柜一边记账一边琢磨:这面生人不是太监,他有胡子,胡子半白,年纪当在半百以上,精通医道,定是御医。三人身着便服,又不介绍,想是要保密。历来内府进药没有御医跟着的。是了,不是皇上病了,也是皇后或刘老太妃病了。也就不敢耽搁,忙忙地打点齐备,送三人出门上马,看着他们急驰去了。
三人策马飞奔至玄武门,掏出合符一晃:“奉旨不下马!”便马不停蹄直奔乾清门。下了马,一人捧了一样,折进门内南庑西头的南书房。屋内坐着五个人,三人打了个躬,老御医跨前一步,道:“阁辅大人,缺的药配齐了三味,下官一一验过,只是紫河车还是干制的,尚缺一味海蛇。”
“缺一味打紧么?”首辅大臣黄立极问道。
老御医道:“一时不打紧,缓急之时可用蛤蚧代替,只是应催办福建道尽速解进。”
“马上煎制进御。”三人正待退出,黄立极又道,“慢!”说着从桌上拿起一张纸,“霍大人拿来了仙方灵露饮的配方,你们看看,可有问题?”
三人接过看了一遍。老御医道:“这不过是不人流的民间医书《先拨志始》所载一方,其法取上好大米,淘净用甑蒸熟,内放银瓶蒸吸其汁饮之。此方用于老弱婴幼不能进食者,只为进食之用,并无疗效,但亦无致病之由。”
“霍大人,你是如何调制的?”阁臣礼部尚书张瑞图问道。P1-P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