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库新年又出新的一辑文章。人类在太空中能看到的唯一人造建筑——长城、北京西山的万安公墓、美丽的一群女孩——芭蕾舞演员、电影配音、《古代风俗图》……这些散乱的科普物和阿西莫夫、宋王偃组成一幅美丽的散文科普。

《太空看长城采访记》作者采访到了在太空中为自己设立专门课题的华裔科学家焦立中，拿到了焦拍到的第一手照片。《七十年代的斜阳》的作者是一代词人沈祖棻。《在人生的另一端》是杨浪先生继《地图的发现》之后推出的又一系列，人生的另一端，是在北京西山的万安公墓。从故去的人身上，可以读出许多现世活的滋味。《看，她们在跳舞》是甘露小姐拍摄纪录片《她们在跳舞》的一些手记。该片拍的是最美丽的一群女孩——芭蕾舞演员。严锋先生写《好声》。写的是电影配音，写的是音响发烧友，里面重点写了神话般的叶立。本辑《读库》彩印的是王弘力老师绘制的《古代风俗图》中的部分精华，还配以他所配写的竹枝词。

太空看长城采访记

七十年代的斜阳

在人生的另一端

阿巴斯的眼睛

阿巴斯摄影选

阿巴斯自述

看，她们在跳舞

古代风俗图

好声

诗人是濒临灭绝的种族

南丫岛

大国博弈中的日本投降

1951年：游荡的年代

我，阿西莫夫

愚人宋王偃

亥年记忆

脚尖鞋

拍摄《大红灯笼高高挂》排练那会儿，我常去中央芭蕾舞团。中芭的大门旁边有一个卖芭蕾用品的小店，每次路过，我都忍不住进去看看，只是看看而已。想想实在没有我能用上的东西，看看就走了。

店不大，只有两个售货员，还好她们都不算热情。但有一次，我刚走进去，一个新来的售货员看了看我，说：“你穿三十六码鞋。”

我有点紧张，下意识的挺直了背，伸了伸脖子。

“要脚尖鞋还是软底鞋?”

那一瞬间我打算买一双芭蕾舞鞋：“脚尖鞋，红色缎面儿的。’好容易被人认为是跳芭蕾的，索性就虚荣一回吧。

售货员递过来时神情中有些诧异。我付了钱拿着鞋，说了声还挺贵的就离开了。后来我才知道，平时演员们常穿肉粉色的芭蕾舞鞋练功跳舞，极特殊的剧目才会穿红色。而且拿到一双新的芭蕾舞鞋，一定会试穿，这是极重要的程序，一双不合脚的芭蕾舞鞋是绝不会穿上舞台的……

尽管露了一回怯，但想想电影《红菱艳》，那双红色的芭蕾舞鞋就在我手里．回到家，把机器一放，满心思都在鞋上了。虽然拍过很多次芭蕾舞鞋，但它确实是第一次被我握在手里。鞋底和前半段硬硬的，估计穿上也不会有任何快感。鞋带是需要自己试好后缝上去的。我还真试了试，立了一下，差点脚抽筋。

我那一天的疯狂行为就这样匆匆结束了。那双红色的芭蕾舞鞋成了我房间的装饰品。那时的我还不知道和它的缘分竟然会这么深。五年后，这双鞋以最美丽的方式，握在我拍摄过的一个十岁的专业学芭蕾的小女孩手里。她的性格和我一样冲动，那天正好是她的生日。

对于芭蕾舞演员来说，鞋简直就是自己亲密的爱人。她们彼此相依，不离不弃。它窥见过她曾经最羞涩的容颜丫陪她经历过隆重的喝彩，也共同享受过谢幕过后深深的孤独。据我所知，很多演员都珍藏着她们的第一双芭蕾舞鞋。在化妆间，她们的化妆台前常常应有尽有，放着化妆品、小说杂志、吃了一半的零食，还有不可缺的芭蕾舞鞋，新的旧的都有。这时你也不要吃惊。虽然鞋和吃的放在一起的确有些不雅，但这足以显示舞鞋崇高的地位。

演出前她们都会反复检查自己的鞋。我曾见过一个女演员在侧幕穿鞋，穿了脱，脱了再穿，来来回回六次。在芭蕾舞团，无论男女都会女红，从十岁左右进行芭蕾专业训练开始，就随身带着针线包。团里演员每天九点练功，练功前或者休息的瞬间，你就能看到演员们劈着腿在地板上横七竖八地坐着，手里穿针引线。这种情景让人恍惚。

她们常常研究改造着自己的芭蕾舞鞋，有在绑带上加一段专用皮筋的，有用粗线在鞋头上密密缝上一圈的……第一次看到演员们在地板上叩鞋时，我以为她们在生气发泄，后来才知道，她们是以这种方法让鞋变得柔软一些。拿到一双新的脚尖鞋时，她们都会用手使劲掰几下，有时候还会请男孩帮忙踩踩鞋头……准备工作做好后，就该穿鞋了。首先在脚趾上包好脚尖套，如果有橡皮筋，就先穿过橡皮筋，穿上鞋，脚平放在地上。把橡皮筋的位置调节到脚腕的地方，接着再绑缎带。缎带并非越长越好，也不是绕的圈儿数越多越好。先把脚弓一侧的缎带越过脚背绕上脚腕，在脚腕最细的地方绕一圈，固定在内侧；再把脚外侧的缎带反方向绕一圈。缎带是完全展平的，贴着脚绕，这样在脚背上两根缎带交叉出一个很漂亮的十字。最后把两根缎带在脚腕的内侧打个小小的结，减去多余的缎带后，把结小心地塞进旁边的缎带中，从任何方向都不应看到结头，否则会影响整个腿部线条的美感。之后再站起来，立起脚尖来试试看。即使这些都准备好了，演员们还会经常缝缝补补，完美是她们不能放弃的，哪怕生活中没有，也要在一针一线上去成就。

芭蕾舞鞋的发明是上帝一次疯狂的举动吧?演员们常常随身带着创可贴、脱脂棉和止疼片，以便随时拯救她们的脚趾，减缓她们剧烈舞蹈后的痛楚。

男孩们常年穿软底鞋跳舞，薄薄的鞋底使他们的脚底磨得全是茧子。姑娘们常年穿着脚尖鞋，她们的脚趾都已变形、大明骨异常突出，趾甲常常瘀血，脚尖部分和趾甲间长满茧子……芭蕾女演员都是从很小起，就用脚去适应舞鞋，脚趾长得较齐的女孩会发现自己的优越性；而如果谁的一个脚趾特别长，突出在其它脚趾之外，那她在练习脚尖动作时就会感到困难。有的人穿舞鞋要掉两次以上脚趾盖，有些孩子的十个脚趾盖都掉没了，自己还要强，不愿去告诉老师，就直接用束头发的橡皮筋缠住脚尖，缠得紧紧的，不过血了，然后穿上脚尖鞋，立起脚尖把脚跺麻了，这样就感觉不到疼痛，就可以在掉了脚趾盖的情况下练舞。跳完后再将橡皮筋拿掉，血即刻往上涌，那一瞬间，疼痛令人崩溃。

这是很多跳芭蕾的人童年干过的事情。她们现在讲述这一切时是平静的，她们说成长中快乐的事多了，几乎忘了自己小时候还干过这么多挺牛的事儿。她们最不自信的就是自个儿的脚，大热天上街看到各式的凉鞋，想买，但想想自己的那双脚，就打消了念头，实在是不敢穿凉鞋的。想着今后不跳了给脚美美容，整整看，让它能好看一些。

她们爱自己的脚。演员们相互间碰着磕着倒没事，却介意踩着撞着对方的那双脚，即使是不小心。她们很忌讳踩着别人，也在意被别人不小心踩着，的确微妙。有个女演员告诉我，有一天她一人出去逛街，刚走出芭蕾舞团的大铁门，就被一个急着赶路的陌生人踩了一脚，她当场大叫一声，同时还说了句：“别踩了我的饭碗!”吓了对方一跳，引得路人纷纷观望。吼完后自己倒觉得不好意思，还直跟对方说对不起。她说没想到当时会蹦出那么一句话，完全是下意识的，想想也觉得好笑。

疼痛对人是有挑逗性的，最初你抗拒，发现痛过后的快乐，你就已然上瘾了。 P100-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