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人应该记得！有多少作品难以忘怀！

从二十世纪末开始，青春写作成了大家关注的热点，一批有才华的年轻作者崭露头角，奉献了大量让人耳目一新的作品。年轻作者关注社会，思考人生，更关注自我，其作品在题材上或许与前人的作品有很多共同之处，在表达上却有鲜明的时代感，是与众不同的“这一代”。“明天青年作家精选集”首先将集中检阅二十世纪八○年代出生的有代表性的年轻作家的创作成果！

本书是丛书的其中一册，收录了宋静茹的十六篇佳作。

本书是明天出版社北京编辑部策划的“明天青年作家精选集”之一，也是作者宋静茹的青春纪念册，书中所收录的是作者近年创作的作品，包括：《杀死爱情兽》、《我一个人跳舞》、《冬日印象》、《粥一样的温柔》等十六篇佳作。

自序 我热爱我的田野

无邪

杀死爱情兽

喏喏

一个愤怒女青年的心路历

春深锁二乔

孩子

他们都老了吗 他们在哪里啊

我一个人跳舞

山海经

看那月亮

冬日印象

你见过老人吗

粥一样的温柔

戴一只耳环的女孩战无不胜

暗恋他、他、他

白日飞升

宋静茹创作年表

郑铮有无数安抚我敏感神经的法宝：轻轻拍哄、低声呢喃，小哥哥似的怀抱和好情人一样的抚慰。他说他是梅开二度的女寝楼长，是一百岁的打更老头，是瓶子里关不住的千年妖怪——他会咬不乖小孩的屁股，偷不贞妇人的发簪，抢不义而得的珠宝，而这一切都要等他的好姑娘睡着了才能发生。“我得看着我的袭袭闭上眼睛乖乖睡觉啊。”他说。他还说他其实知道的——他的袭袭，怕黑。

我怕黑吗?卡夫卡说：“此生的快乐不是生命本身的，而是我们向更高境界上升前的恐惧；此生的痛苦不是生命本身的，而是那种恐惧引起的我们的自我折磨。”

生命本身的残障不是我的痛苦吗?做郑铮的“哑妻”?又不是表演琼瑶剧。我和他都不是有资格享受罗愁绮恨的才子佳人，也没心思做举案齐眉的贫贱夫妻，都是俗过来、苦过来的。人就这点没出息，越是给生活折腾得苦，越是拼了命似的爱活。Tenderis the Night，夜色温柔吗?不温柔怎么办?天一亮我就再没资格咀嚼这句甜蜜的英文，城市里一座座鬼影幢幢的建筑又都光明正大起来，无数和我们一样的男女又要一样地讨生活，我重又细致端庄，他重又敏捷干练，两人都自昨夜的彼此温存和相互取暖里汲取能量，再等待在下一个夜色温柔里补充电力。如果爱情已经无可奈何地发生了，没有人奢求奇迹，不，从不觊觎什么爱的甜蜜，从不，只是自己最大限度的付出和对对方最大限度的利用。我的量力而行和他的尽力而为不为冷静，全是尽人事听天命的无奈，而这无奈真的和我的残障全无关系吗?我并不想骗自己，何况郑铮!

生活开端的残酷不是我的痛苦吗?我一直在按时服用避孕药，这是我和郑铮心照不宣的秘密。他并不想要一个我的孩子，我更不想。我吃药，把所有孕育在可能性里的孩子都杀死在可能里。在我看来，那不是可能的郑铮，而全是可能的我。真心感激六十年代这个伟大的发明，让眼下的我再不必像从前无数个准母亲一样对将要来的孩子穷于应付焦头烂额。克隆技术成功地挑战了人类伦理关系后，就再没有天生的母亲或者天生的孩子!就算所有的母子关系都是无数异数里的一个定数，我也有能力防患于未然。说我剥夺了孩子的生存权?好吧，我等待责问。可是，谁有这个资格呢?二十四年前并没谁问过我是否想涉这个人世，蹬这趟浑水，我只是被出生了。作为可能的我可以决定被出生，自然我也可以决定下一个可能的不被出生，人权从来不存在于可能里。我还决定杀掉郑铮留在我身体里的全部希望，决不放过任何一个隐患。做这事情我是够心狠手辣了，但谁都不能仅凭一枚精子就成为父亲，我爸爸、郑铮，全都一样。决定要理由吗?能够就是最好的理由。

早晨的工作照例又是编辑读者来信，再一一填到反馈表里。看来上期的节目做得不错——女孩子以身抗暴的新闻特写，新时期国人重新呼唤烈女精神。小姑娘才十五岁，尾骨粉碎性骨折，瘫痪是免不了了。探病时我们主编把一大束鲜花放她胸脯上，洁白的床单大而无当，越发显得那伶仃的小身躯遗体似的。

主编边拍她手臂边说：“好姑娘，要坚强，一定要坚强。我们台有个女同志，也是后天残疾了，可她非常努力，非常坚强，工作还是做得很不错嘛。你要向她学习啊。”

边说边把我往那女孩身边推，广告似的。我一面惊讶自己有天竞也成了身残志坚的典型，一面努力克服主编那只自作主张放在我腰上的手带来的微微厌恶。磨磨蹭蹭走进镜头，心里同时盘算怎么让郑铮错过这期节目。我知道自己必须开始表演了，为了饭碗也得这么办。这对我并没有多难。接下来我把她胸前的花推到一边，她感激地冲我笑笑，然后两个人都尽量克服生疏，意图把手牵起来，物伤其类似的——陌生的同性手，我感到她和我一样的不习惯。  主编的两只手还分别挂在她的肩和我的腰上，他不觉得别扭。男女授受不亲，倘真执行烈女的标准那女孩无疑得自断其臂，至于我，怕是活该腰斩了。主编的意思是想我再主动和她交流交流。我可以写得飞快，同时保证字迹的刚劲端庄。这手杂技似的绝活是我和普通人平等交际的保障。他想我露一手，放在电视上越发显得他老人家知人善用似的。我偏不，尽可量装懵懂。写什么给她呢，这不谙世事的小人儿。看她眼睛多黑，手腕多细——双鬓鸦雏色的小姑娘!对她施暴的恶人不过牢狱十年，等待她的却是一个又一个恶魔般的十年。新闻冷下去和热起来一样快，人们没多久就会忘了她，和从前忘掉许多人并没什么不同。再以后的许多日子里，她得忍受自己便溺的失禁，忍受别人对她身体的轻慢。钱总是不够用，健康又总是太糟糕。无法爱，不能被爱；即便爱了，也不能和爱人分享她其实真的年轻的身体。没了人伦，如何奢谈人的尊严呢?和她同龄的澳洲女孩十三岁时就会得到老师分发的避孕套，她们的监护者会教她们倘若遭遇强暴，起码可以采取积极的手段防艾滋、避孕，毕竟，自己最重要，保护自己最重要!受害者不害人。

我最终还是拿笔在随身的记录本上写了行字给她：“保护自己最重要，记得!”主编显然误会了我的意思，镜头里看他笑得多慈祥。他是满意了，可那女孩真的便溺时，异味里匆匆告辞的那个不是他吗?事后我问郑铮，假如我被强暴了，他会怎样。

“会怎样?”

郑铮没答，直接就着我的问话在那纸上沙沙地写，蓝色墨迹舒展，“帮你好好活下去。”

郑铮把下颌轻抵在我头上揽着我慢慢说：“那种人是真正下作得可怜，他们连征服一个成年女性的自信都没有，只能去欺侮那些对他们来说绝对弱势的人群，畜生似的施暴。”

他还说：“袭袭，你承不承认都好，客观上女人的生理结构相对男性就是要处于劣势。你的劣势更多。我的袭袭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袭袭你一定得好好保护自己啊。”

P22-25

这是一个午后。在宁波的父母家里。南方的夏天是小巧的、方形的红色棉被，把人包裹得像婴儿一般。人和天气的关系也是婴儿和棉被的关系，无间，密不透气，彼此约束。我关上电视打开电脑，关上电脑打开电冰箱，接着关上电冰箱打开电风扇——也像那婴儿一样的浑噩直接，一心追求感官刺激。

这天气的好处倒是让人容易做出一些让自己叫绝的事情来。忽然有勇气看那书了，萨冈的《你好，忧愁》。此书已经放在姚喜书架上快两年。师父和姚喜都曾推荐过它，我却一直没有勇气把它从书架上拿起来。不过一指厚的书，竟仿佛格外沉重。尽管此前我对它闻所未闻，却第一眼看到它起就几乎不敢直视，于是漠视它的存在。

几天前当我犹豫的手指掠过一排书脊刚刚碰到它，我踌躇着。姚喜打一旁经过，随口道：“一本好书。”我只好把它放进背包-里，却终归有些不情愿。

在师父家，为了寻找别的什么小东西，头埋在背包里刨得底掉，包里的东西堆在一旁。师父从中拣出它，沉吟道：“一本好书。”又把书递给我，我只好把书再放进背包里，依然有些不情愿。

我是那种对自己极为迷信、相信日常中有诸多隐喻的人，喜欢赋予许多小细节以象征意义。即便到了今日今时，依旧是习惯依赖直觉来辨认生活。这一方面给我平添诸多麻烦，让我不停地犯相似的错误，好像永远在绕弯路似的；一方面也让我获得了不少好处，自以为在别的一些更重要的方面走了捷径，给自己节省了许多时间。

此事便是一例。这本书陪我度过了一整个闷热的下午，读到精彩处，居然下起雨来。我本是被这天气束缚着，又被书里的情节包裹着，内外交困，简直跟被绳y-捆住八只脚的螃蟹一样胸闷气短，只剩瞪眼吐白沫的份儿。从天而至的大雨解除了天气中的高压，书里面居然也刚好破题，好一个淋漓痛快。还剩三页的时候舍不得看完，于是去浴室，一面记挂着它。回想到一句话，醍醐灌顶，忽然有了写这序的冲动。

这句话是：“与我一样，真正能够触及他、损害他的，只有习惯与期待。他和我，我们是同一类人。我时而寻思这是高尚、纯粹的流浪者类，时而又寻思这是麻木可怜的追求享乐者类。”

简直就是真我写照!

“习惯”与“期待”，这两个几乎损毁我的坏蛋，我连叫出它们名字的勇气都没有，她已经毫不费力地揪斗它们了。好萨冈，快人快语，不是天才少女是什么?

我曾经极怕黑。有熟读天书的好友相劝：“怕黑么，就在你最恐惧的时候去你最怕的地方，睁大眼睛，用力看，用‘大光明的意识’照亮它。看清了，就不怕了。”

我觉得她这话极智慧——我不怕踯躅前行，只怕不知道恐惧的方向。

此后每每有迷失惊慌的时候，必要努力向那黑暗的角落看。越是害怕，越是要看，辨认出危机当下的“怪物”，也就不怕了。

此一番却要谢谢萨冈，一语惊醒梦中人。“习惯”与“期待”，此时对我，都是怪物，都是敌人!我要向它们宣战。

且从这序说起吧。我为何如此惧怕它?大概缘于编辑有言在先，要谈谈这些年的进展和成绩。

我交不了卷。

我怎么对读者说，这么些年过去了，我一无所成，一无所长?

可我为什么不能告诉大家，我一无所成，一无所长呢?

哪里潜伏着期待吗?还是何处高悬着一成不变的生活的洪流?

我想问自己：“嘿，你快活吗?后悔吗?”

答案是：“还不错，无悔。”  既然如此，不管是“高尚、纯粹的流浪者”抑或是“麻木可怜的追求享乐者”，又有什么关系?

与我把生活当土地、把自己当农夫的朋友不同，我想我大概是把生活当田野、把自己当田鼠的人。我热爱我的田野一点不逊于朋友热爱他的农田。如此这般，还羞赧些什么呢?

我是一只小小的、小小的田鼠。这是我的田野。我生于斯，长于斯，终日在此奔跑、穿洞、勘探、觅食，又把我作为生物的精华，甚至我的生命奉献在这里。

我并不勤奋，时常会躺在我的土地上晒着太阳。我不耕耘，为着我不是农夫，也为着田野对于一只小田鼠而言，实在已经足够大，东西再多我也吃不了。我不是这片田野的主人，天，事实上，这田野、这生活，倒是我的主人。我是她的，是他的。我爱着这个田野，尽管我不能选择它的土壤是否肥沃，物产是否丰饶。不管它是黑土地、红土地、黄土地，我都爱它。

有的时候我在它上面奔跑，有的时候我爬到树上嘹望它，有的时候我倒要钻到这田野的里面和土壤的深处去，从背面观察它。而这些，只能使我更加热爱我的田野，亲近它。我凭借一只田鼠的本事，用我的爪子、我的牙齿、我小小的须子，使它更松软一点。我奔跑，我用鼻子闻，用眼睛看，用头脑想，努力挖掘，寻找更多的果实，再把它们拖到我的洞里去。

这本书的内容，便是我多年来从我的田野上采撷的果实，盛夏的果实啊。

那些跳跃的想法，孩子的话、女孩子的话、女人的话、人的话。她们的思考以及她们、她对生活的供奉，祭祀，收获。

所有这一切，不过是为着——穷尽我小小身躯里面的全部力气，去成为一个人。

我的作品不多，做精选集实在有点捉襟见肘。我也不认为这本书里面的文字，便可以代表我和我的写作能力。综观全书，可以发现我的写作风格一直跳来跳去，始终不肯固定在一种统一的气质里面。我也统一不起来。因为现在还在变，以后还会变，这是乐趣所在，或者没准儿变就是我的气质。

所以以今日之眼看来，那些旧作一定有许多硌眼的地方，这些地方我都尽量在保持原貌的基础上一一修改了。小说剔除了我一直羞于认账的《只爱陌生人》。有篇比较偏爱的《一个愤怒女青年的心路历程》我不知如何分类，在这里暂且归入小说类。小说后面几篇散文的写作时间横跨九个年头，对于刚才说的变化可以看个大概。

此外手头正在写的一篇神话、一篇童话故事将是我下面的工作重点，务必得在年内完成。虽然不知何时可以跟读者见面，这里也先打个招呼。

数了一下手里已经开头却没有写完的小说，居然有九个之多。难道我真的像师父所说的兔子，挖一个坑又一个坑，却始终不肯栽上萝卜吗?不乐意。我依然相信自己是挖洞高手，定会将这林林总总的洞穴打通，联合起来，成就我的王国。

要寻求思想或者意义的读者，这本书不必看了。因为不管它还是我都不具备这个。我倒知道一些个可以批发那些东西的地方，不过我想大家一样也都知道，所以这里连可以引向其他岔路的路标也都不备了。

我还是做一个小小的牌子吧，写上：“没头脑重地，深刻者免进。”

这里面倒有几个故事和一点小趣味，可以看出我天生的本领——整点小意思。我坚信有人和我一样喜欢。那些人是朋友。

这本书的问世，应该感谢的人太多，但我想他们也一定有要谢我的地方，我们谁都不能在这世上独活，存在着就是我们对彼此的影响。如此客套没意思，索性谁也不谢。毕竟我只是一只田鼠而已，欢迎大家来我的田野做客。

今天是萌萌的生日，我要以这书的名字祝她生日快乐。书名就是——《福海》。立志幸福啊。

二00七年八月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