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是一部充满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创作特色的短篇小说集。它以文笔生动传神,形象栩栩如生,情节结构诡异奇谲而极为脍炙人口。作为融志怪和传奇于一炉的文言笔记小说,《聊斋志异》是继唐宋传奇之后突放的一朵光彩夺目的奇葩。《聊斋志异》的出现把文言小说的艺术性又推进了一步,并由此奠定了《聊斋志异》在中国小说史上独特的地位。全书题材非常广泛,内容极其丰富。《聊斋志异》近五百篇,实际包含两种不同性质的作品:一类篇幅短小而不具有故事情节,属于各类奇异传闻的简单记录;另一类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小说,多为神鬼、狐妖、花木精灵的奇异故事。
《聊斋志异》出现于清代前期,是作者蒲松龄博采传闻、精心结撰之作。其篇章多数构思奇妙,情节诡异,语言生动,以谈狐说鬼的表现形式,对当时的黑暗现实和贪官污吏作了深刻的暴露,对下层民众的疾苦向社会作了多方面的倾诉;还以同情的笔调描绘了众多的狐鬼与人真诚相爱的美丽故事,表现出人世间男男女女对理想个性的追求。郭沫若先生在蒲松龄故居题辞:『写鬼写妖高人一等,剌贪刺虐入骨三分。』是对《聊斋志异》的艺术成就和思想成就的集中概括和高度评价。
孔生雪笠,圣裔也。为人蕴藉,工诗。有执友令天台,寄函招之。生往,令适卒,落拓不得归,寓菩陀寺,佣为寺僧抄录。寺西百馀步有单先生第,先生故公子,以大讼萧条,眷口寡,移而乡居,宅遂旷焉。
一日大雪崩腾,寂无行旅。偶过其门,一少年出,丰采甚都。见生,趋与为礼,略致慰问,即屈降临。生爱悦之,慨然从入。屋宇都不甚广,处处悉悬锦幕,壁上多古人书画。案头书一册,签曰《琅娠琐记》。翻阅一过,皆目所未睹。生以居单第,以为第主,即亦不审官阀。少年细诘行踪,意怜之,劝设帐授徒。生叹曰:“羁旅之人,谁作曹丘者?”少年曰:“倘不以驽骀见斥,愿拜门墙。”生喜,不敢当师,请为友。便问:“宅何久锢?”答曰:“此为单府,曩以公子乡居,是以久旷。仆,皇甫氏,祖居陕。以家宅焚于野火,暂借安顿。”生始知非单。当晚谈笑甚欢,即留共榻。
昧爽,即有僮子炽炭火于室。少年先起人内,生尚拥被坐。僮人白:“太翁来。”生惊起。一叟人,鬓发皤然,向生殷谢曰:“先生不弃顽儿,遂肯赐教。小子初学涂鸦,勿以友故,行辈视之也。”已,乃进锦衣一袭,貂帽、袜、履各一事。视生盥栉已,乃呼酒荐馔。几、榻、裙、衣,不知何名,光彩射目。酒数行,叟兴辞,曳杖而去。餐讫,公子呈课业,类皆古文词,并无时艺。问之,笑云:“仆不求进取也。”抵暮,更酌曰:“今夕尽欢,明日便不许矣。”呼僮曰:“视太公寝未?已寝,可暗唤香奴来。”僮去,先以绣囊将琵琶至。少顷一婢入妆艳绝。公子命弹《湘妃》,婢以牙拨勾动,激扬哀烈,节拍不类夙闻。巨觞行酒,三更始罢。次日早起共读。公子最慧,过目成咏,二三月后,命笔警绝。相约五日一饮,每饮必招香奴。一夕酒酣气热,目注之。公子已会其意,曰:“此婢乃为老父所豢养。兄旷邈无家,我夙夜代筹久矣,行当为君谋一佳偶。”生曰:“如果惠好,必如香奴者。”公子笑曰:“君诚少所见而多所怪者矣。以此为佳,君愿亦易足也。”居半载,生欲翱翔郊郭,至门,则双扉外扃,问之,公子曰:“家君恐交游纷意念,故谢客耳。”生亦安之。
时盛暑溽热,移斋园亭。生胸间肿起如桃,一夜如碗,痛楚呻吟。公子朝夕省视,眠食俱废。又数日创剧,益绝食饮。太翁亦至,相对太息。公子曰:“儿前夜思先生清恙,娇娜妹子能疗之,遣人于外祖母处呼令归。何久不至?”俄僮人白:“娜姑至,姨与松姑同来。”父子即趋人内。少间,引妹来视生。年约十三四,娇波流慧,细柳生姿。生望见艳色,嚬呻顿忘,精神为之一爽。公子便言:“此兄良友,不啻同胞也,妹子好医之。”女乃敛羞容,揄长袖,就榻诊视。把握之间,觉芳气胜兰。女笑曰:“宜有是疾,心脉动矣。然症虽危,可治;但肤块已凝,非伐皮削肉不可。”乃脱臂上金钏安患处,徐徐按下之。创突起寸许,高出钏外,而根际馀肿,尽束在内,不似前如碗阔矣。乃一手启罗衿,解佩刀,刃薄于纸,把钏握刃,轻轻附根而割。紫血流溢,沾染床席。生贪近娇姿,不惟不觉其苦,且恐速竣割事,偎傍不久。未几割断腐肉,团团然如树上削下之瘿。又呼水来,为洗割处。口吐红丸如弹大,着肉上,按令旋转。才一周,觉热火蒸腾;再一周,习习作痒;三周,已遍体清凉,沁入骨髓。女收丸人咽,曰:“愈矣!”趋步出。
生跃起走谢,沉痼若失。而悬想容辉,苦不自已。自是废卷痴坐,无复聊赖。公子已窥之,曰:“弟为兄物色得一佳偶。”问:“何人?”曰:“亦弟眷属。”生凝思良久,但云:“勿须也!”面壁吟曰:“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公子会其旨,曰:“家君仰慕鸿才,常欲附为婚姻。但止一少妹,齿太稚。有姨女阿松,年十八矣,颇不粗陋。如不见信,松姊曰涉园亭,伺前厢可望见之。”生如其教,果见娇娜偕丽人来,画黛弯蛾,莲钩蹴凤,与娇娜相伯仲也。生大悦,求公子作伐。公子异日自内出,贺曰:“谐矣。”乃除别院,为生成礼。是夕鼓吹阗咽,尘落漫飞,以望中仙人,忽同衾幄,遂疑广寒宫殿,未必在云霄矣。合卺之后,甚惬心怀。
一夕公子谓生曰:“切磋之惠,无日可以忘之。近单公子解讼归,索宅甚急,意将弃此而西。势难复聚,因而离绪萦怀。”生愿从之而去。公子劝还乡间,生难之。公子曰:“勿虑,可即送君行。”无何,太翁引松娘至,以黄金百两赠生。公子以左右手与生夫妇相把握,嘱闭目勿视。飘然履空,但觉耳际风鸣,久之,曰:“至矣。”启目果见故里。始知公子非人。喜叩家门,母出非望,又睹美妇,方共忻慰。及回顾,则公子逝矣。松娘事姑孝,艳色贤名,声闻遐迩。
后生举进士,授延安司李,携家之任。母以道远不行。松娘生一男名小宦。生以忤直指罢官,挂碍不得归。偶猎郊野,逢一美少年,跨骊驹,频频瞻视。细看则皇甫公子也。揽辔停骖,悲喜交至。邀生去至一村,树木浓昏,荫翳天日。人其家,则金沤浮钉,宛然世家。问妹子,已嫁;岳母,已亡。深相感悼。经宿别去,偕妻同返。娇娜亦至,抱生子掇提而弄曰:“姊姊乱吾种矣。”生拜谢曩德。笑曰:“姊夫贵矣。创口已合,未忘痛耶?”妹夫吴郎亦来谒拜,信宿乃去。
一日公子有忧色,谓生曰:“天降凶殃,能相救否?”生不知何事,但锐自任。公子趋出,招一家俱人,罗拜堂上。生大骇,亟问。公子曰:“余非人类,狐也。今有雷霆之劫。君肯以身赴难,一门可望生全;不然,请抱子而行,无相累。”生矢共生死。乃使仗剑于门,嘱曰:“雷霆轰击,勿动也!”生如所教。果见阴云昼暝,昏黑如磬。回视旧居,无复闸闳,惟见高冢岿然。巨穴无底。方错愕间,霹雳一声,摆簸山岳,急雨狂风,老树为拔。生目眩耳聋,屹不少动。忽于繁烟黑絮之中,见一鬼物,利喙长爪,自穴攫一人出,随烟直上。瞥睹衣履,念似娇娜。乃急跃离地,以剑击之,随手堕落。忽而崩雷暴裂,生仆遂毙。
少间晴霁,娇娜已能自苏。见生死于旁,大哭曰:“孔郎为我而死,我何生矣!”松娘亦出,共舁生归。娇娜使松娘捧其首,兄以金簪拨其齿,自乃撮其颐,以舌度红丸人,又接吻而呵之。红丸随气人喉,格格作响,移时豁然而苏。见眷口,恍如梦悟。于是一门团圆,惊定而喜。生以幽旷不可久居,议同旋里。满堂交赞,惟娇娜不乐。生请与吴郎俱,又虑翁媪不肯离幼子。终日议不果。忽吴家一小奴,汗流气促而至。惊致研诘,则吴郎家亦同日遭劫,一门俱没。娇娜顿足悲伤,涕不可止。共慰劝之。而同归之计遂决。
生入城,勾当数日,遂连夜趣装。既归,以闲园寓公子,恒反关之;生及松娘至,始发扃。生与公子兄妹,棋酒谈宴若一家然。小宦长成,貌韶秀,有狐卷。出游都市,共知为狐儿也。
异史氏曰:“余于孔生,不羡其得艳妻,而羡其得腻友也。观其容,可以疗饥;听其声,可以解颐。得此良友,时一谈宴,则‘色授魂与’,尤胜于‘颠倒衣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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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鬼写妖高人一等,刺贪刺虐入骨三分。”这是郭沫若先生对《聊斋志异》的艺术成就和思想成就的集中概括与高度评价。的确,《聊斋志异》的篇章多数构思奇妙,情节诡异,语言生动,以谈狐说鬼的表现形式,对当时的黑暗现实和贪官污吏作了深刻的暴露,对下层民众的疾苦向社会作了多方面的倾诉;还以同情的笔调描绘了众多的狐鬼与人真诚相爱的美丽故事,表现出人世间男男女女对理想情爱的追求。
《聊斋志异》出现于清代前期,是作者蒲松龄博采传闻、精心结撰之作。蒲松龄(1640-1715)字留仙,号剑臣,又号柳泉居士,山东淄川(今属淄博)人。初次应试时为学政施闰章所激赏,十九岁便中了秀才。此后却屡应省试皆落第,七十一岁才成为贡生。数十年间,除曾短期离开家乡做幕宾外,多数时间是在家乡坐馆当塾师。他家境贫困,企图通过科举考试取得功名以寻求出路的愿望,长期得不到实现。今天的读者在作品中随处看到的对科举制度弊病的批判,大致跟作者自身的生活经历有关联。
蒲氏虽一生淹蹇困顿,但著述甚丰。除《聊斋志异》外,还有文集,诗词赋集,历日文,省身语录,日用俗字,家政外编、内编,戏曲,小曲,俚曲等等。以上各类作品,包括《聊斋志异》,今人已集辑成近三百万字的《蒲松龄全集》出版。
本社此次出版《聊斋志异》,以作者稿本(前半部)和传世抄本为底本,同时吸收了张友鹤先生“会校会注会评本”的优点。诸本相异处,择善而从。为节省篇幅,均不出校记。插图则采自诸多传统印本,原则上一篇一图,以再现情节,活跃版面,增强书籍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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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