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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野狐岭
分类 文学艺术-文学-中国文学
作者 雪漠
出版社 人民文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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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试读章节

有好几次,我差点消解了这仇恨。比如,在学习时轮历法的时候,我心中的仇恨像常温下的冰块那样化了许多。因为我总是想到许多巨大的天体和广袤的宇宙,在这样一种大背景下,民族呀国家呀地球呀都微尘般渺小,甚至可以忽略不计了。你想,在浩渺无垠的宇宙中,在无始无终的时间中,有一群人老是跟另一群人纠缠不清,真有点莫名其妙了。这种联想,会让我的心量一天天大起来。我很警惕这种变化。因为我发现心量大的时候,地球也是个小丸子。按佛教的说法,连宇宙也是大日如来手掌心上方的微尘团。在这种目光的观照下,那祖先们的死带来的仇恨就会淡了很多。有时,会淡到一想到它甚至觉得跟自己不太相干了。这是很可怕的。

我说可怕,是因为我怕会忘了宿命。我的宿命有两个,一个是大伯叫我做的事,一个是阿爸叫我做的事。从我懂事起,大伯就常讲早年土客仇杀的事。这种事,多年之前,就发生过。多年了,总是你杀我我杀你。我们的爷爷辈里,就有好几个被客家人杀了。于是,大伯总是像念经那样重复着叫我复仇的话。我和弟弟们很小的时候,大伯便想把我们铸成杀手。大伯叫我们用弹弓打麻雀。在我们那一辈中,我二弟的弹弓打得最好,他老是追那些碎嘴的鸟。开始他打不准,他一边咬牙切齿地咒骂,一边扯长了皮筋,发出石弹。后来,只要在射程之内,鸟们便不再是活物,而成了一嘴随心所欲的肉。二弟的腰里系一根草绳,打一个麻雀,就将它的脑袋别到草绳里。当他别了几十个麻雀时,就像拖了一条毛尾巴。二弟被烧死后,我一想起他,就会想到他拖着毛尾巴的样子。

我们最喜欢吃烧麻雀。我们将它们放在柴火里,不多时,它们就会变成一个黑黑的毛团,我抠开那些毛,就会出现黄灿灿的一团肉。我要先取了麻雀的内脏,那很好认,它们由细细的肠子盘绕而成。你当然也可以吃了它——要是你不嫌恶心的话,那里面或是稻谷或是虫子,这要看什么季节了。春夏的麻雀吃虫子。其实你也可以吃虫子的,好些人不是也吃人吗?

烧的麻雀肉黄黄的,虽有股焦味,但很香。我就连那骨头一起放进嘴里大嚼。大伯也大嚼。他一边大嚼,一边会诅咒:吃客家人的肉,吃客家人的肉。他要我也这样说。可我的嘴小,一只小麻雀,就会塞满我的嘴。我的话于是很含糊。其实,大伯不知道,那含糊,更多的是我被那香味惹出的陶醉。

麻雀也可以煮着吃。人说三九天的麻雀赛人参,三两只就能熬出白白的一锅汤,喝上一碗,周身通泰无比。所以,小时候,我的身子就很结实。

有时候,大伯还会背过阿爸——因为阿爸要我们忘了仇恨——教我们杀青蛙。他教我们活剥青蛙。我们几下就剥了青蛙的皮。剥了皮后,它们还能蹦跳。大伯还教我们腰斩小虫子。再后来,活剥兔子,活剥各种小动物。童年的我们活剥过很多兔子,能在它们的惨叫声中完整地剥下一张兔皮,然后,放了它们。你一定没看过剥了皮的兔子是如何逃窜的吧?告诉你,那是一道飞逝的血光。当然,前提是你一定不要弄瞎它们的眼睛。不过,要是你弄瞎了它们,那情形就更为好看了,你会看到一团惨叫的肉在乱窜。在小时候的游戏中,那是世上最刺激的场景。

我的心就是这样一天天练硬的。可以说,残忍已成了我的另一种生命密码。

一次,大伯逮了一条客家人的狗,叫我们活剥。要知道,活狗皮是很难剥的,尤其是在剥嘴部的皮时,要是你用绳子扎了狗嘴,你就无法完整地剥下它。要是你不扎狗嘴,那乱咬的狗牙就会刺人你的手。你一定要敏捷,还要有一系列的技巧。这是连专业皮匠也难做的活儿。

我们的童年,就是被大伯这样训练着。大伯最恨的,除了那些客家人外,就是马家人。大伯说,他最想做的事,就是活活剥下一个马家子孙的皮,在上面写上一种古老的经文,做成一本人皮书。不过,阿爸却不一样,他并不将祖宗的账算到儿孙身上,他也会去马家商号唱木鱼歌,也不阻止妈去马家票号帮工,以贴补家用。对于大伯的仇恨,阿爸不以为然,他老是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冤冤相报何时了。我想,阿爸定然想软化我们被大伯训练出的仇恨。

大伯藏着三本人皮书。每本人皮书背后,都有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待我什么时候有心情了,再给你讲这些故事。大伯自己带走了一本,一本给了他儿子,一本给了阿爸。阿爸不喜欢那血腥故事,就给了我。那本人皮书上没有经文。大伯将死在往年土客械斗中的那些亲人的名字刺在上面。大伯的手艺很好,很像文身。我不知道他是先文身后剥皮呢,还是先剥皮后文身?那时我忘了问他,待到我想到这个问题时,大伯已死了。后来,我在阴问到处找他,我甚至请了耳报神们,但他们也没有找到大伯。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这问题就至今悬着。

那些人皮书有种半透明的质感,这是用一种特殊的工艺熟的皮。奇怪的是,人皮书上的毛总是在生长。记得小时候,我根本看不到毛,后来,我看到了毛茬,再后来,那本书,竟然毛汹汹的了。揣到怀里的时候,那些毛有时就会扎我。

后来,我才发现,当那书上的毛扎起的时候,总是有异常的情况出现,或是我忘了自己的宿命,或是我遇到了生命危险,或是我遇到了马家人。

后来,就是在那些体毛的警示下,我才消解了时轮历法对我的腐蚀——我差一点成了它的俘虏。

P17-18

书评(媒体评论)

雪漠回来了!如果说,雪漠的重心一度向宗教文化偏移,离原来意义上的文学有些远了,那么从这本《野狐岭》走出来了一个崭新的雪漠。不是一般的重归大漠,重归西部,而是从形式到灵魂都有内在超越的回归。人们将惊异地发现,雪漠忽然变成讲故事的高手,他把侦破、悬疑、推理的元素植入文本,他让活人与鬼魂穿插其间,他把两个驼队的神秘失踪讲得云谲波诡,风生水起。人们会明显地感到,雪漠变得较前更加丰沛了,不再只是讲苦难与超度的故事,而将阴阳两界、南北两界、正邪两界纳入视野,把诸多地域文化元素和历史传说揉为一体,把凉州贤孝与岭南木鱼歌并置一起,话语风格上亦庄亦谐,有张有弛,遂使文本有一种张力。人们还会发现,其实雪漠并未走远,他一刻也没有放弃他一贯对存在、对生死、对灵魂的追问,没有放弃对生命价值和意义的深刻思考,只是,人生的哲理和宗教的智慧都融化在形象中了,它超越了写实,走向了寓言化和象征化。我要说,人人心中都有一座野狐岭。

——中国小说学会会长、著名文学评论家雷达

雪漠的叙述越来越成熟大气了。《野狐岭》中,多种时间和空间的交汇,让雪漠的小说艺术很有穿透力。他进入历史的方式与众不同,他敢于接近那些神秘幽深的生命事相,他不只是讲述传奇式的故事,而是给你奇异的生命体验。

——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长江学者陈晓明

《野狐岭》不是人们熟悉的小说,而是另一种探险。你不一定喜欢它,但它无疑在挑战你的阅读智力。它是我创造的一个世界,是我感悟到的一个巨大的、混沌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存在。

——本书作者雪漠

野狐岭是末日的剧场,上演的,是欲望的罗生门;野狐岭是轮回的磨盘,转动的,是娑婆世界的爱恨情仇;野狐岭是寻觅的腹地,穿越它,才能找到欲望息灭的咒子;野狐岭是幻化的象征,进入它,每个人都看到了自己,因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野狐岭。《野狐岭》是作家雪漠的一次突破,一个证明。

——本书责编陈彦瑾

后记

杂说《野狐岭》

1

《野狐岭》虽然是东莞文学院签约项目,但其中的主要内容,如凉州英豪齐飞卿的故事等,我酝酿了很多年。在三十年前,刚参加工作不久,我就开始了此书的写作,那是我今生里写的第一部小说,叫《风卷西凉道》,花了很多精力,却没有成功。那稿子今天还在。当你有缘看到它时,定然会对你自己很有信心了,因为那书稿水平实在太差,可见当初的雪漠,基础并不好,也看不到他有啥超人的天分。你也许就因此自信了,相信你要是像雪漠这样努力的话,也一定会成功的。这也印证了我老说的那句话:“没有失败,只有放弃!”

我有个习惯,就是我想写啥题材,就必须先花很长时间,进行采访和体验,像写《大漠祭》前,我老跑沙漠,直到完全熟悉了它;写《猎原》时,我也常跟猎人泡在一起,还得到了他们的不传之秘;写《白虎关》时,我采访了盐池,也在淘金的双龙沟住了一段时间,跟那些沙娃们打成一片;写《野狐岭》前,除了我调往齐飞卿的家乡任小学老师外,我还采访了书中提到的马家驼队的子孙,采访了很多那时还健在的驼把式,了解了关于驼道和驼场的一切。在这方面,我甚至也成了专家。随着一代的驼把式的死去,你要想看真正的驼队生活,你就去看我的《野狐岭》吧。

我有个习惯,做任何事时,我总是不急,总是将它当成了一生里最重要的事,当成了活着的理由,然后慢慢地从容地去做。对啥时候完成或是成功失败之类的事,是很少考虑的。所以,更多的时候,我不仅仅是采访,而是像柳青那样,长期住在某个地方,比如,我写《西夏的苍狼》时,我就客居——甚至算得上定居——在东莞;想写藏地时,我就在藏区挂职一年,而后的多年里,我多次数月数月地客居。所以,《北京晚报》等许多报刊需要甘肃的稿件时,总是会想到我。无论写啥,我也总是不会叫他们失望。久而久之,提到甘肃作家,人家当然会想到雪漠。

我常年体验生活的习惯,很早就养成了。在二十岁时,我想写齐飞卿时,就到他家乡所在的那个小学。那时节,还有个叫南安的公社,现在没了,并人了双城镇。在那个叫北安小学的所在,我待了几年,一边修行,一边采访,了解到很多关于齐飞卿的故事,并气势汹汹地写了两年。我一遍一遍地写,一遍一遍地改,最后,才写出了薄薄的一本书稿。武威的《红柳》杂志那时想要,叫我改,还没改成,那杂志就叫一个贪官糟蹋得没了刊号。

三十年过去了,我心中的齐飞卿早就不是真实的齐飞卿了,他成了我生命中的一个符号。或者说,他成了我某种想法的载体;或者说,他成了另一个雪漠的展示。我想写的关于他的故事,也早就不是他的故事,而成了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世界。

多年前——我的几乎所有小说的最初动笔或构思都在多年前,最远的,便是三十年前的《风卷西凉道》——我忽然想写一个关于驼队的故事时,又想到了齐飞卿,对这个人物,我很喜欢。但我没想到的是,一写,笔下流出的东西,却不是那时我想要的。那时,我很想写一个好看的小说,能畅销一把,但一动笔,流出的,仍是那种习惯性的“灵魂流淌”。我知道这种东西定然不好读——这时代了,谁还在乎灵魂呀——但我没办法写成时下人们喜欢的那种文体。一进入写作状态,灵魂就自个儿流淌了,手下就会自个儿流出它的境界。我一边抗争,一边随顺——当我抗争时,我就索性停笔罢工;我随顺时,再叫它流淌一阵。几年过去,就成目前的样子了。

现在理性地想来,要是我那时一直不要抗争,叫它自个儿淌下去,定然会比现在好,定然会是个好东西,但那时,“好看”和“畅销”的理念污染了我。这是一个教训。其实,许多时候,我们是可以不必太在乎世界的。真正的文学,其实是为自己或是需要它的那些人写的。老是看世界的脸色,定然写不出好东西。

不过,《野狐岭》里还是有很多精彩的东西,只是它确实不像世上流行的那种小说,它甚至仍像《西夏咒》那样,有种反小说的东西。好在它真的是“独一个”,它跟《西夏咒》一样,是打了雪漠烙印的另一个存在。

本书中,虽然也写到了一些凉州历史上的人物,但他们,其实只是雪漠心中的人物,早不是一般小说中的那种人物了。他们其实是一个个未完成体。他们只是一颗颗种子,也许刚刚发芽或是开花,还没长成树呢。因为,他们在本书中叙述的时候,仍处于生命的某个不确定的时刻,他们仍是一个个没有明白的灵魂。他们有着无穷的记忆,或是幻觉,或是臆想。总之,他们只是一个个流动的、功能性的“人”,还不是小说中的那种严格意义上的人物。

当然,我们每个人其实都一样,都不确定,都在变化,都是各种条件构成的某种存在,都找不到一个永远不变的东西。书中人物的叙述和故事,也一样的,似乎并没有完成他们的讲述。因为他们没有完成,所以小说也没有完成。

所以,《野狐岭》中的人物和故事,像扣在弦上的无数支箭,可以有各种不同的走势、不同的轨迹,甚至不同的目的地。就是说,要是从本小说生发开来,我还能写出很多故事,写出很多书。它是未完成体,它是一个胚胎和精子的宝库,里面涌动着无数的生命和无数的可能性。它甚至在追求一种残缺美。因为它是由很多幽魂叙述的,我有意留下了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所以,本小说其实不太好读,里面有许多线索或是空白。只要你愿意,你可以跟那些幽魂一样,讲完他们还没有讲完的故事。当然,你不一定用语言或文字来讲,你只要在脑子里联想开来,也就算达成了我期待的另一种完成。

换句话说,你可以在阅读时或是阅读后,跟我一起来完成这个小说。那里面无数的空白,甚至是漏洞——复旦大学的陈思和教授称之为“缝隙”——它们是我有意留下的。那是一片巨大的空白,里面有无数的可能性,也有无数的玄机。你可以将里面你感兴趣的故事编下去。你甚至也可以考证或是演绎它。这样,你就融人了《野狐岭》,你就会看到无数奇妙的风景。

对《野狐岭》,你也可以称为话题小说,里面会有很多话题和故事,有正在进行时,有过去进行时;有完成时,也有未完成时;更有将来进行时,在等待你的参与。无论你迎合,或是批评,或是欣赏,或是想象,或是剖析,或是虚构,或是考证,或是做你愿意做的一切,我都欢迎。这时候,你也便成了本书的作者之一。我甚至欢迎你续写其中的那些我蓄势待发、却没有完成的故事。

故事的背景,我也放在了一个有无穷可能性的时代,这是中国历史上最具有戏剧性的时期,各种背景、各种面孔、各种个性的人物,都可以在这个舞台上表演,演出一幕幕让我们大眼张风的丑恶、滑稽或是精彩的故事。

……

总想在脊背上添一双眼睛,

总想多一种会心的含蓄,

总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品味浪迹天涯的孤独。

总想在江湖飘零的秋风中,

感受那揪心的痛楚。

那个叫觉悟的词其实太累,

就像没有色彩的日子。

一串串的宁静里,

一串串的快乐里,

却没有一串串的你。

其实我也想当一个樵夫,

也想去深山里砍柴,

可以有狼,也可以有虎,

可以有风,也可以有雨,

可以有一切的厄运,

可以有一生的游离,

只要有你。

我还想当一个飘零的侠客,

带着那柄生锈的铁剑,

还有破衣,

还有磨穿的鞋子,

还有难卜的命运,

还有那厮杀后的疼痛,

还有无边无际的孤独,

只要有你。

我其实不想当啥佛陀,

那是别人安排的角色,

我喜欢人间的味道,

喜欢你的歌,

喜欢你的小情绪,

喜欢秋风中吹来的曲子,

喜欢你吹奏的点点滴滴。

倒是眼前的世界依然有你,

它总能牵来阵阵的暖意,

一丝丝微风,

一晕晕陶醉,

一点点的感动,

一抹抹的相契,

也有那一线浅浅的红云,

还有天边大雁的归迹,

更有那一点醒目的春花,

和那朔风里回响的曲子。

我的诗总是没有结尾,  很像我的生命和觉悟,

也如我心中鲜活的你。

风中的蝉翼渐渐远了,

一如那亘古的叹息。

我总是在别人的病里,

疼痛我自己。

我于是看到了一轮新月,

它正在冉冉升起,

涌动着大痛,

也涌动着大力,

我很想它是再生的你,

却不知是也不是……

——定稿于2013年12月14日上午

目录

引子

第一会 幽魂自述

第二会 起场

第三会 阿爸的木鱼歌

第四会 驼斗

第五会 祖屋

第六会 疯驼

第七会 械斗

第八会 小城的拾荒婆

第九会 巴特尔说

第十会 刺客

第十一会 瘸驼

第十二会 打巡警

第十三会 纷乱的鞭杆

第十四会 好亮活的妹子

第十五会 木鱼妹说偷情

第十六会 追杀

第十七会 石刑

第十八会 胡家磨坊

第十九会 逼近的血腥

第二十会 肉体的拷问

第二十一会 灵魂的噪音

第二十二会 木鱼妹说

第二十三会 狼祸

第二十四会 末日

第二十五会 起场时节

第二十六会 木鱼令

第二十七会 活在传说里

杂说《野狐岭》(代后记)

从《野狐岭》看雪漠(责编手记)

序言

野狐岭下木鱼谷,金银九缸八涝池,胡家磨坊下找钥匙。

——凉州童谣

百年前,有两支驼队,在野狐岭失踪了。

这两支驼队,是当时西部最有名的驼队,一支是蒙驼,一支是汉驼,各有二百多峰驼。在千里驼道上,他们走过无数个来回,包绥路——驼把式口中非常重要的驼道——山道上的青石,都叫他们磨下了尺把厚的深槽。他们遭过天灾,遇过人祸,都挺过来了。他们有着当时最强壮的驼,他们带着一帮神枪手保镖,枪手拿着当时最好的武器。他们更有一种想改天换日的壮志——他们驮着金银茶叶,想去俄罗斯,换回军火,来推翻他们称为清家的那个朝廷。后来的凉州某志书中,对这事,有着相应的记载。但就是这样的两支驼队,竟然像烟雾那样消散了。很小的时候,我老听驼把式讲这故事,心中就有了一个谜团。这谜团,成为我后来去野狐岭的主要因缘。

在童年的幻想里,我常常会看到他们:在百年前的那个黄昏,那两支强大的驼队,浩浩荡荡,起了场,走向他们称为罗刹的所在。他们当然不知道,那罗刹,虽跟“俄罗斯”发音相似,但相差甚远。在西部民间的说法中,罗刹是一种凶神,属于夜叉类,总能在宇宙间掀起血雨腥风。一千多年前,神通广大的莲花生大士就去了罗刹国,说是要去调伏夜叉,却没见他回来。后来,一位高人告诉我,从缘起上来看,那个想走向罗刹的驼队是不吉的。他说,他们的失踪,定然也是罗刹(他说的罗刹,便是那种夜叉类的凶神)干预的结果。他说,许多表面上看来由人而为的祸事,其实也是法界力量作用的结果,对于那种法界的负面力量,老祖宗称为凶神恶煞。据说,在那些凶神恶煞值日的时辰里,是免不了会发生一些凶事的。这种说法,等于也承认了老祖宗的黄道吉日的合理性。

在无数个不经意的恍惚里,我都会看到那个传说中的故事。那两支起场的驼队阵势很大,驼铃声惊天动地,数百峰驼时不时也会直杠杠地叫,驼叫声响彻了当时的凉州。在我童年的幻想里,这是最令我激动的场面。

沿着千年的驼道,把式们行进着。那纷飞的驼掌溅起了尘埃,遮蔽了天空。

几个月后,他们进了野狐岭。  而后,他们就像化成了蒸汽,从此消失了。

很少有人知道,在那个神秘的野狐岭里,发生过怎样的故事。

小时候我的脑海中,老是会出现那些进了野狐岭的骆驼客。那时,我就想,等我长大后,一定要解开这个谜。后来,我的上师(一位相貌高古的老喇嘛)神秘地望着我说,你不用去的,你只要修成了宿命通,你就会明白那真相。

但在多年前的某个冬天,我还是进了野狐岭。临行前的那段日子,我每夜都会梦到驼队,情节历历在目,人物栩栩如生,仿佛,那是我生命中的一段重要经历。我问那位有宿命通的喇嘛,他只是神秘地笑了笑,说那是我前世的一段生命记忆。

他说,去野狐岭吧,或许,你能见到未知的自己。

于是,我走向野狐岭。我带了两驼一狗,一峰白驼驮着我,另一峰黄驼驮水食和其他用物。

我选择了冬天,一来我怕夏天大漠的酷热,二是因为那些驼队,也是在冬天起场的。西部的很多驼队,都是在冬天起场的。

沿着那传说中的驼道,我起程了。我终于找到了那些骆驼客。我用的,是一种特殊的方式。要知道,世上有许多事,表面看来,已消失了,不过,有好多信息,其实是不灭的。它们可以转化,但不会消亡,佛教称之为“因果不空”,科学认为是“物质不灭”。于是,那个叫野狐岭的所在,就成了许多驼把式的灵魂家园。由于牵挂的原因,各种有欲望的阴魂,也来这儿了。于是,一个歌谣传遍了凉州:“野狐岭下木鱼谷,阴魂九沟八涝池,胡家磨坊下取钥匙。”

在一个溢着血腥味的黄昏里,我终于走进了野狐岭。在那儿,我度过了几十个日日夜夜。在我的前半生里,那是一段值得追忆的岁月。

你定然听过沙漠月下的风吟,还有涛声。你也许会说,沙漠里哪有涛声?我告诉你,有的。这沙洼,本是海底。这阴司,更是阳世。这看似虚幻的所在,既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存在,也是无处不在无时不在的现实。

那所有的沙粒,都有着无数涛声的经历。在跟我相遇那一瞬间,它们忽然释放出所有的生命记忆。在那个神秘的所在,我组织了二十七次采访会。对这个“会”字,你可以理解为会议的“会”,也可以理解为相会的“会”。每一会的时间长短不一,有时劲头大,就多聊一聊;有时兴味索然,就少聊一点。于是,我就以“会”作为这本书的单元。

因为人多嘴杂,表面看,小说的内容有些零乱,但要是你静了心读下去,你就会看到一种别样的景致。

虽然采访的内容很多,但我印象最深的,仍是驼队的那次生命历程。最让我难忘的,是那个毁灭的黄昏……瞧,沧桑里看了去,那黄昏早成了油画,泅了水,褪了色,模糊发黄了。但沧桑仍在发酵着。沧桑这玩意儿,跟酒一样,总是越酵越浓的,但浓也罢,淡也罢,我懒得计较了。没办法,许多时候,记忆有它自己的权力。

在那诸多沧桑的叙述中,我后来一直牵挂的,是那个模糊的黄昏。黄昏中最扎眼的,仍是那个孤零零悬在大漠上空的白日,它显得很冷清。风后都这样。风跟沧桑一样,刮去了好多东西,却刮不走那个罩了白日的巨大晕圈。我分明看到,几个衣服褴褛的人,仍在晕圈里跌撞着。他们走出了那次掩埋了驼队的沙暴,但能不能走出自己的命呢?

晕圈旁有个磨坊,磨坊里发出轰隆声。拉磨的是一峰白驼。驼后跟着的,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苍老的歌声遥遥传来——

高高山上一清泉,弯弯曲曲几千年。

人人都饮泉中水,苦的苦来甜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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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前,西部最有名的两支驼队,在野狐岭失踪了。百年后,“我”来到野狐岭。特殊的相遇,让当年的驼队释放出了所有的生命记忆。于是,在那个神秘的野狐岭,一个跨越阴阳、南北、正邪、人畜两界的故事,揭开了序幕……

雪漠编写的《野狐岭》的故事里有一个自始至终不现身的杀手,一个痴迷木鱼歌的岭南落魄书生,一个身怀深仇大恨从岭南追杀到凉州的女子,一个成天念经一心想出家的少掌柜,一个好色但心善的老掌柜,一个穿道袍着僧鞋、会算命住庙里的道长,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沙匪,一首末日预言的凉州古谣,几位经验丰富艺高胆大的驼把式,几匹争风吃醋的骆驼,还有一些历史人物如凉州英豪齐飞卿陆富基、凉州小人豁子蔡武祁录,更有岭南土客械斗、凉州飞卿起义等历史大事……

翻开此书,或许,你能见到未知的自己!一部挑战阅读智力的好看小说,茅盾文学奖入围作家雪漠最新长篇,回归大漠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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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漠编写《野狐岭》是一部挑战阅读智力的好看小说。它讲述了:

百年前,西部最有名的两支驼队在野狐岭失踪了。这两支驼队,一支蒙驼,一支汉驼,驮着金银茶叶,想去“罗刹”(俄罗斯)换回军火,推翻清廷。但进入野狐岭后便神秘蒸发了。百年后,“我”来到野狐岭,想解开驼队失踪之谜。通过特殊的仪式,“我”召请、采访当年的幽魂,让他们自己讲述驼队的遭遇。原来,驼队与凉州英豪齐飞卿的反清暴动有关,背后的恩怨上溯广东土客大械斗,消失的原因则跟一首末日预言的凉州古谣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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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3/1 13:0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