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通过讲述一个特殊时期——“两个三十年”(中国和深圳改革开放三十年),和特定环境——“新地大酒楼”,以及现实世界里的“这一个”,试图透视现代都市中,人的生存与命运,试图重拾探讨了许多年却并未解决好的命题:作为人,从与母体分离的那一刻起,似乎欢乐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总要面对或遭遇许多意想不到的苦难,然后慢慢地变老直至死亡。那么,在从生到死的这个过程中,人该怎样活着呢?人活着为什么呢?人内心的“圣地”又在哪里呢?
“新地大酒楼”仅仅是个缩影,在现代都市里,不只是鲜花与阳光,还有阴霾有龌龊,还有苦难;从而让读到这些文字的朋友联想到:在未来岁月里,在中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那些即将变成现代都市的城镇和乡村,同样将有类似的人物出现、类似的故事发生,人们同样还将遭遇苦难!
作者以饱满的激情,用八年时间打造的这部史诗性长篇小说,以深圳新地大酒楼为主要场景,以改革开放为主要背景,讲述了发生于“抗美援朝”“文化大革命”“改革开放”“东南亚金融风暴”等重大历史时期中的人和事。通过对宇军、陈静萍和徐宝泉、季莲娜两对主要人物的刻画,从不同侧面反映了众多人物在各个历史时期的生存状态和命运,从而烘托出中国和深圳在改革开放三十年里,人们在物质世界中的精神惶惑、坚守与追求。
引 子
宇军驾着那辆银灰色“福特”汽车回到公寓。
把汽车停进库房,走出驾驶座,转身关好车门,“噬儿”一声,锁上保险锁……这些动作,似乎跟往常没什么两样。然而在他心里,从晚上出门以后,仿佛一直就有种不祥的预感翻腾着,因此开了一半的路程,就又折回了。
当宇军脸上挂着倦怠的神情,脚步滞重地走上台阶时,身后的报时钟恰好传来十二下。那声音,缥缥缈缈、绵绵长长,在城市夜的上空回荡,有深远而寂寥的意思。
他走完第九级阶梯,打开客厅门。
地板上,有片灰色朦胧的光影游移着。徐徐的秋风,漫过敞开的阳台门,悠然在客厅闲荡;落地门帘,恍若舞女的裙裾,翩翩地,曳出憧憧的迷离……
宇军眨眨滞涩的眼皮,转眼望去:甬道里,昏蒙幽暗;卧室的房门底边,却泄着一道微弱的亮光。他关上门,伸手在门边摸到开关。“啪!”天花板上花篮样的吊灯亮了,随着,那道微弱的亮光便被一片橘黄的灯影吞噬了。
那不祥的预感,忽地又在心里翻腾起来。宇军把钥匙和皮挎包随手一丢,就一边拽着领带——想把它从脖子上拽下来,一边快步走到卧室门边。他弯起食指敲了敲,里边没有应声。他拧了下把手,也纹丝不动。“啪、啪、啪……”他又轻轻拍了几下,并把耳朵贴到门页上,便听到里面有“蟋蟋率率”的细微响声和玻璃器皿的碰撞声。这些声音,仿佛在掩饰什么,显得慌乱而又暧昧。
此时此刻,宇军的胸腔里,猛然滚过一阵“扑腾扑腾”剧烈的心跳声。一瞬间,他像被拍打的皮球,一下子就弹跳到了客厅,把领带扔到沙发上,拿起钥匙。
……卧室的门被打开了。扑鼻,是一股腥涩、酸辣的怪味,混合着化妆品味、女人的体味和浓烈的烟草味。床头灯,暖昧地亮着,映着床头一角;医用针管,恣意地卧在桌头柜上……
此刻,一个女人正蜷缩在一片暧昧的光影里。像感觉到寒冷一样,突然哆嗦下身子,然后慢慢偏过头,惶怵地睁大眼睛,里面有两个光点,跳跳,瞬间即逝。接着她又下意识地耸耸上身,像是想坐得舒服些。
宇军拧亮吸顶灯。
他终于看清了:静萍嘴角两边往下撇着,潮红的面颊微微地抽搐,说不清是什么表情。像是在笑,分明又不是。那眼神的变化,说明她内心正进行着痛苦的挣扎。慢慢地,那以往清纯的目光中,便现出一些复杂的神情:亢奋?惶惑?负疚?无奈?渴望?绝望?……或不甘就此死去的求生欲望?
这短短的几秒钟,宇军恍若过去了一个世纪。
他的心又一次被痛楚深深地攫住了,傲尔又涌上一种凄楚的失望。哦不,是绝望的凄楚啊!他两腮酸胀,太阳穴突突突地跳着。接下来,有种莫名的恐惧感,如潮水一般,向全身涌来……
是的,静萍此刻脸上挂着的不是笑,是人之将死的僵硬表情,或者说是根本没有表情。而所有这一切,恰被一片阴冷和可怖包围着。
“啊……”静萍蠕动下身子。那身粉红色的睡袍,虽然光艳,却胡乱地皱巴巴地裹住她,一时间,叫人看不出哪是女人该隆起的部位,哪是女人该收敛的地方。一点也看不出!这个女人,就像是刚刚被蹂躏过强暴过一般。
哦,那曾是多么娇柔光润的胴体啊!为什么此刻却显得如此猥贱?哦不,甚至……甚至还有些肮脏,不堪入目!……宇军闭上眼睛。他感到,眼帘下面正有热泪汩汩地往外涌出。 “啊!你……”静萍又蠕动下身子,声音很古怪,“你不说去旧金山吗?你,你怎么又……”乱糟糟的胸脯起伏着,然后,伛过上身,伸手到床头柜上。
宇军倏地睁开眼睛,一步跳到床边,夺过针管。随即,床头柜上的小输液瓶、台灯、香烟……全被横扫到了地上。
“劈里啪啦……”
他站在那,脸孔涨得通红,呼吸急促,眉头紧紧地锁着,仿佛凝着一块黑疙瘩;细眼睛里,也仿佛喷射着两束灼人的火焰。
地上,玻璃碎碴儿、碎片儿,狼藉着;残损的钨丝,发着“嵫嵫嵫”的响声……
算起来,那件事情的发生,大概快一年了吧。那是一次公司的聚会,大家都散了,杰克把静萍约到附近一间小酒吧。是一杯浓香的热咖啡。她也只抿了一小口。很快她就觉得,浑身上下,热烘烘麻酥酥软绵绵,如同魔鬼附身一样。她面颊渐渐潮红、发热起来,眼睛里亮着饥饿人的焦灼与祈求的光点。
后一周,静萍发疯似的不能遏止。下了班,她主动约上杰克,又去了那间酒吧。她想弄清楚为什么会这样。可是对方却闪烁其词,避开一双执着的却又是哀哀恳求的目光,然后写下一个电话号码。于是第二天,静萍就照着那个电话号码找到一个留着鬈发、长着大喉结的男子。
然而,这以后,她愈加不能收敛。
有时候,她想遏制那欲望,想掐断那念想。但是她做不到。于是她想到了死。然而当她迈步向着疾驰而来的汽车时,她又陡地停下了……后来的日子里,那魔鬼般的诱惑,依然在她的灵魂里游荡。叫她常常觉得有异样的东西,在身体的深处上奔下突、横冲直撞;她甚至能感觉到,她体内的血管,也不断地膨胀,仿佛那里面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洪流、是岩浆、是火山,并且喷涌着、咆哮着……
这时候的静萍,性情完全变坏了。她隔段时间就会出现情绪紊乱、不能自已,甚至会有癫痫似的歇斯底里的症状。有时候,她拼命地揪头发,虽然她是那么爱它;有时候,她又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自慰自残,直到把自己折磨得奄奄一息……
终于有一天,宇军发现了这秘密。静萍承认了,并且说出了杰克和麦金斯的名字。但是她却期期艾艾地说道:“现在……我……也找不到他……们了……”
于是宇军四处搜寻,甚至雇了私人侦探。
“操你妈,老子豁上命,也要做了你们两个鬼佬!”他发狠地嘶喊道。
但是,几个月过去了,宇军却始终没能找到那两个“鬼佬”。那个受雇的私人侦探,也表示爱莫能助。这时候,宇军只好转而劝慰静萍,希望她把那些东西交出来,或者进戒毒所,或者跟他离开这鬼地方,重新过正常人的生活!
“宇军……我一定戒,一定……一定戒!……哦……我……”那一刻,静萍脸颊通红,凄然地喘息着,“你相信我!……我保证……如果再这样……我真的……就不活了……”
一次,两次,三次……多少次了?
现在,他望着面前那双呆滞的眼睛,心碎了。哦,那曾经多么传神多么清纯啊:那上面覆着一层单眼皮(他曾经把它们比喻为鲜嫩嫩的荔肉)。他还清楚地记得,正是那双眼睛,还有那侧影、那温柔……那所有的一切,叫他最后下决心,毅然而然地离开了令他窒息而压抑的婚姻!
可是现在呢?哦,现在,那双呆滞的眼睛,以及那眼中的空洞,显得多么无助和绝望啊!
猛然问,他似乎又从那眼睛里窥到了什么。那是一丝祈求之光吗?哦,这光,是多么的黯淡而苍凉!于是这时候,他又痛切地感到,他们经历了那么多的沟沟坎坎才走到今天,真的,多么不容易多么艰难啊!而作为男人,他又是多么的失败: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好!
他低下头,抹去眼角边的热泪,转身默然地走出去。
当宇军恍惚着走回客厅,僵硬地坐进沙发时,却忽然觉得有个怪物在撕扯他的心。他说不清那是什么东西,只觉得撕扯得心痛,无法形容的心痛!他的手哆嗦着,太阳穴一下又一下地跳荡起来,如针尖挑着一般。
过了一会儿,宇军稍稍镇静了情绪,掏出“555”烟,颤颤地捏出一支,又颤颤地点上。蓝灰色的烟雾,被徐徐的秋风吹开来,缭绕着飘散了。他眯起发烫的眼睛,久久地、怔怔地望着那飘散的烟雾,然后望向客厅的一隅。
慢慢地,他回想起了两年多来的美国生活,回想起这一年里所发生的一切变化……不由得,他又回忆起在深圳的三年多的生活,回忆起在深圳新地大酒楼的那段时光;甚至也回忆起在祖国大陆、在老家安江省城的点点滴滴,以及更久远的岁月……
许久许久,宇军终于渐渐平静下来了。他摁灭烟头,右手握住左手,“咔、咔、咔……”指关节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接着又左手握住右手,捏着。这是他的习惯:当心情有什么变化,或是做出什么决定时,就喜欢这么做。这时他费力地捏住小拇指,终于捏出一声响后,才猛然站起身,“橐橐橐”几步来到自己的卧室。他拉开衣柜,从里面取出换洗衣裳,一件一件地放进旅行箱里。
正在宇军默默做着这些的时候,感觉到身后忽然飘来一股异味。紧接着,两条软软的胳膊,从腰后边揽过来,脸颊也慢慢地贴向他脊背,那地方即刻便有热乎乎潮唧唧的感觉。
他缓缓转过身,伸出长长的粗壮的胳膊,搂住那具颤抖的身子。他忽然觉得,自己搂着的仿佛是件无生命的什物。不知为什么,他本能地起了一种反感,甚至还有一丝厌恶。几秒钟后,他默默地转回身,弯腰继续收拾行李。
“宇军,我,我们……毕竟相爱了六年啊!我……”静萍仰起脸,泪水沿着潮红的面颊滚下来,“你,难道真这么狠心,撇下我不管么?……那,以后我怎么办哪?”
刚才,就在宇军坐在客厅的时候,静萍为了抑制突然而至的癫痫似的歇斯底里,又找出一支针管,注射了。因此现在平静了许多。
倏然间,有什么东西哽住了宇军的咽喉,涩涩的。他直起身,望向窗外昏沉的夜空。片刻,他抹把脸,按捺住激动,然后轻轻地掰开那双湿漉漉的手,说道:
“静萍,我想了……很久很久……”他有些哽咽,声音沉郁而坚决,“我觉得,我们……还是分开一段时间的好……这样,你我都可以好好……想想以后怎么个活法。”他合上旅行箱,又接上说,“房钥匙,还有车钥匙,都放茶几上了……你……多保重!”
宇军拎起旅行箱,脚步滞重地走到门边,却猛然听到身后有低低的呜咽声。他停下来。但是仅仅几秒钟的工夫,他咬咬牙,拉开房门,迎着硬冷的夜风,走出公寓。
当空,有颗星星,在灼灼生辉;而它的四周,恍惚发着朦胧的淡红色的光晕……
P3-8
敬重与感谢(代后记)
现实世界里,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也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都可能有过或正有着身心疲惫之时,都可能在某年某月某日某时,从心底发出一声抽筋断骨的叹息:“唉,活着不容易啊!”
我从内地一个地市级宣传部门到深圳闯荡十余年,品尝到不少甜酸苦辣,也看到这里的人们,沉沦与奋争、浮躁与坚守、倾轧与善举、彷徨与前行……
在这部长篇小说中,我想通过讲述一个特殊时期——“两个三十年”(中国和深圳改革开放三十年),和特定环境——“新地大酒楼”,以及现实世界里的“这一个”,试图透视现代都市中,人的生存与命运,试图重拾探讨了许多年却并未解决好的命题:作为人,从与母体分离的那一刻起,似乎欢乐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总要面对或遭遇许多意想不到的苦难,然后慢慢地变老直至死亡。那么,在从生到死的这个过程中,人该怎样活着呢?人活着为什么呢?人内心的“圣地”又在哪里呢?
通过这些文字,我想表达这样一种想法:“新地大酒楼”仅仅是个缩影,在现代都市里,不只是鲜花与阳光,还有阴霾有龌龊,还有苦难;从而让读到这些文字的朋友联想到:在未来岁月里,在中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那些即将变成现代都市的城镇和乡村,同样将有类似的人物出现、类似的故事发生,人们同样还将遭遇苦难!
活着不容易,却快乐地活着,才显出人的生命本意;遭遇许多苦难,却不断地与之抗争,才显出人的生命价值!所以我想,在现实世界,人必须敬重苦难。因为只有敬重苦难,人才会有悲悯情怀,才会有大爱,这个世界也才会和谐!
多年来,我不得不谋一份除写作以外的差事。因为我还必须生存。尤其是在我写作修改这部长篇小说的八年里,每天下了班,我拖着疲软的双腿走回家,还要撑着昏沉沉的脑袋想:今天精神状态怎样?晚上还能写字么?而我常常是回到家,难抵身心俱疲,倒向床板。可是,我很快又要给自己“铆劲”,硬撑着散架的身体,用冷水冲洗一阵,然后再回到电脑前,敲下当天必须完成的文字。出差时我同样不敢懈怠,总要带上手稿,或带上笔记本电脑,忙完一天的工作,再坐到酒店里写作(或修改)。
在写作这部长篇小说的过程中,我要重敲因电脑死机丢失的二十余万字,要与搅人心意的人事抗争,还要与耳呜较量、与其他病魔搏斗……是的,无论在云南大理州医院,还是在北京煤炭总医院、中日友好医院,或是在深圳北大医院和其他医院里,我经历了一次次生与死的考验。后来一次医生说,我该做手术了,因为我胆囊里的结石已经由“颗粒状”扩散成了“充满型”,如果穿孔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但是我说:“医生,给我加大‘杜冷丁’的剂量吧!……我怕做手术而中断写作。”当然,我没有说后面的话。因为我不想叫人觉得写作是件矫情的事。然而那时候,我躺在病床上,忍着胆囊的剧痛,睁着发胀的眼睛,看着床头的药瓶……的确感到了苦难之一种,感到了生命之脆弱!
当然,在这篇“代后记”里,除了“敬重”,我还要“感谢”。感谢生活,感谢朋友们给予的鼓励和鞭策!
南翔兄说,在这物欲横流的社会里,我能够沉下心来,用这么长时间写这部长篇小说,而且这么认真,实属不易!我明白这是对我的鼓励和鞭策。在一次文友的小聚会上,敬泽兄听完我创作这部长篇小说的大致经历后,说我“利比多(libido)”强。虽然当时他是以类似调侃的口吻说的,但确是从另一角度肯定了我的写作精神。后来,在这部长篇小说进入修改过程中,因为建筑、法律及财务等方面问题,我得到了王峻、胡茂宏和陈丽莉诸朋友指教,使我不至在小说里说外行话。而到了最后两年的修改关键时期,我更是得到了方文在生活方面的照拂,让我能有充足的业余时间和充沛的写作精力。云鹏兄、慈珂兄,都在我的写作过程中给予了热情支持和帮助。为了高质量地出版这部长篇小说,人民文学出版社的领导和编辑倾注了大量心血。还有金地公司的领导。是他们给了我一定的写作空间。在此,我向他们表示诚挚的谢意!
我知道:在写作上我一直是个笨拙的新兵。我必须做好笨鸟先飞的功课,必须付出比常人多得多的努力,才能写出稍微好些的文字。也只有这样,我才能对得起自己,对得起读者,对得起支持我、帮助我、鼓励我的朋友。
我希望我的这些文字,能够为更多朋友和读者喜欢。
我期待着!
高 成
二○○七年六月于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