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经,是当年释迦牟尼宣传佛教的言行记录。释迦牟尼采用的故事,大多是流传于古代印度、尼泊尔、斯里兰卡、大月氏等地的民间传说,反映了当时人民群众的爱憎、祈求与希望。
在内容方面,这些故事赞美自我牺牲、反对剥削掠夺,赞美众生平等、反对种姓分立,赞美知恩图报、反对背信弃义,赞美尊亲敬长、反对不养不孝,赞美勇敢智慧、反对怯懦愚痴,赞美和平、反对战争,赞美无私、反对贪婪,赞美仁爱、反对暴虐,赞美诚实、反对虚伪,赞美谦逊、反对傲慢。这一切,不仅在当时具有进步意义,至今对于建设良好的社会风气、培养真善美的人格仍然具有一定作用。
谈到佛典,现在在中国,能读原文的人极少,能读古代汉译的人也不太多。因此就需要注释,甚至今译。王邦维同志选译的这一本书,就是在这方面的一个新的尝试。
也许有人要问:这本书里的寓言、童话和小故事都是精华,都是正面的东西,都是值得学习而起好作用的吗?当然不是。同所有古代比较优秀的文学作品一样,书中选的故事有精华,是为主,也有糟粕,是为辅。从思想性来说,更要一分为二。其中有进步的东西,也有一些落后的成分,这是难以避免的。我们只能本着外为中用、古为今用的精神,取其积极的一面,而扬弃其消极的一面。如果着眼于艺术性的话,其中可以借鉴的东西会更多一些,对丰富我们的想象力,提高我们的表现能力,会有裨益。
《百喻经》,或称《百句譬喻经》,又称《痴华鬘》,今本或作四卷,或作上下两卷,尊者僧伽斯那撰,南朝萧齐时印度来华僧人求那毗地译。据梁僧祐《出三藏记集》卷九记载:“永明十年九月十曰,中天竺法师求那毗地出修多罗藏十二部经中抄出譬喻,聚为一部,凡一百事,天竺僧伽斯(那)法师集行大乘,为新学者撰说此经。”这就是说,所谓“百喻”,是指全书共有一百则譬喻,即一百个寓言和故事。但今本实际上只有九十八个,大概是举其整数而言。也有人认为加上卷首的引子和卷末的结偈,可称为“百”。《痴华鬘》一名则从寓言和故事的内容上得来,因为这些寓言和故事大多讽刺的是所谓“痴人”,即我们现在说的“蠢人”,做了怎样怎样的蠢事。”华鬘”就是花鬉,也就是花环。但这里的花鬘不是指真的花环,而是古代印度一种讲故事的体裁:或多或少的一些小故事集合在一起,就像把一些漂亮的花朵串成一束成为花环一样,这个故事集就叫做“花鬘”。这种”花鬢”故事集在古代印度曾经风行一时。《痴华鬘》一名,倘若说得好懂一些,就是“痴人的故事集”。由此可以看出,这可能就是书的原名。《百喻经》或《百句譬喻经》一名,恐十白是翻译者改拟的。不过后者直率、简单而易懂,所以比较通行。
《百喻经》自南北朝时译出以后,因为是专门讲故事的一部佛经,故事短小隽永、生动有趣,一直很受人欢迎。一九一四年,鲁迅先生曾出资在南京金陵刻经处重印此书,书后注明:“会稽周树人施洋银六十圆敬刻此经。”一九二六年,他又撰写了《痴华鬘题记》。这说明鲁迅先生对此书是很重视的。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末,冯雪峰曾用“述”的办法,删掉原书说教部分,基本保留原故事情节,把此书改写成一本新书,叫《百喻经故事》。不过他对原文有时改动较大。但这些只是我们看得到的前人对《百喻经》所作的整理和研究。实际上,《百喻经》译出已经近一千五百年,其中一些故事和寓言早巳脱掉佛教宣传的外壳,或原封不动,或稍加修改,变成流行在群众中的笑话、寓言或故事了。我们这里所选的就有这样的例子。
食盐
昔有愚人,至于他家。主人与食,嫌淡无味。主人闻已,更为益盐。既得盐美,便自念言:“所以美者,缘有盐故。少有尚尔,况复多也?”愚人无智,便空食盐。食已口爽,返为其患。
今译
从前有一个蠢人,到人家家里做客。主人请吃饭,他嫌饭菜淡而无味。主人听了,就加了一点盐。这人觉得盐味很美,心里想:“这味道所以美,是因为有盐的缘故。加一点盐就这样,要是加得多,岂不更美?”这蠢人没有脑筋,便空口吃起盐来。吃后口里十分难受,盐反而成了他的患害。
挨打
昔有愚人,头上无毛。时有一人,以梨打头,乃至二三,悉皆伤破。时此愚人,默然忍受,不知避去。傍人见已,而语之言:“何不避去?乃住受打,致使头破。”
愚人答言:“如彼人者,侨慢恃力,痴无智慧。见我头上无有发毛,谓为是石,以梨打我,头破乃尔。”
傍人言语:“汝自愚痴,云何名彼以为痴也?汝若不痴,为他所打,乃至头破,不知逃避!”
今译
从前有一个蠢人,头顶上没有长头发。另外有个人就用梨子打他的头,打了两三下,把他的头都打破了。但这人只是默默忍受,也不知道躲开。旁边的人看见了,对他说:“你为什么不躲开呢?站在这里挨打,连头都打破了。” 这人回答说:“那个打我的人骄傲自大,自以为有气力,其实他愚蠢得很。他看到我头上没有头发,就以为是石头,所以用梨打破了我的头。”
旁边的人说:“你自己愚蠢,怎么还说人家愚蠢?你要不愚蠢,被人家打破了头,还不知道躲避!”
认兄
昔有一人,形容端正,智慧具足,复多钱财,举世人间,无不称叹。时有愚人,见其如此,便言“我兄”。所以尔者,彼有钱财,须者则用之,是故为兄。见其还债,言“非我兄”。
傍人语言:“汝是愚人,云何须财,名他为兄?及其债时,复言非兄?”愚人答言:“我以欲得彼之钱财,认之为兄。实非是兄。若其债时,则称非兄。”
今译
从前有一个人,相貌端正,十分聪明,又很有钱,没有谁不称赞他。这时有一个蠢人,看见他这样,便对人说:“他是我的哥哥。”他这样说,是因为这人有钱财,他需要钱的时候,就可以用人家的钱,所以叫这人哥哥。后来,他看见那人借了债,便又改口说:“他不是我哥哥。”
旁边的人间他:“你这蠢人怎么搞的,需要钱的时候,就叫人家哥哥,人家借了债,你又说他不是你的哥哥?”他回答说:“我因为想得到他的钱财,所以认他作哥哥。他其实不是我哥哥。他要借了债,我当然就不称他哥哥了。”
赞父
昔时有人,于众人中,叹己父德,而作是言:“我父慈仁,不害不盗,直作实语,兼行布施。”时有愚人,闻其此语,便作是言:“我父德行,复过汝父。”
诸人间言:“有何德行?请道其事。”愚人答曰:“我父小来,断绝淫欲,初无染污。”
众人语言:“若断淫欲,云何生汝?”
今译
从前有一个人,当着众人称赞他父亲的德行,他说:“我父亲仁慈,不害人,不偷盗,讲老实话,而且还喜欢布施。”这时有一个蠢人听了这话,便说:“我父亲的德行胜过你父亲。”
众人就问他:“你父亲有些什么德行?你说说看。”这人回答说:“我父亲从小就断绝男女之欲,非常清白。”
众人说:“你父亲要是断绝男女之欲,怎么会把你生出来?”
三重楼
往昔之世,有富愚人,痴无所知。到余富家,见三重楼,高广严丽,轩敞疏朗,心生渴仰,即作是念:“我有财钱,不减于彼,云何顷来而不造作如是之楼?”即唤木匠,而问言曰:“解作彼家端正舍不?”木匠答言:“是我所作。”即便语言:“今可为我造楼如彼。”
是时木匠即便经地,垒墼,作楼。愚人见其垒墼作舍,犹怀疑惑,不能了知,而问之言:“欲作何等?”木匠答言:“作三重屋。”愚人复言:“我不欲下二重之屋,先可为我作最上屋。”
木匠答言:“无有是事!何有不作最下重屋而得造彼第二之屋?不造第二,云何得造第三重屋?”
愚人固言:“我今不用下二重屋,必可为我作最上者!”时人闻已,便生怪笑。
今译
从前有一个富人,愚蠢无知。一次,他到别的富人家里,看见一座三层的高楼,楼又高又大,富丽堂皇,宽敞疏朗,他十分羡慕,心里想:“我的钱财并不比他家少,为什么以前不造一座这样的楼呢?”他立刻唤来木匠,问道:“你能不能照着那家的样子造一座漂亮的楼?”木匠回答说:“那座楼就是我造的。”富人便说:“那你现在就为我造一座那样的楼。”
于是木匠便开始量地基,垒砖,造楼。富人看见木匠垒砖,心里疑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就问木匠:“你这是打算造个什么?”木匠回答道:“造三层的楼呀。”富人又说:“我不要下面二层,你先给我造最上一层。”
木匠答道:“没有这样的事!哪有不造最下一层楼而造第二层楼的?不造第二层楼又怎么谈得上造第三层楼?”
这个蠢人固执地说:“我就是不要下面二层楼,你一定得给我造最上一层楼!”其他人听说了这事,都笑话他。
先知
昔有婆罗门,自谓多知,于诸星术,种种技艺,无不明达。恃己如此,欲显其德,遂至他国,抱儿而哭。有人问婆罗门言:“汝何故哭?”婆罗门言:“今此小儿,七日当死,愍其夭伤,以是哭耳。”
时人语言:“人命难知,计算喜错,设七日头。或能不死,何为预哭?”
婆罗门言:“日月可暗,星宿可落,我之所记,终无违失!”为名利故,至七日头,自杀其子,以证己说。时诸世人,却后七日,闻其儿死,咸皆叹言:“真是智者,所言不错厂心生信服,悉来致敬。
今译
从前有一个婆罗门,自以为知识很丰富,会观星象,占卜算卦,种种技艺无不通晓。他以为自己很了不起,想显显他的本事,便到了另一个国家里,抱着自己的儿子大哭。有人就问这婆罗门:“你为什么哭呀?”婆罗门说:“我这儿子七天后就要死了,我可怜他这么小就要死去,所以伤心得哭。”
旁边的人说:“人的命运难知,计算常常错误,七天后也许不一定会死,你何必预先就哭呢?”
婆罗门说:“太阳和月亮都可能不发光,天上的星星可能会掉下来,可是我的预言绝不会错!”这婆罗门为了得到名利,到了第七天头上,便把自己的儿子杀死了,以证明他的话不会错。众人七天后听说他的儿子真死了,都称赞说:“这真是有智慧的人,说的话真没错!”大家心中十分佩服,都来向他致敬。P1-5
在大地上民族之林中,几乎任何一个民族在古代都或多或少地创造了一些神话、寓言和童话,但是创造的数量有多少,质量有高低。据一般学者的意见,印度在这两个方面都是比较突出的。鲁迅先生对古代印度寓言的评价是众所周知的。这个评价我认为公允而且实事求是。
印度的神话、寓言和童话,几乎传遍了全世界,连古代希腊寓言,比如说《伊索寓言》中都可能有印度的成分。以后的《十日谈》《坎特伯雷故事》以及许多国家的寓言和童话中都能找到印度影响。印度古代有一部寓言、童话、小故事集《五卷书》,曾通过中世波斯巴列维语和阿拉伯语的译本传遍了世界。德国学者Theodor Benfey通过追踪这一部书中的故事传播衍变的情况而建立了比较文学史。现在所说的比较文学,其任务的一部分也就是研究一些国家文学同另外一些国家文学之间的直接影响问题。
在这一方面,中国同印度更有特殊的关系,这些事实是人所共知的。我在这里不再细述。随着佛经的传入,印度的寓言、童话、小故事也传入了中国。估计除了佛经之外,还有别的途径,比如商人来往等等,但是主要还是佛典翻译这一个途径。
谈到佛典,现在在中国,能读原文的人极少,能读古代汉译的人也不太多。因此就需要注释,甚至今译。王邦维同志选译的这一本书,就是在这方面的一个新的尝试。佛典中的寓言、童话和小故事,浩如烟海,是选不胜选的。这本书只能算是鼎尝一脔,但我相信,它们是会受到广大读者欢迎的。
也许有人要问:这本书里的寓言、童话和小故事都是精华,都是正面的东西,都是值得学习而起好作用的吗?当然不是。同所有古代比较优秀的文学作品一样,书中选的故事有精华,是为主,也有糟粕,是为辅。从思想性来说,更要一分为二。其中有进步的东西,也有一些落后的成分,这是难以避免的。我们只能本着外为中用、古为今用的精神,取其积极的一面,而扬弃其消极的一面。如果着眼于艺术性的话,其中可以借鉴的东西会更多一些,对丰富我们的想象力,提高我们的表现能力,会有裨益。
对比较文学有兴趣的同志们,如果想探讨中印两国文学的互相影响,也可以看一看这一本书。事实上,古代印度的许多故事早已进入中国文学领域。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对此有翔实的论述,可以参看。至于像《西游记》等类的小说,其中有印度影响,更毋庸赘述。宋以后的小说、笔记中,也可以找到不少可能来源于印度的成分,我在《五卷书》译本序以及拙著《中印文化关系史论文集·印度文学在中国》等论文中也有所论列。这里就不再谈了。
总之,出版这本书是很有意义的,它能满足许多兴趣不同的读者的需要。因此,我就不避佛头着粪之讥,写了如上的一些话。
最早出版这本《佛经故事》,已经是二十二年前的事。那时我硕士研究生毕业还不久,书编成的时间则更早一些。 出版这样的一本书,其实是重庆出版社的一位编辑先生的主意,没想到,书出版后,居然还受到了相当程度的欢迎。初版以后,重印过两次,前后印了两三万册。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末期,在台湾还出现了一种盗印本。有趣的是,台湾的盗印者,在九十年代初,居然把版权又卖回大陆。大陆一家颇有名的出版社,从这位台湾出版商的手中,买到了版权后,再次重印,只是把我的名字前加上了“台湾”二字,再加上“授权独家出版,版权所有,侵权必究”的字样。有朋友在书店见到了这本书,告诉我。我找了来,果然是我的书,一时真让我惊诧莫名。再以后,我一度试图查问此事,朋友甚至建议我去打官司,但所有的事情,最后是不了了之。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样一本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书,有这样的际遇,大概也算得上是当今出版界的一桩奇事了。
从读硕士研究生开始,我的学习和研究工作,便与佛教和佛经有了联系。二十多年前的一些看法和想法,现在实际上多少有些变化。这些变化,主要体现在对宗教,主要是佛教的理解和评价上。二十二年前,思想没有现在这么解放。社会环境也没有现在这样的宽容度,现在的情况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当然,更重要的是,在对人生、历史和社会的认识和体验上,自己毕竟有了一些进步。回过头来,再读书中的一些故事,即便自己是书的编写者,也似乎有了更多的意义。相信在读者方面,也是一样。
还在八十年代后期,重庆出版社的编辑曾经建议我再编写一本《佛经故事》的续集。 当时我的确也收集了更多的一些材料,为续集做准备,但其他的事太多,终究还是把这件事放下了。希望以后有条件时我能够实现这个想法。
季羡林先生二十四年前为这本书写的序,至今读来,仍然很有指导性的意义。季先生写序的时候,我刚硕士研究生毕业,其后我又继续在季先生的指导下读博士研究生,直到1987年获得学位毕业。我1979年来到北京大学,在先生的指导下读研究生,其后又在一个研究所、一个系、一个教研室工作,至今已经二十八年。二十八年的师恩,终身难忘,实难报答于万一。责任编辑马燕女士一度建议,把书中季先生的序的署名时间,在这次出版时,稍做改动。我想了一下,觉得这是二十多年前先生写的东西,显示了先生多年前对我这样一位愚钝的学生的鼓励和支持,因此还是保留原样更好一些。
北京的中华书局,愿意重新出版这部书,我也要表示衷心的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