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世俗化，精神的浑浊化，人格的低矮化，文化的交易化，已经涌动成浩浩洪流。但是，人类世界毕竟是大有希望而且理应享有高亢赞歌的。这希望就在于精神巨人永不会衰疲，永在世上呼号徘徊；这赞歌就在于文化乔木永不会软骨，永在大地上参天耸立……中国文人的面孔，又是怎样的？！一切尽在本书中……

中华文明绵延千年，而著书立说者甚众，然而随着时代的变迁，我们的文人是否也是随着时代的进步而进步呢？在当今文字制品过剩的状态下，哪些才是值得我们去反复体验和消化的呢？透过本书，重新审视我们的文学、文字作品。

自序

中国“笑”史

得意忘形赋

书中冤鬼

雅得发俗

且说“皇帝热”

“洗心革面”云云

我看“儒学热”

文化四“士”

“醉”论

贾府经济透视

林黛玉未必可爱

关于“丫头”品位

关于贾府“下海”的设想

腐败五“层次”

戏说“大观园作协”

闲话刘姥姥

《红楼梦》的“负效应”

也谈“破落户”的品位

大才子的厚道

鲁迅何以从我们身边走远?

反刍东方自然

且说五种书

慎读三“家”书

影视四“圈”

异味批评五种

“扯淡”十种

“多余文化”种种

“文化食客”漫议

“语言大国”漫议

文人比较法

写在脸上的作品

要经得起“三读”

二十年，散文的—场哗变

走出文化“死结”

呼唤大读者

眼下，中国还有诗吗?

奇怪，那些文章仍很新

肉食者文学的困惑

兴于名家，毁于名家

关于“文缘”

文坛势利眼

关于“小女人文学”

有感于“糊涂文学”

“文耻感”漫议

炫富与哭穷

“武侠”对“洋气”报复说

且说文学的“三缺席”

关键在于文采培养

向“辩坛”进三言

有感于“文化压迫”

说教授

闻某些报刊办不下去

署名·排名·著名

“明星制”尚需缓行

脱下“皇帝的新衣”

“觚不觚”及其他

在同—张报纸上

我们从何时深沉起来?

挣脱人性之旗的误导

教师魅力管见

让孩子睁眼看什么?

何苦陶醉于不是“人”?

《天问》与《人问》

提高四质量

寻找“老百姓”

“名”赋

相声的学问在哪里?

“吃”赋

你能通过“中国话三级”吗?

传闻——名人的潜形象

“美言”与“语言美”

演像“中国人”

京剧振兴之我见

杂说“效应”

猜猜他是谁

笑的十论

读中国古典散文、小说，虽也多见“笑”字，但又大抵连缀成“笑日”、“笑道”、“笑云”而已，颇有千篇一律之感。至于每一次“笑”的具体模样、具体神态，只能靠读者去猜。笑是人类特有的情态，为其他物种所绝无。虽然有的物种发出的声音很像笑声，但在实际上那仅仅是一种“叫声”。连最聪明的猴子，虽能模拟人的许多情态，但惟独不会笑。据说，有人正在搞这方面的“突破”、“创新”，决意使猴子“笑”起来。不过我倒认为此举非但多余，而且残忍。将猴子从它的“原生存场”——满惬意的山林——捉了来，囚在特定的园子里、笼子里，要它演示各种“违心”的勾当，这已经够残酷的了，若是再逼它去笑，乃至“开怀大笑”，就更涉“无道”。何况，这样的人本身也颇蒙昧，至少不了解“笑”的根本内涵。

笑不只是一种情态，更是一种心态。只有心态是自由的，才能使笑呈现出生动活泼的多元情采，包括想笑就笑，不想笑就不笑；想笑成“开怀”式、“放声，，式或“掩口”式、“含泪”式，都随自己的便；笑得“清”与笑得“浊”，笑得“雅”与笑得“俗”，以及心中很甜而脸上无笑或脸上虽笑但心中很苦，都百无顾忌、旁若无人。这样的人，才算是有了一点笑机能的发育度。

必须承认，西方人的笑机能发育较我们早些，也茁壮些。这一点，可以用文学情采作证。人类文学的胚芽是神话文学，这一点东西方是雷同的。然而这“胚芽”的模样，却很有差异。近三千年前，希腊人“造神”的情态就是嘻嘻哈哈式的，信口开河式的。他们弄出的至高之神宙斯，在实际上也是个大俗人。此人不仅有妻有子，还跑到人间来搞“婚外恋”，且生下一子，宙斯将此儿弄到天上时，是有一点鬼鬼祟祟、躲躲藏藏意味的，源于“惧内”。后来，此儿还是被妒性十足的宙斯太太发现，醋性大发，抱起此儿便要掼死。此儿很纯真，嘴巴一触到宙斯太太的乳头便本能地吮吸起来，造成了宙斯太太的乳失禁，这便成了银河。西语“银河”一词(milk-way)直译为汉语就是“奶路”。

希腊人创造的那位美神、爱神维纳斯，也是个俗人，她不仅有过性生活、生育史，养下了小情种丘比特，还颇妒忌儿媳蒲赛克的美丽，乃至大闹了儿子的婚礼。看来，这位“婆婆”的层次是不太高的。

西方人编出的神话，敢于言及“神”的婚外恋、私生子、怕老婆，以及“女神”的乳头、妒性、非礼举动，这样的“作者”就很少畏神意识，一边讲“神话”，一边嘻、嘻哈哈、指指点点、嘀嘀咕咕。应当说，这就是“笑神经”、“笑机能”的发育期较早，发育度较高，并由此而浸润了多种文学智能，一下子弄出了近乎两万八千行的长诗——《荷马史诗》。

与他们相比，我们的祖宗是有弱点的。在希腊人弄出那样肆无忌惮的神话故事、弄出两万八千行长诗的时候，我们的祖宗只弄出了一些几十个字、一二百字的“神仙传”。最“宏大”的《穆天子传》，洋洋六卷，总计也不足两千字。而且，我们弄出的“神”，一出世就是人类的压迫者、统治者，而且侧重地统治了文学。

关于文学起源，我们的祖宗有些糊涂。连《文心雕龙》的作者——大才子刘勰，虽然讲述了很多很精彩的文学见解，但在一个最根本的问题上却犯了一个最根本的错误，这就是：他把文学的源头硬安在“神道”上，将文学的职能定为“研神理以设教”。

按刘氏的理论，文学这棵大树的“根”就是“道”，即“神理”；“树干”就是“元圣创典”，即三皇五帝的“语录”；“树枝”就是“夫子风采，溢于格言”，即孔子对三皇五帝“圣典”的解释和发挥。至于“诗”、“骚”、“乐府”，只能算是“树叶”，而且还必须合于规范。

这样的定“纲”、定“目”，无论怎样“纲举目张”，也像是一个大网，把人性、人情都罩在里面了，人怎能“笑”得“真”、“笑”得“活”?

不过，世上最有生机、最有活力的毕竟是“人本身”；“神”、“道”之类再有力，也只能算是无机性的石头。它挡住了人的路，总有人去搬动它或踢它几脚、砸它几锤。

中国文学史上第一个以“人”的身份和风采，挺起身来，面对着“神”、“道”之类发出几声放纵大笑、无忌之笑，以及嘲笑、哂笑、苦笑、冷笑的，是屈原。屈诗上叩天阍，下求淑女，问天戏神，百无顾忌，乃至大涉及人神之爱、男女之情，又拉扯来美人香草、萧艾虫鱼为凑趣，第一次使中国文学昂扬起了与西方人文主义文化足可比肩的项背。

于是，刘勰便不高兴了，他只承认屈诗的“哭”合于“道”——“每一顾而掩涕，叹君门之九重，忠怨之词也”，而对于屈诗的“笑”则颇多微词——“士女杂坐，乱而不分，指以为乐；娱酒不废，沉湎日夜，举以为欢，荒淫之意也!”

看来，“笑”是人具有了多元情感、多元思维的智能标志，任何取得了对社会进化“序化”权力的阶级或个人，都要从“禁笑”开始。屈原的违禁和伟大，也正是基于他的情感形态和思维形态高于常人，具有了多元色彩。

不过，任何取得了对社会进化“序化”权力的阶级或个人，都不会蠢到要禁止“笑”本身，道理很简单：倘若将“笑”连根拔掉，也就没有人再为他们的政绩去“欢声雷动”、“山呼万岁”。于是，他们的“禁笑”往往表现在力求使“笑态”一元化，显示出他们所需要的“正经”。

P1-3

我这大半辈子，大大小小、厚厚薄薄的书写了十几本，浪费了国家那么多纸和读者那么多时间，我只能说罪过罪过，深感惭愧。

其实，我早就认为我们眼下的世界上，文字制品已经大大过剩，大大有超重感，使得本来应该很简明的学问、很生动的人生被文人弄得很糊涂，很枯槁。活生生的世界，只需使人活得很明白、很实在、很有快感就足够了，何苦要用那样沉重而近于喘息的思想、迂回而近于杂乱的情感去折磨人?真个是天下本太平，庸人自扰之。或日：世上本清澈，文人自搅浑。

如此说来，我理应不再写些什么，彻底罢笔才是正经。但天下偏偏不太平，世上偏偏有铺天盖地的文人整日里喜欢制造些多余而无用的“文字品”，喜欢推销些浊化而伪化的“文化品”。于是，就需要有人去做另外一件近于相反的事，这就是：将真理予以清澈化，将学问予以简明化，将生活予以梳理化，将人性予以过滤化。干这样的事，借用的工具又只能是文字，使用的手段也只能是写文章。如此这般，我写出的东西又不知不觉地多了起来。值得欣慰的是，对我的文章始终不睬或常作鄙夷态的人虽然不乏，但有兴趣读我东西的也颇有人在。不管是褒是贬，反正我听到过这样的话：“这家伙写的东西，妈的就是有一种与别人不同的‘各色’味儿!”

这就够了，足够了，被骂几声“妈的”也无妨。倘若自称为“名家”或被恭维的“名家”成团成簇，但大都是依据相同或大体相近的模样复制的，仿制的，拟制的，那可真活该让读者说几声“妈的”了。

有的读者不论是出于褒意还是贬意对我说：“你写的东西挺幽默”，我想回答说：“我一点都不懂得幽默，我的本意是正经，是严肃。”

真的，我很正经，我很严肃。别人可以“玩幽默”、“玩深沉”(包括“玩学问”、“玩文学”)，我可一点也不会“玩”，只会动真格的。

有的读者不论是出于鄙薄还是尊重对我说：“你写的东西太正经”，我想回答说：“我并没有那样正经，内含着的心思也许不乏尖酸刁毒。”

真的，对那些披着堂皇外衣，作出“现代”模样，走着时髦舞步，但潜藏着阴暗心思的人和事，我很少乃至绝不报之以厚道和纵容。只要有可能，有机会，我是笃定要使用最冷酷的语言予以剥皮抽筋的。

世界的市俗化，精神的浑浊化，人格的低矮化，文化的交易化，已经涌动成浩浩洪流。但是，人类世界毕竟是大有希望而且理应享有高亢赞歌的。这希望就在于精神巨人永不会衰疲，永在世上呼号徘徊；这赞歌就在于文化乔木永不会软骨，永在大地上参天耸立。我本人固然不中用，在巨人面前是矮子或跛子，在乔木面前是灌木或柔藤，但我的匍匐，我的依附，也要将一颗虔诚的心、翘望的眼投向巨人和乔木。

我出版的书很多，心情淡然，但中国工人出版社能给我出一本书，我还是很高兴的，并感谢该社的诸友特别是李阳同志。

                    毛志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