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是一座绝无仅有的城市,文学是这个城的重要的人文景观,而女性则是在这个景观里面是无法绕过去的一面墙。本书可以视为一幅上海女子的“清明上河图”,是一个女人与一个城市的邂逅。作者淳子的文字几乎都是就地取材,运用所在房子和街道里面发生过的事情,来解说、重现上海,并且重复、回旋与衍生。文字中,淳子解析一个女人,一段岁月,一座城市,她拿着相机走进许多老弄堂,老房子,渐渐,她痴迷上这一种感觉。书中的主人物,是个美丽、聪明、既活泼浪漫而又多愁善感的知识女性。她在和生活中的许多人物交流、接触,并演绎成一个个充满诗意、隽永的人生故事,激起读者还想进一步了解的欲望。可以说,本书其实都是反映了那些聪慧的女性不甘现实,不断辛苦寻觅自己最终人生价值的心迹。
本书是由知名电台主持人、知性女作家淳子所著,书中涉及的女性,或名媛淑女,或大家闺秀,或弄堂里的平常女子,如张爱玲、胡蝶、潘迪华、李丽华、郑苹如以及那些有名有姓但并不被大众知晓的、然活色生香的平民女子。同时,建筑是一个时代政治、生活、文化和艺术的交汇点,是没有文字的日记。建筑隐含的文化意味,建筑中发生的故事,往往比建筑本身更耐人寻味。这些都市女子居住过的房子,是她们生活的、生命的场,亦是她们情感历史的依托。本书可以视为一幅上海女子的“清明上河图”,近40篇文字以房子和街道的一种自然行走的状态而编排,随意且知性。是一个女人(指作者)与一个城市的邂逅。
旧底子里的精致
前些年,程乃珊在香港、上海两地来来往往,她在上海写上海,在香港,依旧书写着香港的上海元素。这就是她的双城记。
一日,去程乃珊的家。她在电活里说,我的家很好找的,在张爱玲的公寓对面。我刻板地按着她的说法,贴着张爱玲与胡兰成秘密结婚的爱丁顿公寓(今常德公寓)走,到愚园路,过马路,进一条弄堂。弄堂深,木制的百叶窗低低地垂着,变成了和阳光一样的颜色。正仔细地找寻着门牌号,百叶窗里一个高挑的声音在笑,是熟悉的程乃珊。我站在窗前叫,她曼声应着来开门。在家里,她依旧穿得讲究。一身丝质的黑衣,配一条金碧辉煌的颈链,短发驯服地拢在颊的两边,脚上一双软底的红皮鞋。程乃珊偏爱红鞋,在一个派对上,她穿过一双红色的缎鞋,透明的红珠子缀布在鞋面上,鞋口镶了一圈麂皮的红,鞋尖和鞋跟包了白色的羊皮。这双鞋几乎就是艺术品了,她竟拿了来穿,可见其是耽美的。
程乃珊把我让进了客厅。她的丈夫正在擦钢琴。琴是老牌的德国货,泛一层深邃的暗光。漆花的屏风,折叠了客厅的空间,一只灰绿的花瓶里插着满满一大捧百合,绕窗一排沙发,罩着20世纪60年代的花布。
我坐在一张手工镂刻的高背椅上,程乃珊说,这是外公时代的家具。“文革”抄家,家具太多,拿不走,就堆在了车库,贴了封条。几场风雨,封条松落了。透过门缝,程乃珊张望里面的家具,仿佛又回到了童年。她记得,她坐在那张高背椅上,梳一个童花头,穿一双红色的皮鞋。忍不住,她悄悄起了封条,拖出了那把椅子。几天过去了,无人知晓,她胆子更是大了些,把一张圆桌、几张沙发都搬了出来,布置在自己家的客厅里。她要拿书,够不着,唤丈夫,丈夫踩了沙发去拿书,她尖叫起来:沙发给你踩坏了。
一天,路过一栋正在拆迁的老房子,废墟中,见了一面镜子。镜子车了边,用柚木框着,两米多高,以前,是放在客厅的衣帽间里的。想来,该有无数名媛淑女的笑靥被收藏在了里面。镜子碎了,里面的东西也就散了。程乃珊不要这样的结局,她央告:把镜子卖给我吧。
拆楼的人奇怪地看她一眼,说,拿去吧,没有用的,不要钱。
程乃珊把镜子拿回了家。镜子大,客厅的墙挂不住,程乃珊把它倚在门后。逢了试新装,她必得小心地把镜子反转来,前后左右,如此这般,才算是有了着落。因着这面镜子,程乃珊想写一个故事。故事里,上海的小家碧玉虚荣地要做有钱人家的太太。她的隔壁是一个裁缝。裁缝爱着小家碧玉。小家碧玉第一次去会男人,裁缝为她做了旗袍。小家碧玉爱上了有钱人家的少爷,少爷也喜欢小家碧玉。少爷去了香港,在香港,少爷家为少爷安排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婚姻。作为弥补,少爷给小家碧玉在香港的油麻地买了一套公寓。小家碧玉住在里面,只有那个裁缝陪着她。程乃珊把这个故事的音乐也想好了,是一首法国老歌《玫瑰花辦一样的生活》。故事太多,历史太长,沉吟中,笔端凝涩,以至于她总是说得多,写得少。有许多故事,说过了,就放在了一边,要过很久,才拣起来。
程乃珊搁不下的,是旧底子里的精致。对旧底子里的东西,无论得到的还是失去的,她都有一种初恋似的感觉。
从香港回来,见了拆老房子,她会心慌。她说,老房子拆了,那些魂灵头就没有去处了。她家的花园里有一棵玉兰树,站定窗前,望着玉兰树静悄悄地落叶,静悄悄地开花,还是和几十年前一样,她感到了一种踏实,因为这是她熟悉的东西。
程乃珊的先生送上了一杯绿茶,还不及喝,门突然开了,一个丰腴、美丽的女人走进来,后面跟一个怯生生的小男孩。她说:“路过的,只坐10分钟,明天要回美国了。”
她把小男孩抱在琴凳上,说:“弹,会弹的。”用的是英语。小男孩是混血,犹豫了一下,木偶般按起琴键来。
程乃珊和女人热烈地寒暄,用老式的上海话。
我的心漂浮了起来——我觉得客厅里坐着的是张爱玲和她的姑姑,她们捏着一块披肩,掂量着,想把它改制成一件时髦的衫子。忽然,张爱玲老了,身子在一件硬领镶滚边的中式罩衣里摇晃……
老房子里,总可以衍生出—些诡异的意象。
天暗了下来,来了几个老人,三女一男,清一色的好风度,遮去了许多岁月。
开了琴盖,他们唱起了欧美老歌。男的姓王,被圈子里的人称为东方的平克劳斯贝,他和一位圣约翰入学毕业的女士合作了一曲传统爱情的老歌,歌中的故事发生在一辆自行车上。
王先生的声音果然很平克劳斯贝,清雅温柔,女的在歌中被唤做“黛西”,“黛西”的眼里明显地泛起了少女的光晕。
唱什么,全是程乃珊说了算,对喜欢的东西,她是不厌其烦的。她说,经典是在重复中获得的。
程乃珊倚赖细节记忆——
50年代,她还小,被母亲打扮成一个精致的娃娃带来带去,稍大了一点,就跟了男孩子去法国总会玩,还学会了喝不酸的咖啡。
60年代,享乐被取消了,程乃珊就躲在朋友家的阁楼上,拉了窗帘,偷偷地听音乐。进口的服装被没收了,一律的蓝布罩衫,程乃珊一定要浆过、烫过,笔挺的裤线,配了大红的围巾,猎猎寒风中,显出了不同。
每一刻光阴的移动,都在程乃珊的四周引起了微妙的变化。
细节延续到了70年代,请了信任的裁缝来,领口镶上尼龙花边,裤脚的尺寸作了改变,这里那里,做出一些小花样,顽强地要把美丽显示出来。程乃珊说,女人无所谓好看难看的,重要的是修养,是做人。
大家有些饿,程乃珊的先生做了色拉和罗宋汤,据说,这是他们家的老菜谱了。
程乃珊愿意这样,选择了这样的生活方式。一开始,是家族的引领,到了后来,就成了惟一的选择。
临别,程乃珊送了一本她写的书:《复制我们的美好岁月》。
出来,又路过张爱玲住过的公寓。这所意大利式公寓利用转角阳台处理了建筑的光线变化,这样,张爱玲和她的姑姑在黄昏的时分,就可以稳妥地坐在家里看英文报纸了。张爱玲说,公寓是最好的逃世的地方。我仰头去看6楼,意念里,看见张爱玲跨进电梯——她要去隔壁弄堂买油炸的臭豆腐,与姑姑一起吃。P49-54
序 薛理勇
作家冯骥才从法国回来后说,巴黎真正的历史感是在城中随处可见的那一片片风光依旧的老街老屋之中。找一位街上的老人聊一聊,也许他会告诉你毕加索曾经常和谁谁在这里见面。莫泊桑坐过哪一张椅子,哪一盏灯传说来自凡尔赛宫或爱丽舍宫,当然最生动的还是那些细节奇特的古老的故事。
几年前,我也在法国呆了一段时间。我的朋友汤一正,在巴黎定居并开办了一家“长城旅游客运公司”,他陪我游览了巴黎。他告诉我,巴黎是几代法国人共同创建的一个伟大的城市,不过巴黎人最感激的是法国19世纪伟大的作家雨果(Victor Hugo,1802-1885)。雨果的不少作品是以巴黎为背景的,许多人是通过阅读雨果的作品了解巴黎的。到巴黎的观光客,会循着雨果小说来寻找巴黎的历史和文化,在巴黎的街道、广场、宫殿、老房子中复制雨果小说中的故事。我亦如此。在巴黎圣母院,脑海里立即显现出《巴黎圣母院》中的爱斯美腊达和“钟楼怪人”卡席莫多,甚至,邱岳峰在《巴黎圣母院》为乞丐的配音“行行好吧”,也一起来到耳边。到巴士底广场,巴士底狱早就不存在了,但雨果《九三年》中描写的巴黎战争依旧浮现在眼前。
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可能就是一部史诗,她记录了一个城市的历史、文化和有趣的故事。同样,也为提高城市的品位和知名度。发挥着不可或缺的作用。
盛事修志。从1990年起,上海掀起了一股规模性的编修地方志高潮。上海城市的历史、文化受到广泛的关注和重视,史学家写史,小说家写情。淳子则另辟蹊径,以另外的一种形式、另外的一种视角、另外的一种思维方式,记忆上海,记录上海。其中,《上海老房子里,点点胭脂红》就是淳子作品的一种。
与淳子相识、相知已经多年了。她童年和青年时的家在沪西的绍兴路。这里在旧上海属于法租界新界,是20世纪20年代后开发的中国高档住宅区,被上海人称之“上只角”。曾经在这里的居民,大多即人们讲的“中产阶级”之流吧。
自幼生活在这里的淳子,耳濡目染,与此地的人们同喜同悲。因淳子又是记者,职业给了她敏锐的眼光、独立的思维,且自身又具有老道的笔法、灵动的结构,《上海老房子里,点点胭脂红》就在这样的背景下,铺排开去:一个女人与一群女人的故事,上海的故事。
史家讲史,引经据典;小说家言“说”,更多演义。读完《上海老房子里,点点胭脂红》,突然想起“蒙太奇(Montage)”这个外来语。这是法语词汇,原意指衬托或镶嵌,在电影行话中指剪辑技巧,用不同画面连续出现来加强叙述效果。《上海老房子里,点点胭脂红》的许多篇幅,通过几个女人的身世和命运,叙述了一个相似的故事。作者大概自己不认为这是一本小说,所以没有小说中的技巧——平铺、伏笔、高潮,只是以自己惯常的笔法做叙述,间或一两句点醒,意味深长。诸多篇目合拢在一起,书中的“老房子”只道是布景,醒目的是“点点胭脂红”了。
2007年7月12日写于秋月枫舍
淳子的笔是有神助的,灵动、智慧、无拘无束。她笔下的每篇文章,你可以批评它不够完美,但你不能不承认它是独特的;你可以嫌它不够洪钟大鼎,但你不得不承认它们是鲜活的,有生命的,有花开的声音在里面的。
——作家 竹林
我经常在淳子的文字里看见画面。她的特点是节略,这是电影的手法。空间与时间,模模糊糊淡下去了,又隐隐约约浮上来。新旧文字的糅和,新旧意境的交错,产生出回味。
——导演 史蜀君
淳子的文字初看是蓝灰色的,像石库门建筑的颜色,再读,就见到了骨子里的绚烂了。
——画家 刘大鸿
每个人都可以穿旗袍,但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穿出旗袍的味道来。味道是学不来的,它是熏出来的。文字也是如此。淳子的文字,不敢说大家,却是充满了味道。
——作曲家 陈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