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分岔路口
2006年7月,一年半前。
或许我真的在这城市待得太久了,已经变得像土生土长的纽约人一样,瞧不起新泽西的一切。本来我还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来这儿。但是,沿着202号州际公路一路驶来,优美的小山连绵不断,稍显破损的谷仓散落田间。这意想不到的美丽风景让我觉得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我知道,自己正渐渐驶离手机的服务区。想到这点,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心里有点小小的不安。瞧,这就是那所谓纽约客的典型特征。我一直开着手机上的GPS,想找家酒吧休息一下,但是这儿连个酒吧的影子都没有。
微风从车窗吹进来,暖暖的,带着金银花和新割青草的芬芳,驱散了一路上充斥在我鼻间的引擎废气和化学烟雾的刺鼻怪味。驶下公路的时候,我深深地呼吸着,感到一阵平静。
那时候的我刚经历了令人沮丧的几个月。
我想,是屠夫们将我从当时地狱般的生活中解救了出来。我一直对他们抱有一种莫名的好感,就像很多女人对消防员有渴望一样。如果你喜欢的话,我觉得身材魁梧、满面尘灰的爱尔兰人确实还不错。事实上,比起勇猛的攻城锤,我更欣赏精巧的开锁器。只要足够强壮,任何人都可以撞倒一扇门,这我绝对相信。我自己也足够强大,体格上要是不算的话,至少我内心强大:我喜欢别人叫我“强悍的”朱莉‘鲍威尔。我一直在想,这世界上到底有没有一个男人,既拥有能轻松地扛一头猪的力量,又能掌握庖丁解牛的细致?如果真有这样的人,我肯定立马拜他为师。
屠夫掌握的专业知识和技巧强烈地吸引着我。抱着一种浪漫主义情怀,我一直想象或许屠夫是天生的,生来就知道如何用自己粗糙的双手剔骨挑肉。他们那旧式的低调男子气概也深深地吸引着我。人们总觉得屠夫们整天就知道讲黄色笑话或腥膻话题,但当他们站在柜台后面,叫我“甜心”或“小女人”的时候,我并不觉得自己被冒犯了,反而感到很开心。最重要的是,我觉得屠夫有种权威感。他们用锯刀切羊排的动作和告诉顾客怎么做王冠烤肉时的神态,都让我觉得很有安全感。他们是我见过的这个世界上对“肉”最有研究的人了。结实的肌肉也很诱人,屠夫带给人们的这种安全感才是男人味的真正表现。这种感觉我从未体验过,这就像一种醉人的毒让我欲罢不能。(我突然想到自己十几岁时和艾瑞克相遇的情景,现在的他和当时的他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这让我有种恍如隔世的失落感。)
也许正是屠夫的这种奇异的魅力,让我在他们面前很少开口说话。在安静的气氛里,我越来越崇拜他们。
我有一个习惯,也许不是最有效的方法,但当我害怕跟什么人讲话时,我就会预先在脑袋里一次又一次地排练对话内容。“我想学会如何”、“我希望你能教我”、“我真的很希望能像你那样做”,诸如此类。
作好足够的心理准备之后,几周前我终于鼓足勇气迈出了我的第一步,去开口询问奥托曼尼利肉铺的伙计们是不是能帮我这个忙,让我有机会在店里打工,学着当个屠夫。奥托曼尼利是我搬来纽约后光顾的第一家肉铺,也是我一直以来最喜欢的肉铺。这家干净整洁的小店位于布利克街,窗明几净的橱窗里挂着香气诱人的火腿和烤鸭。屋檐下红白相间的遮雨布看起来就和店里包好的各式肉品一样整齐,顾客只要看着心情就会好起来。我以前常来这家店买肉,店里的伙计们大概有六七十岁了,虽然每天都要和血肉模糊的猪啊鸭啊打交道,但他们穿的白大褂一直都挺干净。每次进门他们都会跟我打招呼,不是什么正式的问候,但却颇有人情味。
当我结结巴巴地问他们能否接受零经验的肉铺学徒时,不出所料,他们拒绝了,不过他们建议我去城里的一家烹饪学校试试。我去了那所学校,结果发现这方法完全行不通。首先学校的烹饪课程并不单独提供屠宰课程,另外我也不想花一年时间和两万块钱去学什么见鬼的酒店管理跟面点制作。接下来我又跑了城里其他几家肉铺,半数肉铺的屠夫根本不搭理我,我都没机会说明来意。终于有屠夫肯听我表明来意,但他们也只是站在柜台后面看着我,像看着一个胡闹的孩子,然后坚定地摇摇头。
我抿紧双唇阻止自己继续吐出乞求的话语,脑海却不由自主地出现了“那个人”。在我的字典里,“乞求”这个词就是专属于那个人的——那个两年前打来电话,约我共进午餐的男人,那个过去两年里一直和我在一起的男人。那时的我不断乞求他的注意、他的承诺、他的抚慰和他的爱,但是现在我想结束和他的这种关系。他是我生活中的意外,更是对我婚姻的一次考验。当他还是个皮肤黝黑、缺乏魅力的小男孩时,半夜里只要轻轻敲下我的门,我就会糊里糊涂地放他进来。九年之后,还是这个人,仍然拥有同样的魔力。在我手机的电话簿里,他的名字是D。
但是这次不会了,我不会再让他进入我的生活,起码现在不行。我使劲摇了摇头,好像这样就能把这个一时鬼迷心窍的念头从脑袋里甩出去一样。“找一个屠夫,跟着他学屠宰手艺,现在就去做”。没错,我确实是崇拜屠夫,可是之前我可从来没有想过要自己去当一个屠夫。这到底是怎么了?
P16-18
《美味关系Ⅱ:朱莉的美食救赎之旅》是鲍威尔在写作生涯中一次颇有抱负的尝试。她细致的笔触体现在书中她对自己与生命中两个男人两段关系的剖解中。
—— 《洛杉矶时报》
朱莉·鲍威尔是一位了不起的散文作家。
——《纽约观察家报》美食栏目专栏作者莫伊拉·霍奇森(Moira Hodgson)
朱莉·鲍威尔是一位迷人的作家,幽默且善于观察,总是能在不经意间传递一些信息,让你忍俊不禁。
——《纽约时报杂志》美食栏目主编 克里斯汀·莫尔克(Christine Muhlke)
情人节前夕
这活儿和想象中有着天壤之别。
不同于人们脑海中那些血淋淋的画面,这工作更像是一门细致优雅的艺术,和血完全不沾边。我干这活已经一年多了,每天下班后顶多就是发现鞋子上沾了点儿血渍,或者手上和脸上闪着点儿油光(据说这油对皮肤很好)。所以以下这种状况真的很少见:手肘以下沾满了糖浆一样的液体,围裙上尽是早就变成深褐色的血渍。
我又一次弯腰探进纸箱,好取出装在里面的牛肝。这次取出来的牛肝大概有15磅重,肉质结实、表面光滑,还沉得要命,像块吸足了血的海绵。我把那块牛肝甩到切肉台上,还控制了一下力道,免得用力过度牛肝会滑到地上去。牛肝接触到案板的瞬间发出“啪”的一声,让人想到甲板上乱蹦的鱼,我是真担心它会掉到地上。我感觉脸上有黏黏的东西正在风干,一定是刚才取牛肝的时候,蹭到了纸箱里沾着血的塑料纸。那个纸箱够深的。我懒得擦掉它,何况就算我想,全身上下也找不出一块干净的布,不过这东西留在脸上让我看起来还挺酷的。
我从挂在腰间的金属刀鞘中抽出弯刀,准备等一下拿来切牛肝。大部分时间我都只会用到剔骨刀,那是把更小更精致的刀子,只有6英寸长,刀身带点儿弧度,黑檀木的刀柄,因为常年使用的缘故,已经吸饱了油脂变得好像缎子般平滑。用那把剔骨刀我既可以撬开臀关节,也可以把肉完美地切成大小不一的肉块。不过用这把1英尺长的大刀,我可以右手按住牛肝,左手握刀,一刀划过就能切下薄薄一片。这要是用剔骨刀的话,那就变成锯牛肝了,肉片会参差不齐,好像是直接用手扯下来的一样。那可不是我想要的效果,我想要的是刀刃轻轻划过牛肝,随即出现一片完美的牛肝片。
一年多前,我第一次告诉艾瑞克——我老公,我想去肉铺工作的时候,他完全没办法理解,“去当肉贩?”他困惑不解地问道,满脸不可思议和不大愉快的神情。
以前他从来不会这样对我,现在却开始怀疑我的决定,虽然我活该被他怀疑,活该失去他百分百的信任,可是他的反应还是伤到我了。一些事需要给他解释,这在我看来真的很奇怪,让我觉得和他之间有了疏离感。我已经认识他16年了,矫情点说,他占据了我的前半生。认识他时,他还是个英俊、羞涩的蓝眼睛男孩,穿着宽松的短裤和变了形的毛衣,踩着一双勃肯凉鞋,屁股兜里还塞着一本卷了边的平装书。我对他是一见钟情,认定了他就是我的那杯茶,然后花了差不多一学年的时间才把他抢到手。要知道他那种漫不经心的、酷酷的气质和温和的绅士范儿总是能吸引到大批漂亮女孩围绕在他身边,不过最后我还是成功了。天哪,现在回想起来,18岁的我真是所向无敌。只要目标明确,我总能实现愿望。“锁定目标——采取行动——命中猎物”,这就是我简单有力的座右铭。事实证明,我当初毫不犹豫地抓住艾瑞克是正确的。从一开始我们就像拼图里相邻的两片那样相互契合,并且认定彼此的生活在以后的日子里会交织在一起。
我切下8片紫红色牛肝,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金属的味道,砧板上也沾了不少血。然后我把长刀换成了剔骨刀,开始仔细地剔掉牛肝片上的白色血管。煮熟的牛肝要外面松脆,里面像奶冻一样柔滑才最完美,所以牛肝片上绝对不能留下任何硬邦邦、破坏口感的东西。我把6片牛肝放到铺子前面的玻璃货柜里,剩下2片则包好放在一边,准备下班后带回家,当做明天情人节晚餐的材料。我一度以为这个日子只是意味着成盒的巧克力和闪闪发光的卡片,但带着内心的纠结躲进肉铺接近两年里,我发现生活被温馨甜蜜却无关紧要的事情搅得很复杂,而我也已经学会了泰然处之。
情人节情人小牛肝
2人份面粉半杯
高级牛肝切片(剔掉血管和纤维)2片(0.5英寸厚) 盐和胡椒适量
黄油2汤匙
特级初榨橄榄油1汤匙
牛肝切片用盐和胡椒适当调味,放到铺了面粉的盘子里滚一圈,均匀沾满面粉,甩掉多余的面粉。
煎锅以高火烧热,加入黄油和橄榄油。待黄油泡沫消去,放入牛肝片。煎约两分钟,待牛肝表面变成金褐色的脆皮后翻面,煎约两分钟即可。(别担心煎不熟,对牛肝来说,煎过头才真的比较麻烦。)
虽然很多人有疑问,甚至觉得可笑,可我还是一直强调,用这种方法做出来的牛肝,会是你吃过最有激情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道菜拉风得要死,当然也难做得要死。带点儿说不上来的小孤独和小绝望,就好像有什么把让你快乐的东西硬生生夺走了一样。
艾瑞克和我很早就结婚了,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的结合是冲动的。当我穿着白色婚纱,挽着爸爸的胳膊,在《我的宝贝只在乎我》的悦耳歌曲声中走向石子路那头的艾瑞克时,我们已经认识7年了。我们可以一眼看透彼此的内心,知道对方在想什么。那感觉就像站在清澈的湖边,你看得到湖底一闪而过的鱼。我们之间最重要的不是情或欲,尽管我们共同分享这两样,但我们之间最重要的是灵魂之间的相互理解。一直以来,总有一个声音在我脑袋里喋喋不休。人们可能会说这个声音是上了瘾,爱折腾或任性的表现,但是对我来说它几乎是我的化身,带点小恶魔般的顽皮,激励人心却从不愿亏待自己。艾瑞克知道这个声音,尽管他有时会感到不安,可他还是信任这个声音。2002年,我29岁,住在布鲁克林,工作收入低又没前途。我爱我的丈夫,事实上我很依赖他,在看起来一团糟的生活中,他是我唯一的安慰。但是我真的不开心,并且沮丧地认为自己缺乏给自己幸福的能力。当那个声音开始在我脑中响起时,艾瑞克明白,我应该听它的话。
“如果我把《掌握法国菜的烹饪艺术》里所有的菜都做一遍,那会怎么样?比方说,用一年的时间?”
“你要是决定了,大概要做些什么呢?”
“大概做些什么?那里可有500道菜谱呢?应该比这还多呢。很疯狂,对吧?你觉得呢?”
“确实很疯狂啊。不过我觉得你开始做菜的时候,最好同时开个博客,把这段经历记录下来。”非但没有一点儿不解的表情,艾瑞克还像往常一样帮我想出更多的可能。
于是,我莽莽撞撞地就把这项颇文艺又颇疯狂的计划付诸行动了,还获得了回报。突然之间我成功了,收到了出书合同,有了自己的事业!我的生活原先充满了绝望和挫折,现在我反而因为它们有了大转变:从一个沮丧的秘书变成了一名作家。我觉得自己已经拥有了一切曾梦想过的特质——自信、勇敢和高收入。大家纷纷祝贺我有了这种改变,我现在是一个自信的女人了,所以我也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些祝福。不过私底下,我知道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艾瑞克。是他先发现了我的翅膀,还为我指明了飞翔的方向。如果当时你告诉我,那个声音不久之后又会在我耳边低语,但这次他却没办法理解,或是接下来我做的事情会让我失去这个男人的信任,我肯定觉得你在胡说八道。
但当我随着那耳语来到这里,来到这间离家有2个小时路程的肉铺时,苦涩的经历证明我真的错了。不管什么,哪怕是天生一对,都有可能在某一天发现彼此间的感情渐渐失去了温度,甚至变质、破裂。
切完牛肝,我到肉铺后面的公共水池洗了洗手。我用来握刀的左手上,套着一个看起来怪怪的手环。皮革制的,没经过加工,两端绕过我的手腕,在手背处被一个小环别住。手环在手心那边突出了一块,尽头有个小孔,我的食指可以从那里穿过。大部分皮革都已经被磨得十分残旧,粗糙的白毛粘在上面。大多数人会以为这是某种医用护腕或是理疗套什么的,用来治疗或保护扭伤的手腕。但其实它于我的意义在于它在时刻提醒着我过去这几年里我在婚姻和肉铺中经历的点点滴滴,也包括困扰我的,让我烦恼的一切。我试图擦掉手环上沾到的血渍,但冲洗的同时一些血迹已经浸透了皮革。洗完手,我取出一个瓷盘,白底的,上面有小小的矢车菊图案,雅致的旧厨房里常常能见到的那种。我把一块吸水垫和一张正方形的包装纸铺在盘子上,然后放上牛肝片,还摆成了花的形状,好让它看起来更吸引人一些。
旋风般的一年结束后没多久,我发现自己变得既困惑又沮丧,多多少少有点像我成功之前的样子。当然也不完全是,毕竟我不能表现得粗暴无礼、不知感恩,我不能否认自己的好运,和那随之而来的收入和工作邀约、一份出书合同、热情的粉丝和朋友,当然还有我深爱的老公。经过了去年一整年手忙脚乱的日子后,艾瑞克和我似乎已经平静多了。我理所当然地应该感到知足、自豪和自我实现了,可为什么这整件事,怎么说呢,让我感觉就像是一场骗局?我真怕要是掐自己一下的话就会一下子从这梦境中醒来,所有的一切都会消失不见。
那段时间我有点儿盲目乐观,沉溺幻想,不太满足于自己的生活而且实在是有点儿太闲。2004年夏天我接到一个电话,事后证明那是个不折不扣的错误。当时我刚刚完成烹饪计划一年,正在为自己的第一本书做最后的修订。电话是久未联络的某人打来的,当那并不陌生的低沉声音通过电话线传到我耳边的时候,尘封已久的糟糕记忆瞬间涌上心头,我差一点儿就可以完全忘记。“嘿,是我。”他说,“我听说你过得不错,我已经搬到纽约了,找个时间一起吃饭吧。”
我知道这画面听起来很诡异,一个女人在纽约州北部的一间肉铺里,全身是血,正若无其事地挥着刀,有时还深情地用沾满血块的手指拨弄一下肉块残渣。不过我才不是什么因情杀人,被当场抓到的某某的情人,更不是什么肢解仪式上丧心病狂的变态。在刚刚描述的场景中没人受伤,不过这画面还是会让有些人忍不住猜测,特别是猜测我的表情,我试着表现出屠夫特有的那种冷漠,但往往并不成功。如果你离得足够近,一路向上扫过我身上的围裙(之前是白色的)、上面的血渍、挂在腰间的大切肉刀,直到我的眼睛,你可能会从那儿看出些让人胆怯的东西,一种不易察觉的光芒,一丝小小的兴奋。以上的画面带给一般人的反应就像我朋友格温会说的那样:“让女孩子特别想知道她把尸体藏到哪儿了。”
这些东西要解释起来有点儿难,而且从我开始在这儿打工以来,有种状况让解释变得难上加难了:人们很难听明白举着屠刀的女人讲的话。不过其实我眼睛里面闪烁的光芒与暴力、复仇、冷酷都没半点关系。我的快感不仅仅是来自于现有的那种砍砍切切和破坏的力量,还来自于别的东西,某种平静而有序的东西。
《彼得·》里的小仙子总是一次次地误导温蒂,我脑中的那个声音也让我尝尽了各种苦头。不过我还是信任它,不然也不会听它的话来这里做肉铺学徒。这是我的肉铺,也是我的避风港。现在我把整天的时间都用在剁骨切肉上,生活过得有条不紊、安然平静。在之前充满困扰的几年里,我一直渴求这样的生活,如今在这间肉铺里,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我抓过搭在箱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手,端起摆着牛肝片的盘子往肉铺前面走去。这时我感到左屁股兜里一阵嗡嗡地晌,是手机在震动。我的黑莓手机只在铺子前面有信号,后面的冷藏室把信号给屏蔽了。坦白说,我的内心确实在手机震动时一阵悸动,但是我刻意忽略了这感觉。只是走到收银处,把盘子递给正在那里为一对夫妇算账的海莉,用口型对她说:“放到玻璃柜里的。”
她点了点头。收银台前排起了队,下午的繁忙才刚刚开始。
“能帮我放进去吗?最上面那层应该还有地方。” “呃,哪里?”
“牛尾旁边?”
我拉开玻璃柜的门,弯腰重新整理里面的肉品好给手上这盘牛肝腾出地方。玻璃柜已经快要被撑爆了,都是些风干的牛排、油腻的伯克郡猪排(伯克郡:英国英格兰南部的郡,马、乳牛、猪和家禽业发达。——译者注),还有一堆碗装碎羊肉和成排的自制褐香肠。差不多一年半之前,我第一次踏进这间肉铺的时候,就觉得这里真是漂亮,现在作为店里的一分子,我觉得它更美了。
我关好玻璃柜的门直起腰来时,发现自己刚好和“那些”女人中的某一个四目相对了。那些女人经常到店里来,总是一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样子,好像她们走进的不是肉店而是难民营公厕。她们就像是素食主义者被逼着走进充满肉味的肉店一样,又像是有洁癖似的,一脸傲慢,好像这间我已经爱上的小店只是个勉强可以待的地方。说真的,我接下来的态度真是我能做到的最礼貌的程度了。
“你好,想要点什么?”
“拜托给我两份去皮去骨的鸡胸肉。”
这些女人总是想要去皮去骨的鸡胸肉。
“我们只有带骨头的。抱歉。”
那女人听到这答案后,重重地叹了口气。我试着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但没完全成功。当然,我可以帮她给鸡胸肉去骨,要知道我现在已经完全清楚要怎么给这些没有味道的白色肉条去掉骨头和软骨了。但是我讨厌去骨去皮的鸡胸肉,还有吃这种东西的骨瘦如柴的无聊女人。看来我的人际交往能力还有待改进,所以没在柜台工作是正确的选择。“好吧,我想那也行。”她无奈地说。我转向另一边去取乳胶手套。
“那,那个。”
我的视线离开眼前的鸡胸肉,转向她突然僵硬的脸。她用手指着我的脸颊,“你的脸上有……”
我记得脸上那条血渍,知道自己在她眼里一定像个血腥暴力,头发胡乱塞在宽边皮帽下的疯子。这让我突然有种野蛮的快感,甚至想露出尖牙朝她发出吸血鬼般嘶嘶的声音。不过我只是摘下刚戴上的手套,语气轻快地对她说:“我让杰西帮你。”说完朝身后那个高个儿眼镜男孩点了点头。杰西已经吃完午饭,刚刚戴上报童帽,正在洗手准备回到柜台继续工作。然后我举起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让她看到我指甲下面的褐色血块、皮肤上黏糊糊的脏东西,还有手腕上血淋淋的皮带。“我现在有点忙。”我龇着牙笑道。我看到她打了个颤,然后我自顾自地转过身朝肉铺后面走去。
我把手套“啪”的一声用力丢进垃圾桶,后裤兜里的手机又震动起来。我用力拽出手机,一点也不在乎手机是不是会沾到手上那些刚刚差点吓跑一个顾客的脏东西。我的PDA正大声响着Modest Mouse的歌,和我的帽子、运动鞋还有iPod一起堆在肉食包装袋上,周围是脏兮兮的废肉。就连我放订婚戒指的地方,都满是凝固的肉渣和油渍。
原来是艾瑞克发来的电子邮件。“怎么样?”他问。我一直在弗莱舍肉铺当学徒,在艾瑞克眼里,虽然我从铺子里带回去的肉让我跑到肉铺打工的这一行为多少有了点儿意义,但是一年多了,他还是不明白我在这儿到底想要寻找什么,也不明白我在寻找的东西有多重要。他感到寂寞了,我也是。然而我还是选择不回复,现在还不是时候。
把手机塞回裤兜里,我决定休息一下。现在是下午4点,厨房里有刚煮好的咖啡,这已经是今天的第3壶了。自从在弗莱舍当学徒开始,我对咖啡的需求就有增无减。这不仅因为咖啡因可以让我长时间保持精神,还因为一杯热咖啡可以迅速让我的手指暖和起来,一直处理那些冷冻猪肉,我的手都快结冰了。放松地捧着杯子,我感觉自己双手和手腕的肿痛似乎都缓解了一些。
我双手紧紧捧着咖啡,倚在厨房炉子对面的桌边。炉上炖着汤,闻起来不错,飘着浓郁的大蒜味。我偷偷朝锅里瞥了一眼,抓起一把勺子尝了尝味道,是墨西哥炖肉汤,很香而且肉很多,喝下去后感觉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暖和起来了。咖啡可没这样的效果,特别是在肉铺这种时刻需要保持低温的地方。我靠着柜台休息,一边抱着咖啡杯暖手,一边疲倦地盯着几英尺外,桌上放着的那份最大的牛肝,恍惚间觉得它看起来就像河里一块光滑的石头,只是颜色更鲜艳而已。
熟悉19世纪英国历史的人,应该记得开膛手杰克。有一种比较普遍的观点,认为他是一个屠夫。关于这点,我想说上两句。如果现在我想切掉妓女的肝,在技术上绝对没有问题,甚至还能体会到这件事的吸引力。不过别误会我的意思,我并不支持杰克,我不赞同他所谓切开妓女的喉咙、掏出她们的内脏是在为社会切除毒瘤的说法。但撇开杀人这部分不说,某种程度上,我在杰克身上看到了屠夫的特质——狂热且迷乱,而这些特质甚至让我觉得杰克内心也许还存有些许理智。也许他想了解人体的内脏结构,并试着把内脏重新归位,却用了错误的方式。我看着桌上横切开的牛肝,尽管不懂它是怎样运作的,但是我知道它大小刚好,紧密匀称又玻璃般光滑,我心中隐约感到一种平静,似乎有一点点理解杰克的心态。
我的双手冻到发紫,腰背不住地抽搐,左手腕的疼痛也在不停叫嚣,在我身后的冷藏室里,还有成摞的冷冻猪肉等着我在肉铺关门前三小时内切完。对着杯子里自己的倒影,我扬起嘴角,现在我远离温暖的家,就在梦想的地方。
朱莉·鲍威尔所著的《美味关系(Ⅱ朱莉的美食救赎之旅)》讲述了:曾经,朱莉与丈夫恩爱和谐,生活甜蜜幸福。然而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突然有一天,他们开始互相猜忌,互相疏离,伤透了彼此的心……
《美味关系(Ⅱ朱莉的美食救赎之旅)》中面对婚姻危机,朱莉决定踏上她的美食救赎之旅,寻访世界各地的肉铺及美食,体验真正的屠夫生活,在坚韧、纯粹的屠夫生活中沉淀自己的内心情感。在这段追寻自我的旅程中,朱莉摆脱了生活的烦扰,开始以另一种视角审视自己的人生,全新的经历也重新带给了她对于婚姻和生活的信心。
《美味关系Ⅱ:朱莉的美食救赎之旅》讲述厨房、肉铺,找寻自我的一方天地,旅行、挑战,回味人生的悠长记忆。迷失主妇的再度迷茫,自我拯救的真实全记录,女性励志佳作,跟随朱莉·鲍威尔上路,寻找自我,收获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