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向我们绘就了一幅鄂西风情画卷,美丽,且充满了感伤。作者在对鄂西武陵山区景物的描写和人物的刻画中倾注了一个农家子弟的默默温情。既有具有地域特征的白描,也有风俗人情的浓墨重彩。本书对荧荧的婚事、祖祖的丧礼、生子报喜等民俗风情的描写,透出作者对这片土地的无限深情与眷恋。
在这幅美丽的鄂西风情画卷上,点缀着几位温婉动人的女性形象。她们是荧荧、小薇、王雨菲和童心,分别是小说主人公向红兵在青春期遇到的几位具有代表性的女性。她们年轻,充满了朝气,同时也带着大山里泥土的气息;她们淳朴,满足于山区平静的生活,却也憧憬着山外的世界。
鄂西土家族人喜欢在房前屋后种植梦花树。若是晚上做了个好梦,第二天清晨可在梦花树的一根枝条上打个结,据说美梦不久就会变成现实;若是做了一个恶梦,也只需要在上面打个结,恶梦就会烟消云散。向红兵出生在农村,在省城受过高等教育,大学毕业时满以为能留校当老师,或分到某个报社做记者。然而,天不遂人愿。他回到了中学时期的母校——位于鄂西山区的建城一中。他从此一蹶不振。是爱情让他那颗年轻躁动的心最终安定下来,是母校老师们默默奉献的精神让他不再对自己没能留在大城市耿耿于怀。不知什么时候,建城这座山区县城有了“酒吧”。从此,向红兵的喜怒哀乐就与它结下了不解之缘,最后因失手把跟前女友纠缠不休的一个民营企业家推入河中意外死亡而当啷入狱。
第—章
一
六年前,我回到了母校,位于湖北西南部山区的建城一中。
我没想到大学毕业后会回到这里,一点也没有想到,连做梦都没有想到。四年前离开这里时,我曾经怀揣那么多理想,衣袋里、裤袋里、脑袋里全是。我以为自己终于能展翅翱翔了,可还没有飞多远,我就像一只被人射中的雄鹰,啪地一声掉到地上,来不及挣扎就奄奄一息。
人的一生要么与命运抗争,要么接受命运的安排。既然自己的表演并不精彩,就不要老是赖在舞台上不肯下来。我从学校商店的王老头那要来几个大纸箱子,把从大一起买的一百多本书塞进去,坐长途汽车悄然离开了学校。当时王老头问我分到哪儿啦,我都没有回答。我装作没有听见,径直提出了我的要求:我要三个纸箱子。王老头翻箱倒柜了半天,才找出两个。我看这两个箱子够大,就说,两个就行了。我一手拿一个箱子,转身就走。王老头在后面喊:以后要是回学校的话,到我这里来坐一坐。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同宿舍的同学不是留在了武汉,就是去了广州、长沙这样的大城市,他们的心情自然跟我不一样,应该留下来好好谢一谢幕。我来自贫困山区,应该“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我谢绝了室友送我去车站的好意,一个人坐了两个小时的公共汽车之后,登上了武汉开往建城的长途汽车。
无论是从建城到武汉,还是从武汉到建城,这都是我第一次坐长途汽车。我之所以选择长途汽车,除了考虑到途中时间相对较短,而且免去了先坐火车到宜昌,再转乘汽车时上上下下的麻烦,此外最重要的,那就是坐长途汽车最单调。对于此时的我来说,越单调的生活越适合我此时无聊甚至绝望的心情。这个原因反过来说可能更为合理:由于我此时破烂不堪的心情,所以我选择了单调的长途汽车。因为坐长途汽车,中途不需要跟任何人打交道。二十多个小时中,可以不用说一个字。除了吃饭撒尿之外,中途也不需要下车。坐船实际上也很无聊,可是四年前我第一次去武汉时,从巴东坐了三天两夜的船,居然感觉意犹未尽。
此时,我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沮丧。
汽车是下午一点左右离开武汉的,在江汉平原上马不停蹄地跑了四五个小时之后,黄昏时分抵达大巴山东麓的宜昌。过了宜昌,汽车驶入了漆黑一片的大巴山区。昏睡了一个下午的我此时变得格外清醒,连汽车什么时候进入鄂西地界我都知道。进入了鄂西地界就进入了武陵山区。汽车在黑黝黝的武陵山区蜿蜒穿行的这几个小时里,我想了很多很多。
我想起了自己的梦想,我曾经有很多梦想,比如在大学里做个文学教授、在杂志社做个编辑、在省级报社或电视台做个记者等等。我的梦想很多,惟独没有想到回中学母校做个语文老师。四年前,我坐在高三(2)班的教室里,思绪常常翻山越岭,飘到了千万里之外。十六七岁的我心比天高,几乎没有实现不了的愿望。那时的我,学习成绩在整个年级的三百余人中名列前茅,什么“三好生”、“优秀班长”之类的奖励我都不记得到底得过多少回。语文老师不仅把我的作文当作范文念给我们班的同学听,还常常念给他带的另一个班的学生听。尽管我来自几十里路以外的农村,尽管我说话时带着浓重的乡下口音,尽管我的穿着和长相完全不能与那些来自县城的同学同日而语,但我确实有无穷的魅力。只要我愿意,班上的任何一个女生都愿意跟我交往。那时的我,别说走出湖北西南部的这片崇山峻岭易如翻掌,就是走向位于美国纽约曼哈顿的联合国都不是件难事。
我想起了自己的大学生活,尽管刚刚过去,却恍如隔世。大学生活的一点一滴此时都显得弥足珍贵。它曾经也是我的梦想啊。在这沉沉的夜色之中,汽车每翻过一座高山,我跟我的梦想之间就多了一道屏障。汽车穿越了大巴山区和武陵山区的千山万水之后,我曾经的梦想就被锁在了千里迢迢的大山之外,即使在心里重温一遍都是一件极其奢侈的事情。第二天上午汽车到达建城时,我终于不得不强迫自己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一一我又回到了山里。
我爹妈的心情与我完全不同。得知我分配到建城一中时,他们不辞劳苦,走了二十多里山路,来到位于建城城关镇南的建城一中。他们在校园里转了几圈,又在大操场旁的石凳上坐了一个多小时。
我爹坐在石凳上一边抽烟,一边欣慰地对我妈唠叨个不停:“我们家终于有人吃国家粮了,能把自己每年上缴的公粮吃回来一些了。”
我妈也欣慰地说:“我们以后来城里就有个落脚的地方了。”
吃国家粮、在城里工作是我祖祖辈辈梦寐以求的。他们就像卫星,在建城周围的大山里折腾了几个世纪,一直未能找到通向县城的路。以我这样一个到过大城市的人的眼光来看,他们那是瞎折腾。实际上,在山里的任何地方都一样,地里不长庄稼就没有饭吃,山上不长树木就没有柴烧,自己不动手盖房子就没有地方住。尽管如此,每次战乱,他们还是不得不拖儿带女地四处迁徙。现在向家终于有人走进了县城,这确实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为此,我爹我妈到祖坟上烧了一个月香。
汽车到达建城后,我把那两个纸箱子朝初中同学童德的宿舍里一扔,到一中报到之后,就赶到汽车站,登上了开往长乐的汽车。我在下坝农场下车,又走了两个多小时的山路,终于在野鸡和猫头鹰毛骨悚然的叫声中,回到了离开才半年的家。四年中,我每年寒暑假都回来。他们就我一棵独苗,如果我不回去,夏天他们就会像树上、庄稼上的知了那样,孤单地叫着“红兵”的名字,呜叫整整一个夏天;冬天他们就会像山顶上的积雪,望着我回来的必经之路,眺望整整一个冬天。整整四年,我一次也没有让他们夏天忧愁得像个知了,冬天孤单得像山上的积雪。我愿意在一年中的冬天和夏天这两个季节,让他们的脸上呈现出春天的景色,处处花团锦簇。
我家虽然在大山里,但由于我妈的娘家相当富裕,再加上我妈的爹妈只有她一个独生女,而她也只有我这么一个独儿子。所以,与那些有几个孩子的家庭比起来,我们家的条件简直是好到了天上。按说,像在我这种家庭里长大的孩子,一定非常任性和目无尊长,可是我不,我从小就是个非常懂事的孩子,特别善解人意,但也特别敏感。隔壁左右的人都非常喜欢我。我每个寒暑假回来,他们都要来看我,把家里好吃的东西拿来。我一回去,杨扎营村就像过节一样。要知道,我是这惟一一个大学生,知名度在所有的影视明星、政坛新秀、风云人物中名列第一。现在我学成归来,村子里的人在喜欢我的同时,对我更多了一份尊敬。他们常问的一句话是:“向老师,你回来了?什么时候走啊?”他们常对自己的孩子说的一句话是:“快叫向老师。长大了也像向老师那样,考上名牌大学,到城里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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