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月报》创刊于1980年。是我国创刊最早、发行量最大(最高月发行量曾达180万册,现仍居全国文学期刊发行量之首)、最为海内外各阶层读者喜爱的文学选刊。几乎所有新时期涌现出来的中青年作家的名篇佳作都是通过《小说月报》的及时选萃、推荐而走向全国,造成了一个又一个文学的轰动效应。作为选刊,《小说月报》始终保持着自己的鲜明特色,即选得快、选得准、选得精和多样化。特别是注重选发贴近现实,紧扣时代脉搏,格调高昂,思想性和艺术性较强的作品,使刊物既厚重沉实又丰富多彩,既满足广大读者的阅读欣赏需要又照顾到专家学者研究鉴赏之需。本书是《小说月报·原创版》2006年的精品集,云集了十三位当代走红的作家的作品,约50万字,可读性强,雅俗共赏。
本刊连续第三次荣获国家期刊奖。这本精品集中,基本代表了中国内地2005年度中短篇小说的最新创作水准。表现的社会领域更为广泛多样,主题思想更为深刻犀利,故事情节更加独特好看,人物形象更加鲜明生动。全书依然秉承既定的编辑体例,由中篇小说与短篇小说两大板块构成,每篇作品均按本刊发表时的顺序排列,并在每篇小说的前面附有作家近照与创作小传。小说更加关注社会现实,关心民众命运,关怀人生冷暖,关爱心灵世界,进一步彰显了作家们的责任与良知。正如本刊名誉顾问巴金先生所说:“人为什么需要文学?需要它来扫除我们心灵中的垃圾,需要它给我们带来希望,带来勇气,带来力量,让我们看见更多的光明。”
别碰我的床
孙瑜
假如肖纳新没带女人动家里的这张床,无论怎样都还是可以原谅他的。
郝敏靠着卧室门框,眼神僵直地盯着那张双人床,手指失控地在门框上画着不规则的圆圈。一圈,一圈,又一圈……闪出门缝的一个钉子尖,被她敏感的指尖准确捕捉,冰凉,硬硬的,麻酥酥的,像个消极等待的暗号。郝敏毫不犹豫地按上去。
钝痛倏地穿过她,整个人好像被抽空一般,丧失了重力。
郝敏的表情愈发僵硬。客厅的电视机里正播出“快乐大本营”节目欢快的开场音乐,而她的这个周末却被一颗意外的钉子彻底钉死。
她实在想不通,肖纳新为什么偏偏要动家里的这张床?
大街上那么多家宾馆酒店那么多张床,大床房、特价房、小时房随便挑,他又不是花不起这个钱,干吗非要把女人带家来,带到她这张床上来?
郝敏紧皱着眉,仔细梳理能想起来的那些个日子。似乎也没什么明显的异常,或者说,她根本不愿意发现日子里存在什么异常。肖纳新虽说忙,在家的时间少,但对她也确实不错,月月给的家用只多不少,还交代她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不够用随时开口。这趟去西安旅游也是他操办的,说是一个朋友的旅游公司开业,邀他俩免费去西安度个“蜜周”。
难道,这次旅游也是肖纳新精心谋划的?郝敏头皮一阵发麻。
至于吗,这么处心积虑?
晚报的周末生活版说近段时间一些新潮夫妻很流行去陌生的城市度个“甜蜜周末”,给单调的婚姻生活添点色彩,有助于增进夫妻感情。郝敏没去过西安,又是肖纳新的提议,便对这个“蜜周”之旅充满盼望。
出发前一天,郝敏特意去美容院修剪头发,经不住那个面孔精致手指纤细的美容小姐再三劝说,又连续做了皮肤护理和香熏按摩。虽然被账单上的三百多元吓了一跳,可一对照镜中容光焕发的自己,也就勉强原谅了这次浪费。为配得上这张一次消费了三百多元钱的脸,郝敏又专门花掉半个下午,置办了一身打折名牌套裙。从钱包往外数钞票时尽管非常心疼,但想着明天出现在肖纳新面前时的效果,还是咬牙付了钱。
万万没料到,第二天一早刚赶到旅行社约定的集合地点,郝敏就接到肖纳新的电话,说马上要去机场接个重要的上海客户,这趟西安不能陪她了。
丈夫缺席的“蜜周”还有什么意思?郝敏懊恼地扯扯额前新修剪的刘海,不禁为昨天花的那些冤枉钱后悔不已。四下一打量,同车的游客基本都是成双成对的,不是甜甜蜜蜜的手拉着手,就是搂腰勾肩地表演亲密,唯独空下个罩着一身打折名牌的隆重的她——衣着老式,一副居家妇女模样,似乎离这个社会十万八千里。 郝敏花一千多元充值的自信迅速缩水,所有的兴致顿时丧失殆尽,恨不能立刻拎行李回家,锁上门再也不出来丢这个脸。可手机里的肖纳新却一再坚持让她去,说西安那边的日程都安排妥当了,她平常出门少,还是去散散心,并信誓旦旦地答应以后有时间一定重新补个“蜜月”给她。
拒绝人是郝敏从小到大最不会做的事情,何况是自己丈夫的一番好意。肖纳新的话让郝敏稍觉安慰,终于别别扭扭地上了车。
按照计划,当天应该随“蜜周”旅游团住西安的,可出城不久,中巴车便抛了锚,又临时换车返回,将原定行程推迟一天。出师不利,看来这趟西安压根就不该来。郝敏烦躁地打电告诉肖纳新这个意外:
“车坏半路了,今天走不成了。”
肖纳新声音里透着压不住的紧张,急切地问:“你没事吧?现在在哪呢?几点能到家?” 郝敏欣慰着肖纳新的紧张,连忙回答:“没事,我没事,正返回的车上。”
电话那边的肖纳新明显松了口气,连声说:“人安全就好,到了早点回家休息,公司这边还有个饭局要应酬,就不去接你了。”
待郝敏一脸疲惫地把钥匙插进家门的锁孔,天都黑透了。想想今儿这日子真是诸事不宜,干什么什么不顺。她嘟囔着打开门,将手包挂上门后的挂钩,调整到不偏不倚的中间位置,方才赶紧脱掉高跟鞋。坐了大半天车,两只脚又酸又疼,比平时涨出一圈,都有点不像她的脚了。
咦?怎么回事?换拖鞋时,郝敏看见鞋柜里自己那双粉红色的真丝缎面拖鞋已经不是她走时摆放的样子——左右反了,这样的错误显然违背她整洁的生活习惯。
看来有人来过。并且,还应该是个女人。
再一细琢磨,越来越感觉今天的房间有些异样,具体异样在哪里,她也说不清楚。但女人就是天生这样的第六感,如果发生过什么事情,或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发生,和谁发生的,但一定知道这里有事情发生了。怪不得肖纳新刚才再三追问她什么时候到家呢?原来如此!一股无明火“呼”地蹿上心头,燎得郝敏嗓子眼儿直痒痒。
果不其然,刚进卧室的门,她就发现床头摆的那张大结婚照不见了。郝敏咽了口唾沫,用力清清嗓子,再次接通肖纳新:“我到家了,咱卧室的那张大结婚照怎么不见了?”
肖纳新回答的语气倒自然:“哦,相片啊,好像在床底下,今天中午想回家午睡结果没睡着,就顺手收拾了一下房间,那大相片一直摆在床头,擦灰特别不方便,我抹床头的时候随手塞进床底下了,可能走之前忘了拿出来。你去找找看。”
收拾房间?真新鲜!日理万机的肖纳新居然有这样的雅兴?自打成了“肖总”以后,肖纳新在这个家做过最大的力气活儿恐怕就是床上运动了,吃完饭向来是碗一推就出门或者跷着二郎腿看电视,根本没进过厨房,连搬家时手指头都没伸一下,怎么会突增打扫卫生的兴致?何况床单明明是她临走前一天刚换过的。 郝敏竭力压着心头的怀疑,没多说什么,只用鼻子应一声,回了句:“哦,是这样啊,那我找找吧。”卜可临到挂电话的瞬间,她到底没憋住,装作无意地问了声:“今天,有人来咱家了吗?”
“没有啊,怎么啦?’,
肖纳新的手机背景人声嘈杂,听不出他的异样。郝敏咬咬下嘴唇,说:“没什么,忙你的吧。”
还是应该相信肖纳新的话,既然他说了没有,那就是没有。挂上电话,郝敏又有些后悔不该追问这句话,女人话多会招男人厌的。她可不愿做那种扯着男人衣襟,时时处处追魂迫命查考勤的蠢女人——男人是骨头,得使小火慢慢炖、耐心熬,不能拿牙齿去硬碰硬。
再看看,屋里确实也像收拾过的。或许是肖纳新做完卫生赶着出门,换拖鞋时把她的那双碰掉了,又草草放回去。郝敏眼前反复回放出这个说服自己的片段,再不愿多想,从床下拖出相片,放回原位。她还是爱肖纳新的,毕竟是她丈夫,她应该也必须爱他。爱这东西,像万金油:婚前说可以骗人,婚后重复可以骗己。
抽回手时,郝敏还是忍不住用指尖在相片底部顺了一下,又拿另一根手指在放相片的床头抹了抹。翻过一看——两根指头都有灰。
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才是夫—— 这个古典名词甚是狡猾。也就是说,妻子只能领导卧室那么大点儿的地盘。可郝敏这唯一的地盘,似乎也过了安全期。
P339-3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