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部结构为橘瓣式的长篇小说。描写了一群所谓中产阶级生活在“高尚”社区的故事——因为一次车祸导敛毁容,从而改变生活态度的白领女性的悲喜;单身母亲面对未婚先孕的女儿的伤心与无奈;打铁艺术家的情感罪孽;因为父爱缺失、性格畸变导致人变为人熊的离奇;心理学家丈夫逼疯了舞蹈演员妻子的悲剧;飞行员和蛙人的完满爱情;艺术家和他的马的生死离别;弱智儿童的纯沾短暂的生命历程。社区童军的一次暴露人性复杂的野外行军;作者运用纯熟、简洁的叙事手段,用40个片段短章,描绘了当下城市人生活中的问题与疼痛,体现了作家对人性的探索,和若隐若现的悲悯之心。
邱华栋的作品将目光锁定在现代都市年轻人身上,他冷静观察物质对人的异化,解剖人性的欲望,他的小说直达人的心灵。邱华栋的系列中短篇小说反映的是典型的中产阶层小说。
北京大学教授张颐武对他的评价是:这些小说异常敏锐地表现了正在高速崛起的中国新中产阶层的日常生活经验。它以一种精细的笔触勾勒了中国城市日常生活的种种面向,凸显了中国中产阶层文化的特殊状态,也最好地表现了它的种种矛盾和困惑。正是因为如此,邱华栋的小说受到正在崛起的城市中产们的共鸣与欣赏。
那一天是一个星期六,天气特别好,因此冯斌决定去钓鱼。他已经有好久没有去钓鱼了,部分的原因是他的妻子怀了孕,所以他要花不少时间在家中照顾妻子。
他们结婚五年了,去年他们在这个社区买了一套房子。这时做服装设计师的妻子决定要一个孩子,而且也很顺利地怀上了,现在离生产还有一个月,冯斌觉得自己的生活风平浪静,一切都将在预料之中。
“你是要带上海竿还是那个可以伸缩的钓鱼竿?”妻子袁梅在帮他整理和收拾渔具时问他。
“海竿要在湖里钓鱼时才用,我用那杆可以伸缩的普通竿。我去潮青河钓,那条河不宽。”
“什么时候回来?”
“中午我不回来吃饭了,晚饭前我会回来的,我要钓满一桶鱼才回来。”冯斌向妻子要了一个红色的塑料桶。去年夏天,他去北部一个钓鱼场钓鱼,就钓了满满一桶虹鳟鱼。那些虹鳟鱼简直傻极了,它们抢着往他的鱼钩上碰。不过那个钓鱼场是专门为了钓鱼者修建的,撒满了为了让它们早点儿上钩的饥饿的鱼。但这一次不一样了,因为潮青河是一条自然河,它从很远的地方像一条宽阔的带子一样弯过来,在太阳下面闪闪发光。这条河离社区八公里远,冯斌决定骑自行车去。他有全套的从日本带回来的钓鱼服;那种可以下水的特制高靿儿胶鞋、薄手套、夹克、太阳帽和一根可以伸缩的碳合金鱼竿。在和妻子告别——他亲了她的额头之后,就出发了。妻子挺着骄傲的大肚子,站在台阶上,看着他在阳光下的社区门口的道路上消失。
很长时间来冯斌觉得自己很幸福——他和袁梅从恋爱到结婚,再到现在她怀孕,即将做妈妈,这期间已经经历了八年时间。他是在大学快毕业时认识袁梅的,从此开始了他的马拉松般的追求,但这个过程在冯斌看来很迷人,他认为这个过程是圆满的,因为他们两个人之间经历了从恋爱到结婚再到即将生子的所有的细节,他觉得这个过程他和袁梅一起完成,让他体会到了生命的乐趣和丰富,有很多人把他们的感情分给了很多人,他们不会体会到他的完满幸福感的。
几个月都没有把心思放到别处的冯斌一出门就觉得快活。初夏的阳光白花花的,但很柔和,就像他和妻子对视时的目光。那里面全是爱,全是爱。他哼着歌,骑着车子快速地奔向那条河,那条闪闪发光的潮青河。
这时候仍旧是早晨,空气清新得仿佛被过滤了好多遍似的,冯斌选择了面向太阳的河岸,支起了钓鱼竿。太阳光很柔和,但它待一会儿就会放射出十分强烈的光线了。冯斌细眯着眼睛,他选择了一处河湾水流舒缓的地方下了钩。
潮青河大约宽九十米左右,但它显得异常平静,因为可能河底是平的,因此看不见它有一丝的波澜,这使得河面看上去就像是他家的三十四英寸的索尼纯平彩电的镜面一样。也许我不该买这么大的电视,他想,我从来就不爱看电视,平时都是袁梅在看,她每天要在电视机前待到很晚,女人的真正丈夫是一台电视机,他略微不满地想。
可能是因为水太清了,他坐在那里有半个小时都没有鱼咬钩。水至清则无鱼,有人早就这么说过了。于是冯斌又换了一个地方,他沿着河大约向下游走了三百米,这里的河水哗哗地响着,河面凸起的好多石块让水发出了这样的声音,在一处芦苇边上,他再次甩出了鱼钩。
一个穿红色衬衫的小姑娘从河边小道上走了过来。她大约有六七岁,扎着两条小辫子,两个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着。
“叔叔,你钓着鱼了吗?”
“还没有。鱼还没有咬钩呢。”
“它什么时候咬钩?” “快了,在它饿了的时候。”
她坐在他旁边,恍惚间他觉得他已经有了一个女儿,一瞬间她已长这么大了。
“我不要做一条鱼。”
“为什么?”
“因为它被钓着的时候嗓子眼儿一定痛极了。”
“你不会变成一条鱼的。你叫什么?”
“我叫小红。我爸爸也在钓鱼,但他在那边,他已经钓上一条小鱼了。”
“我没看见有人。”
“他在一个小坡下面。我在采野花,我不想变成一条鱼。”
“你不会的,你爸爸也不会让你变成一条鱼的。”
“因为鱼被钓着的时候嗓子太痛了。”
那个叫小红的小姑娘就坐在他的边上,有一会儿他们都没再说话。从冯斌的心中升起来一种他过去朦胧感受过的父亲的感觉,现在身边有这么一个小姑娘,他感觉到了。这是一种非常慈祥、温暖的感觉,就像温度正在不断升高的太阳,他和她坐在那里,就像父亲和女儿,安静地盯着鱼竿伸出去的方向。
然后,鱼咬钩了。因为鱼总是要咬钩的,冯斌心里一阵激动,他猛地挑起了鱼竿,在钓鱼线上脱水而出的正是一条银光闪闪的活蹦乱跳的鱼。
他赶紧收线,将鱼拉近到手边。小红姑娘先是一阵欢呼,但紧接着仿佛也感受到了鱼嗓子眼的疼痛,张着嘴不吱声了,看着冯斌把它抓到了手里,取下来放进了塑料桶。
“你把它放了吧。”小红蹲在塑料桶边看着鱼说,“叔叔,它痛着呢。”
“不,我钓起了它就不放它。”
“把它放了吧。”
“不行,小红,你爸爸会放走他钓的鱼吗?”
“有时候他就放。”
“我不放,我好不容易才钓上这条鱼。”这时冯斌觉得自己像一个脾气倔强的孩子。难道我也六七岁吗?
小红站了起来,她很失望地四处打探,然后她指着河面上说:“那里还有一条鱼。”
“什么?在哪儿?”冯斌站了起来,向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但这时从远处传来了呼唤小红的声音。那一定是她的父亲,因此她答应着跑开了。
他还在看河面,他心想那里真的会有一条鱼吗?是一条什么样的鱼呢?于是,他的确看见那边的河水中间,有一块石头上靠着一个小东西,它是白色的,但比一般的鱼要大得多,它不知道从哪里浮过来,被那块石头挡在那里,或者河水太浅,它走不动了,就待在那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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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之后,我经营了一个小说系列,这个系列小说和当下的社会生活密切相关。这是一部关于社区人的系列小说。把城市中一个新兴社区中人的生活,作为小说的描写对象,是我作的一次积极的探索。
在这个系列中,我描写了发生在北京的一个郊区化中产阶层人士居住的社区故事。它在结构上互相有一些联系,也许可以叫做糖葫芦小说或者橘瓣式小说,不是严格的长篇小说,而是由系列小说构成的一个整体。这样的小说,过去有乔伊斯的《都柏林人》和舍伍德·安德森的《小城畸人》,还有奈保尔的《米格尔大街》和巴别尔的《骑兵军》。这样的系列小说在结构上相对松散,但是却表达了一个意念,描绘了一个群体。
当一个个现代社区出现在北京之后,它正在逐步地取代过去北京的大院和胡同的那种居民居住格局。大院是典型的计划经济时代的中国人的生活方式,工作、居住,甚至生老病死都是在一个大院里面完成的。而胡同大杂院生活,也是北京历史上一种特别的居民生活模式,就是市民生活在后来产权根本不清楚的胡同的四合院里。这四合院本来在1949年之前,大都是私有财产,1949年新中国成立之后,这些四合院的主人也就换了,后来更是每个四合院都住进了好多家人家。如今,这些过去的城市新主人,现在很多人重新沦为了城市小市民甚至是贫民,在政府和开发商合谋的旧城改造当中,几乎都丧失了讨价还价的权利,处于一种弱势,最后获得的一点拆迁补偿款,在主城区根本买不起房子,所以,不得不大都搬到了郊区的新社区去居住。与此同时,北京的单位在2000年之后,大都不再分配住房,所以,很多社区的居民成分,就非常复杂了。根据这些社区地产的价格,也分成了不同阶层居住的社区,自然,这些社区也就分成富人社区(以高级公寓和郊区别墅为主)、中产阶层(管理比较好的公寓,比如亚运村的一些公寓楼和望京地区的公寓楼,还有一些郊外低密度住宅,TOwNHOusR等等),以及一些新的小市民阶层居住的社区(北京有两个这样的社区,一个是回龙观,另外一个是天通苑,价格低廉,安置的都是从北京的旧城改造迁出来的城市贫民和小市民,形成了新的普通社区)。
这就是北京新居住区,新的社区文化的格局就此正在形成。在今天的城市中,中产阶层正在改变中国社会的结构。同时,作为经济地位和社会地位都非常稳固的一个逐渐扩大的群体,中产阶层一般有着丰厚的收入,受过很好的教育,大都有房有车,有进取心,他们的生活品位和生活乐趣也逐渐地趋同,是城市中消费和引领时尚的主体。他们往往选择环境和人文气氛都比较好的社区居住,并且正在形成中国独特的社区文化。但是如果你剥开了生活的外衣,你会发现,每一个家庭都有自己的烦恼和伤心事,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情感痛点,这个痛点是他们的隐疾与暗伤。我抓住了当今这个急剧转型的社会中勃勃兴起的新阶层的人,他们生活中的问题与疼痛,揭示当代生活的真相,也表达了中产阶层的困境:他们想寻找到理想的生活,并努力地承担着生活赋予他们的一切考验。
由此,我状写了他们生活中的各种问题:有白领女性因为一次车祸导致毁容从而改变了生活态度的;有单亲母亲需要面对自己未婚先孕的女儿的;有参加马会却被朋友偷窃了东西的收藏家;有几年之内把几百万元都莫名其妙弄光的;有晚景凄凉的动画片配音演员深刻的夫妻感情;有打铁的艺术家的情感罪孽;有因为父爱缺失性格畸变导致人变为人熊的博士;有家庭缺乏母爱需要面对儿子青春期烦恼的父亲;有音乐家和他的懂音乐的狗的故事;有网络爱情的悲惨结局;有令人羡慕的成功夫妻之间生活的阴暗面;有心理学家逼疯了自己的舞蹈演员妻子;有飞行员和蛙人的完满爱情;有艺术家和他的马的生离死别;有弱智儿童的纯洁短暂的生命;还有社区童军的一次暴露人性复杂的野外行军,等等。
很多小说都是来源于生活经验和我对生活的观察。这其中,我的小说《流水席》的写作完成,得益于一个叫黄柯的朋友,他具有传奇色彩,据说,他是经历了一次车祸而生存下来了,觉得自己的生命存在来自于某种神秘的关照。后来,他就在北京望京地区自己的房间里开了一个很有名的流水席,整天接待朋友,朋友们谁来都可以吃,成了一个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在他家白吃白喝的地方。中央电视台十频道专门做了专题节目。比如去年过年,十多天他招待了三千人。我就去过好多次,曾经建议老黄把来过的各种艺术家按照门类,组织他们以流水席为题材创作不同门类的作品,一定好玩儿。我还答应自己也写一篇,于是,这篇小说就这样诞生了。但是,我从来没有问过老黄他当时是怎么遭遇车祸的,是在什么情况下遭遇车祸的,因此,这篇小说就完全是我本人的虚构和想象了。
我就是这样用纯熟和简洁的叙事手段,用四十个片段短章构成一幅巨大的画面,描绘了当下北京人生活的复杂性,其中夹杂着对人性的探索,和若隐若现的悲悯之心。整部小说被社区背景和叙事人贯穿起来,就像是一串闪亮的珠子,或者像是生活的系列剧,一出出地、没有重复地表演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