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道德?何为自由?你是否真的可以掌控自己的生命?为何有人饱受凌虐仍然死心塌地?为什么我们不在乎美丑,一眼就能分辨出哪张脸是我们最爱的人的面孔?为什么人们做出许多蠢事。即使得不到回报却仍然执迷不悟?惊世骇俗的实验,暴露出无数人性弱点,证明爱上一个人,对方就能置你于死地!心理学实验直接触及与你切身相关的人生议题。作者以犀利、机智的文笔,记录了20世纪人类心灵科学的演进,从趣味而伤脑筋的娱乐实验,到颇受争议的生物实验,这些实验不仅是研究报告,而且也是远近驰名的故事,更是涉及哲学思考的人生命题,每段故事都值得深入思索,长久回味。
心理学实验是去芜存菁的生活,是浓缩的人生经验。人是橡皮泥,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如果有人抓你去精神病院,你能否证明自己是正常人?为了1元钱而说谎的人和为了100元而说谎的人,谁会承认自己的错误?有奶真的便是娘?爱是怎么回事?买卖毒品真的罪不可赦?你的记忆可靠吗?如果你爱错了人,能否将刻骨铭心的伤痛经历从记忆里去掉?来吧,打开你的大脑,切断所有的烦恼!
作者重新诠释了20世纪心理学探索人类心灵的非凡成就,以10个设计精巧的天才实验为例,结合小说、传记、采访等多种体裁,让你仿佛与作者、实验当事人共处一室,倾听他们的生命叙事,深刻体会心理实验背后的深邃涵义。
作者剖析议题深入详尽,呈现清晰实像,让单调冰冷的科学实验,得以展现丰富感性的内涵。对于人性本质的优劣,不仅见解独到,更发人深省。
我看着查芬的嘴吐出“不要”这句话。我说不出这两个字,不论怎么调整唇舌位置,就是发不出这两个音。
查芬又说:“我说,‘我也参与过其他实验,你这样做是不对的。’当‘学生’的人不断哀嚎尖叫,我精神紧绷,不停流汗,心跳加速。最后我停下来,大声说:‘我受够了!’”
我说:“为什么?什么原因让你罢手?很多受试者都办不到。”
我真的想听他怎么说。我大老远开车来此,就是想知道查芬为何能自主决定。我想知道,他是怎样挣脱外力束缚,不做情境的傀儡。查芬是如何不受人摆布,移开自己的手。
查芬拿起浆过的餐巾擦拭嘴巴,原木天鹅的形状不见了。他擦净嘴巴,看着天花板,思索片刻后说:“我怕我的心脏受不了。”
我复述他的话:“心脏受不了?”
查芬转头看着我,说:“我怕这实验会让我太过紧张,导致心脏病发作。”他好像想到什么,补上一句:“我也不想伤害那个人。”
我点点头。任谁都会注意到,查芬先提到他的心脏,其次才是“那个人”。可是谁能责怪他?我原以为他是个品德高尚的人,没想过会从他口中听到这个答案。我原以为他的答案会更有宗教情操,更高尚,像是“我内心深处始终秉持道德良知,要善待他人……”
我错了。查芬是担心他的心脏,所以才会反抗,至少他事后回想是这样说的。他还告诉我,实验后他余怒未消,隔天他回到耶鲁大学,冲进米尔格兰姆的研究室。当时米尔格兰姆平静地坐在书桌前批改报告。查芬对他说:“你们这样做不对,非常不妥!不知情的受试者可能感到难过不适。你们没有剔除有特殊疾病的人,万一有人因此心脏病发怎么办?这个实验让人难以承受,你知道吗?”
查芬回忆当时米尔格兰姆看着他,镇定地说:“我相信实验不至于让受试者心脏病发作。”查芬说:“但我差点就发作。”两人接着展开对谈。米尔格兰姆安抚查芬,赞许他反抗的表现。临走前,米尔格兰姆说:“查芬先生,您若能保密,我会很感谢!”
查芬说:“为什么要保密?”
米尔格兰姆回答:“为了实验的真正目的。还有人要接受测试,我不希望他们知道,这项实验研究的不是学习,而是服从行为。”
查芬对我说:“我想了一会,考虑要不要说出去。我当时想过要报警,因为我真的很生气。我的确这样想过。”
我问:“你怎么做?报警,还是揭穿他的把戏?”
查芬向服务生眨眼示意,服务生随即过来,把我们的盘子收走。所以我和他之间,只剩下白色桌巾和蜡烛。他说:“没有!”
我说:“没有什么?”
查芬说:“没说出实验的真正用意,没有揭发米尔格兰姆。”这个人一方面以反抗米尔格兰姆为荣,另一方面又听从米尔格兰姆的指示,简直就是自相矛盾。我不由自主地眨起眼来。我实在不了解查芬,也看不出道德对他有何作用。我只看到一个平凡且风趣的人,集矛盾复杂于一身,手臂上布满老人斑。
进一步了解查芬的生活经历,惊讶还多着呢!他在日常生活中的言行表现,完全让人想像不到他接受实验时会抗拒指令。他任职埃克森美孚石油公司多年,是个合群守纪的员工。他讥讽那些鼓吹环保的人“只会抱着树不放”(tree huggers)。他25岁从军,被派往菲律宾。他说:“我是个优秀的军人。我们抓了不少狗娘养的日本鬼子,把他们关起来。”
我问:“你在战场上杀过人吗?”
他说:“那可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不是一般的战争。”
我说:“我了解。”不过他口出恶言、监禁日本人、对环保人土的轻蔑不屑,并且不揭发米尔格兰姆的把戏。很难想像他在电流不强时就已住手。他对此颇为得意。
我又问:“你在战场上杀过人吗?”我也想起埃尔姆斯曾说,在军中服役的服从者几乎都杀过人,反抗者很少会这样做。
查芬说:“我不知道。”看得出他有些不安。
我问:“你在战场上做过什么事,是你希望没做过的?”
他说:“我不知道……服务生,咖啡!”咖啡端上桌,奶泡多到就要满出来。查芬急急忙忙喝完咖啡,久久说不出话。
我打电话给埃尔姆斯说:“我找到一位反抗型的受试者。但他满口全是当年参战时的英勇表现,和怎样让该死的敌人束手就擒。他并未坚持原则,反而为米尔格兰姆的把戏保密。”埃尔姆斯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疲惫,他说:“一个人在某种情境下表现某种行为,在其他情境下未必会有相同反应。”我请教其他几位社会心理学家,他们见解相同,只是用词较为专业:“行为缺乏跨情境一致性(cross-situational consistency)”。罗斯说:“查芬的例子证明,人格无法决定行为,情境才是关键。”但这种论点仍不够明确。人类置身各式各样的环境,反应也随之变动,无从预料。因此认为查芬在某种情境中抗拒权威,在其他情境则服从权威的这种过度简化的说法,是毫无说服力、难以让人接受的。若只依据单一个案做结论,则查芬的例子并不能证明反抗或服从与人格特质无关。充其量只能说。受试者在实验情境里的行为反应,不能用以预测其他情境的行为反应。实验与现实,完全是两回事。
这就牵涉到心理学所谓的外在效度(external validity)。换言之,即实验结果能否类推、适用于其他情境。这也点出实验心理学面临的严重问题:若实验所得成果无法推论到实验室外的情境,则实验举证有何意义?假设科学家发现一种疗效惊人的抗生素,但只对剩下一个睾丸的老鼠有效,且鼠笼必须完全无菌。则这项实验缺乏外在效度,无法适用于人类。因为多数男性有两个睾丸,且生活环境通常不会完全无菌。(P46-49)
14岁那年,我这辈子第一次进行心理实验。我们在缅因州有间老旧的度假小屋,石灰墙面斑驳剥落,凹陷之处有浣熊栖息。有天我从中抓出一只小浣熊,我叫它“阿梅莉亚”。它嘴角还沾着奶水,双眼紧闭,不停啼哭,拼命挥动四肢。几天后,原本紧闭的双眼微微撑开。心理学家洛伦兹(Konrad Lorenz)养的鸭子睁开眼最先看到他,进而追随模仿他的行为举止,此为“铭印作用”(imprint)。所以我让阿梅莉亚一睁开眼就看到我,视线所及,别无他人。我走到哪,它就跟到哪,还在我脚边打转。要是害怕,它就会攀住我的小腿不放。它跟着我找书店、去学校、逛街、睡觉,模仿我的举动。理论上是我让阿梅莉亚产生了铭印现象,但到后来反而我的生活习性越来越像它了。和阿梅莉亚在一起时,我会伸手到池塘里抓鱼,我开始喜欢在夜里出没,欣赏潮湿草地上品莹的露珠,而黑眼圈也越来越明显了。最后我在笔记中写道:“母亲也受铭印作用影响。”我不禁要问:这种互依共生的模式中,到底是谁影响谁?某种生物若与他种生物长期密集相处,先天习性是否会日趋退化,完全仿效他种生物的行为反应?世界上真有狼群养大的孩童、会写字的黑猩猩吗?正是当时这些问题引发我对心理学的兴趣,且持续至今。随着年岁增长,我更感兴趣的是用来探究这些问题的方法。一开始让我着迷的是阿梅莉亚(实验对象),后来却进一步想了解研究心理实验的设计架构:提出假设,设计实验步骤,详尽的质性描述,屏息凝神或百般无聊地等待结果。不论人为或巧合,心理实验部少不了这些要素。
追溯本书的写作动机,首先想到我的浣熊宝宝阿梅莉亚,但还有许多因素也同样重要。我一直觉得心理实验很有意思。因为最理想的心理实验就是去芜存菁后的生活,这是浓缩的人生经验。就像化学实验借助种种仪器,逐一分析出某种化合物的所有成分。心理实验让我们在特定情境脉络中,清楚看到喜爱、恐惧、顺从、怯懦等心理作用。我们常因为生活的急促忙乱,而忽略行为反应的其他面向。伟大的心理实验则凸显这些面向,让我们更能清楚检视、了解自我。
就读心理研究所期间,我有机会观察各种动物,进行实验。我曾苦等48个小时,就是为了观察天使鱼的胚胎。最初只见几十细胞,慢慢发展出各个器官,最后一条成鱼出现在我眼前,宛如拼图,逐一组合成形。我看过中风病人,右脸麻痹,没有表情;失明的病人却能读出信件内容,令人百思不解。我观察等电梯的人,多数人明知道猛按按钮,电梯也不会快点到,却还是猛按个不停。我最想知道,这些人为何还要按个不停?这种“电梯行为”反应怎样的人类思维?我当然也看过经典心理实验的相关文献资料,它们多半出自学术期刊,并且伴随许多量化资料与统计图表。我总觉得若能对实验内容多加着墨,必能呈现更多深刻独到的观点。遗憾的是,现有的文献资料不是叙述平铺直叙,就是单调乏味。多数科学报告不外于如此,也都未能掌握心理实验的精髓,换言之,主题、目的、情节、沿革,缺一不可。这也是促使我写作本书的主要原因。探讨心理实验不能只重视结果,更应深入了解其内涵过程。我写作本书时,一直以此自我要求。
人生毕竟不是由资料重点、手段工具、理论模式所构成。生活是一连串的故事,先要吸收理解,再加以重组改写。讲述故事的型态向来最能让人感同身受。本书谈到的心理实验,都改以故事方式呈现,希望帮助读者更能掌握个中要义。
心理学与其相关流派分支,自成独特体系,涵盖范围极广,不仅探究个体内在神经突触之间的连结,也向外延伸,描述全体人类的共同行为。心理实验主题类型繁多,若无长篇累牍,不可能全数囊括。本书限于篇幅,仅挑选10项心理实验,加以探讨。这些实验直接触及若干与人类切身相关的议题:“我们是谁?人类与其他动物有何不同?我们真能掌握自己的生命?何谓道德?何谓自由?”我从自己此时的想法开始,重新检阅这些实验,今日环境大不相同,这些实验与21世纪的我们还有何关联?现代神经心理学家可以直接观察老鼠的神经反应与连结,从生理层面了解其特定行为模式,斯金纳(B.F.Skinner)的行为理论还能带来什么启示?当年罗森汉(David Rosenhan)假扮精神病人,探讨精神疾病的觉察与诊断过程,这项实验宛如一出异想天开的黑色喜剧。
时至今日,我们理当发展出更客观完备的标准用于诊断与判定这些“疾病”。那么若再进行一次罗森汉的实验,结果会有不同吗?即使欠缺充分明确的病原学或病理学基础,我们是否仍能界定异常和正常?心理学两项主要研究方法,一是客观的统计归纳,二是主观的演绎诠释,这些方法算得上是科学吗?所谓科学,从某些方面观之,不也是研究者的主观诠释?
早在19世纪末,现代心理学之父冯特(Wilhelm Wundt)设立世界第一所心理学实验室,实验室配备各式各样科学仪器目的是以实证量测的方式研究心理学,科学化的心理学自此产生。然而种种实验显示,心理学这门学科先天不良,颠倒错置,只有虚幻空泛的形体与松散连结的四肢。这个怪物在往后一百多年间不断成长,时至今日,已经长成什么样子?本书虽然不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不过从书中提到米尔格兰姆(Stanley Mil-gram)的电击器、亚历山大(Bruce Alexander)成瘾的老鼠、达利(John Darley)与拉丹(Bibb Latan6)烟雾弥漫的房间、莫尼斯(Egas Moniz)的前脑叶白质切除术等实验,读者通过这些实验可以对上述问题有另一番深刻体会。
综观本书,读者可发现,心理学研究日益偏重生物层面,这俨然是大势所趋。当年莫尼斯以拙劣技术与设备切除患者脑部组织,而现代的“扣带回切除术”(cingulotomy)不仅重视消毒,而且也不再血迹斑斑,这是改良进步,还是换汤不换药?见仁见智。
我们已经了解神经元的内部机制,也知道基因排列如何通过影响蛋白质的组成,从而决定生理特征与思想能力。我们不仅能解释思想形成的过程与机制,也知道思想如何引发行为。但人为何有思想?为何受特定思想左右?为何保留或遗忘特定记忆?这些记忆有何意义?对人生有何影响?这些问题,我们还没有令人满意的解释。坎德尔(Eric Kandel)、斯金纳、巴甫洛夫(Ivan Pavlov)、华生(John B.Watson)可以告诉我们,条件反射(conditioned response)或操作性条件反射(operant con-ditioning)是怎么一回事,哪些方式可使这些作用在脑部转换编码。但若特定信息已经存在,则我们如何存取应用,这些完全取决于科学无法掌控的情境因素。换言之,我们可以用生理学观点界定记忆的本质,但这些本质最终会以何种形式呈现,带有何种意义,仍由个体所主导决定。
对我来说,描述这些实验等于是科学与艺术的写作练习。我不仅得知实验结果,也借此了解这些研究者的人格特质及因人而异的研究动机,实验过程中经历了哪些转折才获得最终结果。我也看到这些资料在当时激起的回响、对后代的启发以及是否获得应有的重视与应用。总之,本书让我得以回顾过去,思索未来。21世纪心理学会有什么发展?我心中已略有概念。巴甫洛夫摇着铃,外科医师继续深入探究复杂的脑部。我们受制约、被解放,一切可用言语描述。有人下令,不从悉听尊便。现在,翻到下一页!
本书始于寻找斯金纳的女儿德博拉。斯金纳是20世纪最前卫的新行为学派学者,而德博拉的一生就像个扑朔迷离的谜团,我找不到她本人,只是确定她还活着,我也找不到有关她精神状态的资料。身为父亲的实验对象多年,她现在过得好吗?生活快乐吗?生活各方面是否都安然无恙?我不知道。
关于心理实验,也许我们还有许多疑问,也不了解这些实验对人类有何影响,也不确定这些受试者能否受益。没有米尔格兰姆、罗森汉、莫尼斯,我们对人类心理的了解将乏善可陈,缺乏实际案例佐证。但到最后,谁能告诉我们,这样到底值不值得?成本与获益能否平衡?
我想在本书的结尾回答这个问题,提出我的结论。但这些实验所得的资料几乎都可更进一步探索,因此想在此书中盖棺论定,我力有未逮。回顾本书,我看到了丰富的资料,但我无法概括一切,形成定论,指引未来的发展方向。若我能归纳出这样的信息,恐怕得再写一本书才足以将这10项实验的启示详实记载,毫无遗漏。因此我决定不再另行归纳,因为启示已经蕴含在字里行间了。从不知踪影的德博拉到坎德尔的红色药丸,就待读者细细品味,深入思索,发掘文字表象下的深层涵意。
尽管各章内容看似各自独立,但仍可归纳出若干共通脉络,揭露这些实验本质,赋予其重要地位。这些反复出现的主题包括:自由意志(斯金纳、亚历山大、洛夫特斯、莫尼斯)、服从顺从(米尔格兰姆、达利与拉丹、费斯汀格、罗森汉)、生物实验的伦理争议(哈洛、斯金纳、米尔格兰姆、莫尼斯)。即使是最专业的实验(如坎德尔),最终所关注的重点其实是与道德、存在相关的“哲学”问题,而非心理学界向来强调的价值中立的“科学”。
精神医学家布拉金斯基(Dorothy Braginsky)曾撰文深入探讨心理学,文中提到:“心理学的所有文献证明了,我们无法以有意义的方式来探索、调查任何有意义的问题。事实上,如果心理学期刊是我们留给后代考古学者的惟一资料,那么后代学者应该据这些资料推论认为我们如同置身天堂般快乐。本世纪中,我们目睹许多重大的事件,如暴力斗争,社会、政治、经济的动荡不安以及个人心灵的无所适从,心理学的所有研究却未能反映这些事件。”
20世纪初期,美国哲学家威廉。詹姆斯写信给是小说家的弟弟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也提到类似的观感。“听到有人谈论‘新心理学’的成就,这着实让人不解。看到有人写‘心理学史’,大谈心理学一词所涵盖的元素与影响,而我们在里面却看不到任何真知灼见,这更是让人匪夷所思。一连串粗略的事实、些许闲聊漫谈都掺杂了个人意见,几种分类、几项结论,充其量只在描述现实……,完全不见任何称得上严谨的科学定律,也欠缺假设可用以推论结果。”威廉·詹姆斯在另一封给诗人的信中写到:“当今科学所认可的心灵,是一只断头青蛙,躯体因病苦不断扭动,此情此景反映出的深刻真理远非心智贫乏的诗人所能想像。”
布拉金斯基与威廉·詹姆斯显然不认同心理学,然而他们的论点并不能代表心理学的全貌。若干心理学的做法与论点确实过分简单荒谬。而1940年代新兴的逻辑实证主义(logi calpositivism)与心理学合流,致使越来越多学者都仿效此种随性漫谈,让情况更为恶化,这些都是事实。任何有关心理学本质的问题,都被解释为“形式的言谈方式”(formal mode of speech),论者只顾在字义明确的语汇上大做文章。反复推敲这些琐碎细节,实在没有意义。有人认为这样做才算彻底完全,其实是最令人憎恶的吹毛求疵。此外,也有心理学的分支领域慎重其事地研究老鼠在一定时间内出现眩晕反应的比率,仿佛是攸关人类心灵的重大议题,还为此沾沾自喜。
布拉金斯基与威廉·詹姆斯认为心理学与社会现实脱节,然而综上所述可知,两人见解并不正确。综观20世纪重要的实验,莫不由若干明确的理念出发,针对当代面临的人类课题。深入探索反思,让我们看清人性的残酷无情、灭种大屠杀的创伤、同情与爱的机制、记忆与意义。这些实验秉持刚强的决心与浪漫的想像,因此探索这些主题为这些实验增添了许多寓言式的色彩。实验确实“证明”原本应当理性超然的实验心理学,不仅反映出实际生活的样貌,而且甚至可说实验就是生活。实验结果恰巧与实际生活不谋而合也许就是这些实验带给我们的启示。许多米尔格兰姆的受试者表示,他们经历的实验情境让他们产生深沉的改变,获得启发。塞利格曼曾在罗森汉的实验中伪装病人,他谈起当年混进精神病院的经过,也提到他所感受到人性的残酷与温暖。30年后,塞利格曼已成为知名心理学家,对于自己参与该实验的始末细节仍然记忆犹新,这项实验不仅改变了他的人生,也让他体会到情境与期望对于经验形成的重大影响。
不管批评者怎么说,实验心理学不仅反映现实生活,也直指问题核心,实验结果令人信服,也让人惊骇,更带有些许趣味。为何人会缺乏道德理念,不敢反抗权威?为何我们不能对国际盟友即时伸出援手?为何我们不顾自己的感受,屈服于主流观点?这些都是20世纪实验心理学所专注的主要课题。这些议题与世界的关系非常密切,但在心理学的心理治疗领域中却付之阙如,这种现象颇堪玩味。实验心理学与临床心理学的交集何在?显然没有交集。我访问12位领有证照的职业心理学家,他们为病人看病,施以治疗,但对于这些实验,却闻所未闻,也不在乎对其工作有何影响。这些学问尽管都归属于心理学领域,却可能缺乏共通一致的准则,这是一个问题。更大的问题是,心理治疗对于相关领域获得的资料与论证未能加以吸收取用,两者落差究竟有多大?心理治疗在20世纪的演进趋势在于如何治疗病痛,使人心神舒坦。另一方面,实验心理学不断探索有关服从、恭顺等道德议题,着重在使人为所应为。我们若能为所应为,对于所做所为引以为荣,便能感受到自尊。临床心理学家所受的训练向来要求其略过价值判断,以绝对超然客观的态度对待病人。但若他们敢于突破成见,引用米尔格兰姆、阿希、罗森汉、洛夫特斯实验所得资科,深入了解病人的心灵世界,也许更能让病人得其所欲,超越自我。
我们还看不出实验心理学对心理学的影响,倒是可明确指出实验心理学受哪些学术领域的影响。我在本书中不断提到这些问题:什么是实验?实验是在阐释观点,抑或在追寻科学真理?科学是什么?心理学是科学、想像、哲学?也许都是。实验心理学不断质疑与道德、与生存相关的问题,这些问题都与奥古斯丁、康德、洛克、休谟等哲学大师的思想息息相关’显示一脉相承的传统。有些重要议题向来为被视为哲学思辩,避开了精确的批判检视。实验心理学或许就是以有条理组织的方式,对哲学课题提出质问。
心理学长久以来都被归于哲学领域,从19世纪起,心理学者一直努力要与人文学科划清界限,脱离哲学掌控。长久努力只得此结果,实在令人遗憾。最早的心理学家其实也是哲学家,长期以来,心理学与哲学并未明确区分。直到19世纪晚期,有位名叫冯特的人说:我受够了,你们哲学家尽管坐着空想高谈,我可要去测量计算,找出真凭实据。他的同事还捻着胡须,仰望天空,冯特已经离开,并设立一所备有各式仪器的实验室,且开始进行测量。一般认为以科学为本的心理学就此出现。
心理学先天不良,必得依附科学,否则无法独立生存。若将科学定义为揭露普世遵循的法则,发觉其中问题并以系统条理方式予以探索,心理学则始终无法达到此项要求。科学需要赋予某些现象名称,加以单独检视,考虑其时空背景。然而怎样把思想和产生思想的人截然区分?怎样把想法与其来源截断?怎么剔除其他因素,只探究一系列的思想?人类可以保持身躯挺直,但如何维持某种行为不变?心理学的本质不符合成功的科学研究与实验之准则。我并不主张要全然推翻前述各章的论点。但许多心理实验不论在本质或走向上,确实较趋哲学。若能从直觉观点看待这些实验,而不只专注于量化资讯,这些实验将能发挥最佳的作用。米尔格兰姆的实验犹如影音效果绝佳的戏剧,哈洛让我们看清在我们单薄的躯体骨架之下,人类究竟失去什么。不管我们能否量化这些实验结果,这些效用都是千真万确。事实上,我们不需从哈洛的实验中导出相关定律,这样做不仅匪夷所思,也只会把爱简化为一连串的等式。心理学家试过这种做法,听起来只让人觉得愚蠢、含糊且不确切。人类内心并不科学,或许值得庆幸。
不过我并不认为心理学不需要科学为基础。心理学的若干分支领域明显借用化学、生物、物理学的技术,其中以神经心理学最为明显,以坎德尔为例,他想测量某样东西,其所研究的现象都是共同的源头:海蜗牛以及海蜗牛的神经元。我一开始写这本书时,以为心理实验的动机必定离不开对人性的探究,而且都是经过分析探索的历程,逐步导出具有科学性质的结果。然而事实却不尽然如此。实验心理学自始就分为两派,一派强调身体实验,例如,20世纪初的莫尼斯、20世纪末的坎德尔,另一派则喜好探究社会与认知现象。我们执着探索神经元的倾向由来久矣,研究人脑的风潮持续整个20世纪,只是不同年代伴随不同议题出现罢了。
迈入21世纪,像米尔格兰姆、罗森汉、费斯汀格之类的实验,这些与生理无关的实验是否会被排除在主流之外?实验心理学会全然以神经突触为研究对象?
坎德尔相信,新世纪到来,脑部生物学终会涵盖其他心理学的分支,主导所有相关的研究。他相信我们终会发现所有事物的神经本质,若能发现此种物质,心理学将可摆脱伪科学的名声,成为一门真正的科学。我相当期待那天的到来,因为有无限可能随之产生。要是我们知道是哪些神经元素导致服从、爱、悲伤、强迫等情绪反应,我们应该就能加以掌握并改造人类心灵!想到这里,我的头痛了起来。我想舒缓生理上的头痛,因而希望新知识带来新疗法。然而还有部分疼痛的成因不明,也非药物可以缓解。若心理学继续发展,甚至可精准掌握哪些潜在的活动可以引发特定神经传导物质的作用,让我脸上浮出笑容。我会乐见此种景象成真吗?我未必想对自己从头到脚的各个部位都了若指掌。因为,这样一来我们还能探讨什么?罗素写过,人之所以为人,在于我们具有质疑的能力。
当然,我们随时都有新问题、至少我们还可以探讨为何自己会毫无疑问、这种心理状态有何意义。兜了一圈,我们又回到哲学领域,这是心理学无法逃避的宿命。不管新的实验采用多么高深精密的科技,我们都无法逃避人心自有神秘幽暗之处,我们只能带着这些不可知的成分前行,寻找答案,寻遍各种可能。我们在生命中的感受情绪、努力付出,看见人心的冷漠杀戮、健忘愚昧。每个人都努力活出自己,每段故事都值得深入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