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联大访碑记
云南省会昆明有着厚重的历史文化积淀,吴三桂叛清与抗战时期的国立西南联合大学,一反一正,尤其诱发我的兴味。这两大历史事件,都和昆明的翠湖有牵连。单说后者吧,湖西一条东西走向的小巷,中间曰西仓坡六号,今日云南师范大学幼儿园所在地,是闻一多先生的故居及殉难处,校门口有纪念碑和小亭。英烈血沃过的土地,小巷一头马缨丹藤花满架,另一头决明、黄槐花开正艳。顺小巷西头的钱局街朝北,再穿过一大一小两道街,和云南大学的后院隔着过街天桥,西下便是云南师范大学——昔日大名鼎鼎的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校园的正门。时令刚过白露,中原大地暑热才退,但昆明市却秋光明媚,繁柳掩映的翠湖还开着荷花,校园里的菊花已新绽丝蕊。这座挂着全国重点文物保护牌的校园,相关的遗迹随处可见。大广场建亭呈三角形,分别是北大、清华、南开之亭;北大亭倚着一棵高大挺拔的银桦树,亭侧坐落三角石碑曰《三校亭记》:“一园之中,三其亭,而亭又三面,三足一鼎,共举千斤之力……”落款说明是联大校友聚而建于1988年。亭奇且古,亭与广场周围皆大树灌木,松柏银桦重阳木和银杏参差环列,海棠紫薇丛枝齐发,铺地绿草如茵,象征着联大精神郁郁常青。
随着上课师生的脚步朝东走,东边迎面是复制的“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牌坊,旧年的茅屋土墙和战时简陋的教室、实验室保存了标本。长方形院落递接向北,中央是“一二?一运动”纪念碑;拾级而上,八角金盘和刺柏夹道,小径深处有李公朴先生的墓冢。我还在四处张望,园子不大,不过是今日校园之一隅,环顾无余,但没有找到自己的心结所在。我不甘心,于是在高台上朝西走,这里只算一个拐角,可功夫不负有心人,在那隔壁废弃的旧烟囱下面,终于找到了这象征着联大精神核心的纪念碑。1946年西南联大结束时,校方决定立碑纪念。当年5月4日,“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纪念碑”在此竖起,碑文由文学院院长冯友兰撰写,中文系主任罗庸书丹,教授闻一多篆额,史称“三绝碑”。地僻又处背角,可石碑雄伟凛然生辉。碑高五米有余,宽约三米,碑文洋洋1178字;碑阴刻录着834位抗战从军的学生姓名,真实记载了那一段“风雨如晦,鸡鸣不已”的办学史,高扬了联大最为宝贵的自由、民主、爱国精神。
今日的大学越办越多,校园征地盖楼比着讲气派,但在西南联大建校70周年纪念的当下,有良知的教育工作者无不怀念这“战乱中的奇迹”:草棚大学,没有大楼却有大师,有的是大批满腔热血、奋发图强、志在振兴中华的青年学子!
顺带说一事,就在《三校亭记》不远处,我还看到了“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教授名录碑”,那上面钱锺书的名字,写的是“钱钟书”。
(选自2007年12月24日《文汇报》)P25-28
去年7月下旬,暑热正炽中李辉兄到郑州来,他说要领衔编辑一整套“副刊文丛”,邀请我参加开头的第一辑,并指明以在《文汇报》“笔会”上发表的文章为主。我俩同龄而不在一地,虽非至交素稔,但二十余年缘读写而声气互通。他是名编、名记者和高产的撰著者,常有新作和不同凡俗的犀利观点影响公众与读书界,许多方面,我是极钦佩的。关于“副刊文丛”,这次他没有深说,但我明白,此举意有别裁,颇有当年赵家璧以个人影响发起编纂《中国新文学大系》的味道。这个宏大的文化创意若能实现,届时将令人刮目相看。
亦“听将令”也。随后,我把在“笔会”历年所发表的文章集中起来,外加附录和附编,没想到大小四十多篇文章,集腋成裘,可以单列和单出没问题,这让我松了口气。说实话,我自己也没有想到已经有这么多。年底交卷的时候,又郑重地请李辉兄为拙著作序,而春节一过,他就把大序发来了。时间不长,书的清样也随之而来,我先粗粗把玩两天——将这一把散碎文字从头打量,设身自问,这算是一本合格的随笔、散文或小品文集吗?尽管有李辉兄的热诚推介。
施蛰存先生当初说过:“纯粹散文固然不容易写,就是随感批评之类的散文,也不容易写。一个人可以不会写诗,也可以不会写小说,但散文却是每个人都能够写的。正如莫里哀剧本中所谓每个人日常所说的话都是散文,但惟其因为每个人都可能写散文,所以散文就是最不容易写好的东西了。”(《灯下集·序》)
此册所辑文章,证明我与《文汇报》的联系,起头于1996年3月。“笔会”的系列文章,却集中在近十年。草木主题,是我对自己写作前景的一个预期,人在壮年而主动开始的文字突围。犹记当时,我把《看草》的初稿送给“笔会”,周毅热情鼓励我,择其片段,首先以“草木日志”的专栏形式,提前刊载并予肯定:“这既渐成一种中原地区草木风物志,也是一部私人的精神发展日志。”而邵燕祥先生后来说:“何频这些写花草的文章,可以说沿袭了古代文人中一个非主流的传统,一直到‘五四’以后知堂、叶圣陶、俞平伯,以至叶灵凤、周瘦鹃、张恨水一脉。”熟读这些前辈的文章倒是真的,如是嘉许却难承当。如果没有“笔会”为我提供发表文章的平台,大家不可能集中认识我这一路的文字面目。鼓励与鞭策使我有了继续写,走得再远些的动力,但随后,继《杂花生树——寻访古代草木圣贤》一书出版,我为“笔会”写的文章,草木篇便生了几分欲为周王的《救荒本草》写续篇的意蕴。
近十年,我勤写并发表文章多不错,但应约而各有侧重,就数给“笔会”作文,因心近而似乎用力最多。由于和“笔会”为友,我的写作也找到了安身立命的感觉。“笔会”海纳百川,且善于成人之美,这有它先后发表新人朱航满,和前辈邵燕祥对我的评论和推介文章为证。“笔会”主旨是续文脉的,其文学与文章的式样有别于他者。风雨沧桑,“笔会”七十年颠扑不破,撑起看分明是一幅现当代文人的精神长卷。不类工笔重彩,而是水墨写意式的,更有神韵而兼具风骨,意境深邃亦更幽远。在前辈和名家面前,包括各位有大成就的同辈,我是忝列末位的补笔者,不为草木而草木,我要努力写出文字当下的情致和蕴藉来。
时间过得真快。从郑州越秀酒家当年开办学术讲座开始,风华正茂的李辉兄,“掐尖”似的陪着丁聪、吴祖光、黄苗子和杨宪益、费孝通、陈乐民等名流,风度翩翩常来,那气场好大,竞为天下之一时美谈。由此,我得以于郑州识荆,开始和李辉的交往。最早的越秀酒家到新世纪之初,租用的老楼便因郑州的城市改造给拆除了。后来,越秀酒家又在金水大道上独立起一座富丽堂皇的新楼,苗子金字赐匾,黄永玉先生则亲自送了名为《满塘》的巨幅金碧荷花来,成满堂彩。但事过境迁,荏苒来到今年夏天,原本高朋满座、书香四溢的一时名店,经营易手,径直改成了“东来顺”专吃羊肉的涮锅店。
读书人自古就有“以文会友”的好传统,也是读写升级中自然要达到的一重高尚境界,每逢此,日“四时佳兴”与“良辰美景”为不虚。我庆幸自己因写作和李辉兄结识,并获得他的青睐。连邵燕祥先生都曾经在书里称李辉是他出文集的“贵人”,而在我眼中,他还是一个“神人”——去年7月盛夏才发邀请,转眼之间,今年夏天我就在校对新书《茶事一年间》的清样了。参加“副刊文丛”的方阵,我深感“与有荣焉”。愿借兄之大力,我的文字可以续出。
何频
2016年8月18日于郑州甘草居
时在丙申七月末“木樨蒸”与“秋老虎”交互发威之际
“副刊文丛”总序
李辉
设想编一套“副刊文丛”的念头由来已久。
中文报纸副刊历史可谓悠久,迄今已有百年行程。副刊为中文报纸的一大特色。自近代中国报纸诞生之后,几乎所有报纸都有不同类型、不同风格的副刊。在出版业尚不发达之际,精彩纷呈的副刊版面,几乎成为作者与读者之间最为便利的交流平台。百年间,副刊上发表过多少重要作品,培养过多少作家,若要认真统计,颇为不易。
“五四新文学”兴起,报纸副刊一时间成为重要作家与重要作品率先亮相的舞台,从鲁迅的小说《阿Q正传》、郭沫若的诗歌《女神》,到巴金的小说《家》等均是在北京、上海的报纸副刊上发表,从而产生广泛影响的。随着各类出版社雨后春笋般出现,杂志、书籍与报纸副刊渐次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但是,不同区域或大小城市,都有不同类型的报纸副刊,因而形成不同层面的读者群,在与读者建立直接和广泛的联系方面,多年来报纸副刊一直占据优势。近些年,随着电视、网络等新兴媒体的崛起,报纸副刊的优势以及影响力开始减弱,长期以来副刊作为阵地培养作家的方式,也随之隐退,风光不再。
尽管如此,就报纸而言,副刊依旧具有稳定性,所刊文章更注重深度而非时效性。在电台、电视、网络、微信等新闻爆炸性滚动播出的当下,报纸的所谓新闻效应早已滞后,无法与昔日同日而语。在我看来,唯有副刊之类的版面,侧重于深度文章,侧重于作者不同角度的发现,才能与其他媒体相抗衡。或者说,只有副刊版面发表的不太注重新闻时效的文章,才足以让读者静下心,选择合适时间品茗细读,与之达到心领神会的交融。这或许才是一份报纸在新闻之外能够带给读者的佳阅读体验。
1982年自复旦大学毕业,我进入报社,先是编辑《北京晚报》副刊《五色土》,后是编辑《人民日报》副刊《大地》,长达三十四年的光阴,几乎都是在编辑副刊。除了编辑副刊,我还在《中国青年报》《新民晚报》《南方周末》等的副刊上,开设了多年个人专栏。副刊与我,可谓不离不弃。编辑副刊三十余年,有幸与不少前辈文人交往,而他们中间的不少人,都曾编辑过副刊,如夏衍、沈从文、萧乾、刘北汜、吴祖光、郁风、柯灵、黄裳、袁鹰、姜德明等。在不同时期的这些前辈编辑那里,我感受着百年之间中国报纸副刊的斑斓景象与编辑情怀。
行将退休,编辑一套“副刊文丛”的想法愈加强烈。尽管面临互联网等新媒体方式的挑战,不少报纸副刊如今仍以其稳定性、原创性、丰富性等特点,坚守着文化品位和文化传承。一大批副刊编辑,不急不躁,沉着坚韧,以各自的才华和眼光,既编辑好不同精品专栏,又笔耕不辍,佳作迭出。鉴于此,我觉得有必要将中国各地报纸副刊的作品,以不同编辑方式予以整合,集中呈现,使纸媒副刊作品,在与新媒体的博弈中,以出版物的形式,留存历史,留存文化。这样,便于日后人们可以借这套丛书,领略中文报纸副刊(包括海外)曾经拥有过的丰富景象。
“副刊文丛”设想以两种类型出版,每年大约出版二十种。
第一类:精品栏目荟萃。约请各地中文报纸副刊,挑选精品专栏若干编选,涵盖文化、人物、历史、美术、收藏等领域。
第二类:个人作品精选。副刊编辑、在副刊开设个人专栏的作者,人才济济,各有专长,可从中挑选若干,编辑个人作品集。
初步计划先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编选,然后,再往前延伸,直到“五四新文学”时期。如能坚持多年,相信能大致呈现中国报纸副刊的重要成果。
将这一想法与大象出版社社长王刘纯兄沟通,得到王兄的大力支持。如此大规模的一套“副刊文丛”,只有得到大象出版社各位同人的鼎力相助,构想才有一个落地的坚实平台。与大象出版社合作二十年,友情笃深,感谢历届社长和编辑们对我的支持,一直感觉自己仿佛早已是他们中间的一员。
在开始编选“副刊文丛”过程中,得到不少前辈与友人的支持。感谢王刘纯兄应允与我一起担任丛书主编,感谢袁鹰、姜德明两位副刊前辈同意出任“副刊文丛”的顾问,感谢姜德明先生为我编选的《副刊面面观》一书写序……
特别感谢所有来自海内外参与这套丛书的作者与朋友,没有你们的大力支持,构想不可能落地。
期待“副刊文丛”能够得到副刊编辑和读者的认可。期待更多朋友参与其中。期待“副刊文丛”能够坚持下去,真正成为一套文化积累的丛书,延续中文报纸副刊的历史脉络。
我们一起共同努力吧!
《茶事一年间》稿是作者何频发表于《文汇报》“笔会”专栏上的文章的结集,时间跨度从96年到06年大约十年间。作者关于草木的观察、思考与考证,探幽发微,为草木立传,形成自己独特的写作风格。内容方面以作者的主要见闻为主,通过对数百种花草树木的白描式叙写以及对自身经历的回忆,共同构成一幅幅乡村闲适的风景画,让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不仅以百科的形式了解了多种乡间植物,也跟随作者一同进入到不同感觉的年代记忆中,体会到作者心境与大自然的交融,架起了一座都市读书人与大自然之间的桥梁。
《茶事一年间》是何频有独特的写作领域,尤以擅长写草木而著称。读过他的不少草木篇章,吃惊于他对众多植物长期、广泛、深入的研究。春来秋去,花开花落,他细心观察与体味,描摹草木的萌生蔓延,写透人与草木之间的冷暖互知,写天地间弥漫充沛的声气相通。他的笔下,生生不息的草木,漫溢浓郁的文化韵味,醇厚而醉人。写此类文章,最需胸间学识、细微体察和笔下功力,何频三者兼备,运用起来得心应手,收放自如,因此,足以形成与众不同的个人随笔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