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是作者在晓风残月海波不兴的时日,闲情漫步于海滨的往事回忆记录。札记始于新中国成立前夕自沪辞母远游,直到现今半世纪有余之亲身经历,包括就读、游历、工作、爱情等欢乐年华和生离死别的沧桑,以及对世事、道德、专业的个人见解和不羁的思维,不顾舆论走笔记之,似乎不宜仅用自传形式阅读。作者有鉴一般观众对电影的实质和其制作尚不甚了解,在叙述西欧风情习俗、学习工作……,同时,以深入浅出之笔触予以介绍。此外,还将荧幕后鲜为人知的点滴轶事曝诸予众。但篇章中最重要者,乃是一个离乡背井的海外华人,在异国他乡悲欢离合的生平介绍。
“少小弱冠去国,瞬间已过古稀,往事如潮,在地中海的晓风残月下,记忆中的悲欢离合重新浮现……”
这是一位久居海外半个多世纪的华裔电影人在古稀之_年的深情回忆,也是一位国际知名电影摄影师、设计师、建筑师数十年横跨东西方世界的生活和工作写照。作为一位国际电影人,作者兼具中国古典情怀和西班牙民族的浪漫激情,在书中回忆了与斯皮尔伯格、大卫·林奇等著名两方电影导演的合作经历,以及马龙·白兰度、莎朗·斯通、阿诺德·施瓦辛格等电影明星的工作状况和逸闻趣事,讲述了一个深受东方传统文化影响却生活在西方世界的艺术家,对电影,对人生,对中国文化的感受和深情。
我们六人在震旦大学会齐后,随即乘出租车来到杨树浦天主堂,由将来率领我们赴西的尚(Losantos)神甫陪伴,到距离外滩很远的远洋码头上船。此时的离沪并非出国,只是先到香港等待办妥护照后再直飞西欧。震旦大学的安庆同学均前往送行。多年同窗一旦分道扬镳各奔前程,大家难免黯然神伤。天际一片灰暗,细雨蒙蒙,倍增凄切惆怅。
这是我第二次乘海轮。回忆第一次是在抗战初期,日本鬼子攻陷南京,直逼沿江各地,我全家逃难,自安徽经江西抵达浙江,结果在温州乘船到上海法租界避难。那时我尚年幼,根本不能意识到逃难的悲哀。一路上逢大道搭卡车,在乡间小路乘独轮车,翻山越岭则坐滑竿儿,内陆河乘民船或小划子,最后遇海就上了大轮船,倒十分有趣。
自温州去上海所乘的是艘意大利客轮,设备豪华。当时我们所坐的似乎是二等舱位,不复记忆,只记得我们一群中外儿童在甲板上游戏时,那些穿镶金边自制服的洋佬,站在有烟囱的最高层,好帅!他们不时向我们抛撒巧克力糖,下面甲板上的孩子抢糖,滚成一团,他们便乐得哈哈大笑……此情此景记忆犹新,恍如昨天。
这次,当我们的“戈登将军号”经过崇明岛出海时,正值子夜。由于水流交混,船身被冲击得无规律晃动,胃中翻江倒海,整夜不能成眠,使我又记起当年白吴淞口进入黄浦江时毕生难忘的滋味。
香港,这个多么诱人并富有诗意的名称!这“东方明珠”,相对华夏古老文明而言,她象征着摩登、先进。过去在上海读小学时,对香港印象最深的是,沪上电影大制片人张善琨,聘任香港新星陈云裳为《木兰从军》女主角,不遗余力将她捧得红得发紫。该片在沪风靡一时,使香港的一切被奉为时尚,尤其是那些好时髦的青年们,一到夏季,天气尚未炎热,就赶紧穿上短袖宽身的香港衫。我那时年幼,住在霞飞路,课余或假日,不是和邻居小朋友玩耍,便是随娘姨去听说书《唐伯虎点秋香》、看黑白默片《火烧红莲寺》,或是去“共舞台”看上几本机关连续剧《济公活佛》或《锦毛鼠遇难》……《木兰从军》是时尚影片,当然不可不看。我当时虽小,看电影只看故事情节,却发觉花木兰步上征程那场戏,披铠甲跨骏马,英姿勃发,好不威风!可只见她老在一个狭窄的范围里打圈儿,根本就没有向前奔驰。孩童心里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只感到别扭之至。直到后来自己从事影片摄制时,才恍然大悟,原来在狭窄的摄影棚里拍出的外景,连在小儿的眼中都过不了关。
当我们驶进港口时,遥见港湾中船只鳞次栉比,岸上高楼大厦林立,那时心跳频率陡增,情绪兴奋,不可言喻。
留港期间的开始一段时间,我们成天价溜达于市,恰似刘姥姥初进大观园,耳闻目睹都是新鲜。市区街道虽窄,商铺夹道却繁华异常。满街中外文招贴广告高挂,橱窗摊位商品堆积如山、琳琅满目。况且,由于是免税港口,其价格之低廉,尤其对我们来自通货膨胀地区的人来讲,真是难以置信。可惜我们囊中羞涩,可望而不可即,徒自望洋兴叹。结果在考虑良久后,施和我终于下了最大决心,各人买了一只自动游泳表和一对“Waterman”金笔。自我宽释一番,出国留学嘛!总该有点像样的读书工具。
日复一日地等待,不知何时获得护照启程赴西。没奈何,我们只得寻找点消遣打发时间。五月的香港,温度不亚于内陆炎夏,最佳消暑方式,莫过于沉浮海中。我们不时去浅水湾游泳,通常午饭刚毕便出发,直到黄昏尽兴始归。交通工具是电车或公共汽车,为能多载乘客,多数是双层,我们最爱上层前方座位,如此方可享尽“千里目”之趣。
暮色中抵家,蓦见门前平台上,有一娟秀身影。走近一看,原来是个妙龄女郎正在溜冰。时若春风拂柳,时若飞燕穿林,其体态之轻盈如洛神履水,那满月脸庞虽非羞花闭月,但蓓蕾初放,甜美异常。南国姑娘早熟,方到及笄年华,已姿丰肌圆,胸隆臀满。当晚,其青春洋溢的倩影,不断徘徊在一个尚未满十八周岁的青年的脑际。
翌晨探询后,才知道她是门房的小姨,时常来姐姐家走动。
有天黄昏,我正在凭栏远眺变化万千的金乌西沉,心头思潮澎湃,遐想西欧暮色,是否如此瑰丽?一丝离愁油然而生。偶然间,下意识感觉身后有人走动,回首一看,却是那梦寐以求的姑娘在不远处经过,四目相投,均报以微笑。于是,我走近她开始搭讪:
“好闷热!没一丝海风。”
“还好,我们习惯了。不像你们上海人……”她用极不标准的国语回答——通常,一般广东人把广东以北的内地人都叫做“上海人”——她顿了顿,问道,“阿姐说,你们要去西班牙留学,是吗?”
“不错,我们正要去那里留学。你知道西班牙吗?”
“我只知道一少少西班牙,在新闻片上看到的。那里有斗牛,有跳舞,好靓啊!”
“我叫Miguel。”我想知道她的名字,所以预先报名。
“米一格一尔。”她依样画葫芦,把每个音节拖得很长照样念了一遍,然后迷茫地问道,“你姓米吗?”
“哦,不!我姓张。这是我的西班牙名字,相当于英文的Michael……”
“Michael,Miclaael,吾悉得!在美国影片中,很多明星都这么叫。”没等我说完她便插嘴说道。
“那么,你的名字呢?”这下我的机会到了。
“……阿好。虽是小名,大家都这么叫我。”
“阿好,阿好。”我重复了一遍,瞟了瞟她春风和悦嫣红的脸,“那么,我以后就这样称呼你好了。”
彼此投以会心的微笑……
自此以后,阿好来她姐姐家走动,似乎较前频繁得多,一般是黄昏,在姐姐家晚餐后,便到后院或平台散步。我则每天下午,耐心等待着暮色降临。虽未“人约黄昏后”,也按时看看伊人是否到来?哪天如果扑个空,心中顿感一片失落,夜间便辗转反侧难以入眠。P8-10
《地中海晓风残月》的撰写,基于不是顺着时间空间一气呵成,每章的文笔和风格各异,它是一系列散篇杂文,同时又是具有连续性的故事,所以不能以系统性文学眼光来阅读。由于各篇章的内容具有其独立性,可视之如单独杂文,其中不乏异乡学制、国际电影操作和花絮的介绍、对旅游事业发展的观点等等,尽是毫无虚拟和掩饰而披露出来的阅历和内心世界。
有的篇章中的片段是已在西班牙华文报或杂志上发表过的文章,至于章与章的撰写时间,有相隔几月和数年,甚至于几十年的幅度。例如,“七点二十四分”和“丁香树下的神伤”都是紧接事件发生后,心情悲怅至极所写的,如果时间一久,在回忆中所表达的情感,肯定会大打折扣。所以我在前面“楔子”里说道:“此非小说,更不是具有系统性的传记,只是生活片段,独立性札记”云云。
每章有个主题,但有时会借题发挥扯得很远,就像影片制作中的剪辑,可任意将你的想法和事件随时插入,待藉电影语言叙述完毕后再返回本题。例如沈三自在他的《浮生六记》卷二“闲情记趣”中涉及插花和园艺,便长篇大论大谈其姿态和布局诀窍来。
我生平有些怪癖,除了工作必须加入同业工会,不爱参加任何社团和协会,政治团体与我更加无缘。此外,不愿和没有友谊或亲属关系的人合影,所以从影四十年,不知和多少国际名导演和大明星一起拍过片,但从未和他们合拍过一张照片,即使有之,也是没奈何推却不了的团体照。这不是高傲,设若你与并无感情的名导演和大明星,仅限于工作上的接触,而和他们合影有何意义,我更无企图将与他们的合影来炫示于众,放在相册里占地方。至于向明星讨签名相片,毕生只做过一次,那还是为纽约的一位曾在台北相识的小姐,当她获知我在西班牙和她的偶像费·唐娜薇一同拍片时,定要我替她要一张费的签名相片,我和费前后共拍过三部影片,彼此相当熟稔,当我向她要签名相片时,费微笑着说:“米格尔,你也像一般影迷一样收集我们的照片?”我被她这么一问,立刻脸上飞起红晕,通常我们电影圈里的工作人员与大明星终日相处,绝少数有这种爱好。故此,在这本札记插图中,鲜有任何名人照片,仅有我家人和一些我曾经参与过的影片镜头而已。
书中间或插上几首不合平仄、阴阳、曲韵的长短句诗歌,原来我对这些文人雅士的玩意儿鲜有研究,但深爱阅读,尤其是元代的散曲,轻松活泼富浪漫意味,其中的“小令”元人叫“叶儿”,每一曲调都可独自成章,各自成韵。例如元代马致远的《天净杀·秋思》“枯藤老树昏鸦……”中,均用名词排列而成,而无连接词予以贯通,却将萧秋游子的意境,表现得淋漓尽致。瞧!板桥居士虽是清人,其道情十唱,多么潇洒逸致,脍炙人口!我缺乏才情,更无从效尤古人,但有时置身于某些境遇,情之所至也来胡诌几句,面皮厚不怕贻笑大方,自娱耳。
这里,我要向大家阐明何以未用原名“张宝清”出版,而用那怪里怪气的“米格尔·张”,并非崇洋,也不是标新立异,原因是我过去就读的是西班牙教会学校,并且读初中时便受洗取名Miguel——中文音译“米格尔”。自从到了国外,无论在校或工作时,都必须用洋文“Miguel Chang”字样注册和签署证件,而这里的Chang是英语拼音,非汉语拼音Zhang,再将之汉译便成“米格尔·张”了。我想,任何名字本身,仅是代表一个人、一个地方或一项事物的符号而已,“米格尔·张”就“米格尔·张”吧,也无伤大雅!
最后,必须向我年轻的爱妻琴衷心致谢,由于我散漫成性,任何事假如没有限期的话,会慢慢处理拖得很长。我们同来西班牙的学长鲍克俊,常笑我做事学凤雏庞统,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会匆忙将事理清交卷。这次,若非琴每天执鞭在后催促,此时此刻拙著定难脱稿。
米格尔·张
二○○七年初春于马德里
叹夏夜之流星划空而灭,朝菌不知晦朔,浮生在世瞬间即杳,我欲将一名久居海外半世纪有余的华裔影人,亲历四大洲之所闻所见,对人对事的看法和态度,公之于世。
——米格尔·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