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彝走廊地形异常复杂,以典型的高山峡谷地貌为主,地势高峻,山岭连绵,峰峦叠嶂,六条大江宛如六条蛟龙,在崇山峻岭之中开辟出一条条大峡谷。大自然鬼斧神工造就了众多瑰丽无比的自然景观,九寨沟、黄龙钙化池、四姑娘山、海螺沟、玉龙雪山、梅里雪山、丽江古城、泸沽湖、三江并流……
这条雕刻着大自然壮丽旗帜的走廊带,同时是汉藏两大文化板块的交汇带,千百年来,众多民族在这条雄阔而富丽的走廊上繁衍生息,迁徙交融,使其成为举世闻名的民族文化和沉积带,有着古老、多样、丰厚、独特等等文化特质,现今炙手可热的“大香格里拉”、“南方丝绸之路”、“茶马古道”等热点文化圈、旅游圈都分布在这个区域。
本书即将引领你旅游的就是这条富含自然景观和人文特色的藏彝走廊。
在我国西南有一个非常独特的地理单元,这便是著名的横断山脉地区。至今,这里还生活着藏、彝、羌、纳西、普米、门巴、培巴等民族。千百年来,众多民族在此南来北往,繁衍生息,迁徙流动,使得这条走廊成为丰富的文化沉积带,文化呈现出古老性、多样性、复杂性等特点。
20世纪80年代,费孝通先生根据民族学界多年来研究成果,提出了一个新的民族学概念“藏彝走廊”。藏彝走廊囟然风光异常丰富多彩,有不可多得的自然旅游资源。藏彝走廊吸引人们的。逐有它那历史底蕴深厚、内涵丰富而神秘的民族文化……
绶带鸟与乌鸦
祖宅木楼的堂屋有六扇雕镂着吉祥鸟兽的合门,上面雕刻着三种良禽和三种瑞兽,三种良禽是白鹤、鹭鸶、绶带鸟,三种瑞兽是麒麟、獐千、白鹿,它们呈现出板栗壳般灰旧的古意。我祖母有时把我抱在怀里,一边让我吃一种有点像樱桃的琥珀色野果,一边朝六扇合门上指指点点,教我识别各种动物图案之间的差别。最右边的一扇合门上雕有两只绶带鸟,一公一母,周围修饰着瑞祥的云纹,那头上长着尊贵羽冠、拖着两条长羽的公禽尤其令我着迷。当祖母告诉我,阿诗场的山野上栖息着这种美丽的鸟儿时,我既感到吃惊又感到高兴。我认为自己应该去注意空中的飞鸟,亲眼见证到绶带鸟的存在。结果,在阿诗场西边的漾弓江畔,我很快就做到了这一点。
由玉龙大雪山冰雪之水汇聚而成的漾弓江是一条润泽万物的河流,河两岸簇拥着彩云与高山,处处是植物,处处是劳动者。离开布库村许多年后,我仍然能清晰地回想起,跟着二叔去割棕毛时第一次见到绶带鸟的情景。漾弓江的流光在黄昏里徘徊,天地如此清凉,二叔拿着薄亮的柴刀站在河边的田垄上,把棕榈树的叶鞘一块块割下来,叶鞘上长满了柔韧的深褐色棕毛,它们将被运回家里,然后由我祖母在闲暇之余制成经久耐用的蓑衣及绳索。当我向棕榈树翠绿的树冠仰望时,笼罩四野的夕阳就顺着阔大绿叶的骨梗和一半开满粉黄小花一半结满淡墨小果的棕果上流淌下来。接着,两只画眉大小的鸟儿从铺盖着晚霞的河岸上蹿了出来,荩中一只的黑头上,长着尊贵的浅蓝羽冠,棕白相间的身体末端,拖着两根华丽的长羽;另一只则全身棕色,羽冠不是很显著,尾部没有长羽。怀着惊讶的赞赏之情,我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两只绶带鸟。一公一母,它们比合门上所雕的绶带鸟更高贵明亮。两只绶带鸟乍离乍合地飞了一会儿,然后就一起跌进了不远处的一丛向日葵。我激动不已地趴在田垄上,小心翼翼地朝向日葵爬去,爬上几步,往前看一眼,爬上几步,再往前看一眼,最终,我看到了站在向日葵圆形花盘上的绶带鸟。它们具有大地属性的头颅左右顾盼,并让向日葵那环绕着黄色花瓣的花盘和长着齿边的心形叶片轻轻地摇动。
过了一段时间,我又在漾弓江畔看到了另一只绶带鸟,除了头上的羽冠外,它长满了白色的羽毛。我祖母对我说,那是一只老鸟,只有活了很多年的绶带鸟,才能长出全身白色的羽毛。
乌鸦被纳西人认为是迎生送死的使者,当小孩快要降生时,如果有乌鸦在欢叫,这是吉祥的征兆,预示着孩子会平安地来到世上。(与纳西人这一习俗相类似,在西方人古老的传说中,认为婴儿是由鹳鸟带来的,至今仍有婴儿出世后,送印有鹳鸟的喜帖的习俗。)而有人生重病时,如果有乌鸦在哀叫,这是不祥的征兆;如果是悲伤地连叫三声,则预示着病人(也有可能是其他人)将可能去世。在群山如玉的阿诗场村,乌鸦被当做人神之媒的灵鸟得到保护,有许多人向它布施食物,认为它是“什‘日”(山神)的化身,在山冈上,在水云间,在墓地里,总能看到它们三五成群的蹁跹身影。我祖母对乌鸦的叫声非常敏感,她听到了乌鸦的哀叫声,就会伤感地告诉我:“乌鸦哭了三声,也许又有人家要办丧事了。”那种认为乌鸦通体乌黑的看法是不对的。有几次,在“阿布巢窝”的墓地上,我曾近在咫尺地观察过鸦群,结果发现所有乌鸦的羽翼上,都透出一些清幽的绿光,当它们把翅膀伸开时,绿光就迅速扩大为一片,并使黑色的身体看上去有一种光洁的鬼魅之气。
喊魂与禁忌
我隐约记得,一个和煦的春日,我托了一只用细线拴着的翠鸟同净托家族的一个小孩在龙潭畔嬉戏,水边的细叶芦苇和翠色栎树把潭水映得如同巨大的翡翠。我们翻开一堆苔藓横生的鹅卵石,查看下面是否有可供燕雀啄食的虫子。过了一会儿,有几条鱼朝我们游过来,那小孩见了,便爬到栎树上摘了些包着硬壳的球形小坚果,然后用这些小坚果去打水里的鱼,我则在一旁忙着应付扑翅飞动的翠鸟。当天晚上,这个小孩就发烧生病了。第二天一早,他的母亲来到我家着急地询问头一天发生的所有细节,我尽力作了回答。我祖母在旁边听完后肯定地说,孩子的“哦恒(灵魂)”迷路了!接着又神秘兮兮地自言自语道,龙潭的栎树是不能动的,鱼更是不能打的,说不定他的“哦恒”被龙潭的“署”(一种精灵)捉住了,但他又没有真的打着鱼呀,“署”不会这么小气吧。我祖母建议黄昏时为孩子做一次“哦恒胆”,孩子的母亲含着眼泪同意了;同时,我祖母警告我以后不要随便碰龙潭的一草一木。
纳两人认为,男人有九个“哦恒”,女人有七个“哦恒”,不同的“哦恒”掌管着人体不同的部位,人生病主要是由于有的“哦恒”脱离肉体后找不到归途所致。小孩的“哦恒”如同小孩一样贪玩,最容易因玩耍而找不到返回肉体的归途。出现这种情况时,小孩就会生病,应该由小孩的母亲做“哦恒胆”仪式,把小孩的“哦恒”喊吲来,只有母亲才能把小孩的灵魂喊回来。因为母亲的喊声可以传到走九天九夜才能到的地方,_而父亲的喊声只能传到走三天三夜的地方,所以父亲很难将小孩的灵魂喊回来。
那天黄昏,我和祖母拿着几个鸡蛋去看望病孩。他的母亲已经准备好了做“哦恒胆”用的一碗热饭、一个熟鸡蛋、一块肉及一双筷子,大门朝内的屋檐下,还挂了一只用来对付邪力的猴爪。太阳下山的时候,病孩母亲端着一碗放有蛋、肉、筷子的米饭,悠长深情地喊起病孩的魂来:“孩子,回来呀!回来呀!家里的牛羊已经从山上回来了。你跟它们一起回来;别人家的孩子已经从路边回来了,你跟他们,一起回来。不要在山上玩,不要在河边玩,不要在龙潭边玩。回来,妈妈已经为你准各了好吃的东西。快点回来,和家人一起吃晚饭!”一连呼唤了许多遍后,病孩的母亲结束了整个仪式,她紧张地端出一碗清酒摆在地上,然后轻轻地朝酒里放入九颗麦粒进行占卜(沉入碗底的麦粒双数为吉兆,单数为凶兆),结果有六颗麦粒沉了下去,这一吉兆使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过了两天,那孩子的病就好了。
那时,尽管时光已把祖先的基业践踏得崩塌,但与周围的纳西人一样,阿诗场人仍保持着不少禁忌。在一般情况下,狗肉、马肉、猫肉、水牛肉是不允许吃的,不仅因为这几种家畜在各种传说中,为祖先立下过汗马功劳,更由于它们是人忠诚的奴仆;在平时,人们注意善待这几种家畜,它们病死老死后,妥善地将其安葬。吃狗肉是尤其要忌讳的头等大事,吃过狗肉的人,被视为是不纯洁的;当和汉族人发生了矛盾,纳西人会用轻蔑的口气说,“哈巴克史子”(吃狗肉的汉族)。坐在家里的人,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如果只喊了一声,而且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这是有鬼魂在喊自己,不能答应(纳两人认为鬼魂喊人只会喊一声);喊了两声以上便是人在喊,可以答应。天黑之后吹口哨被认为是在喊鬼,所以要忌讳;吹了多次口哨,鬼魂会乘着黑夜前往家中作祟。平日里,如果有母鸡在学公鸡叫,要捉住这只母鸡到门槛上把头砍掉,不这样做的话,人们相信很快就会有人死去。一旦有天上的飞鸟把屎拉在人身上,人却没有看见拉屎的鸟(看见了则无碍),意味着有秽气附在身上,得赶快回宅院中烧五谷香火,祈祷除秽,否则有可能会大病一场。黄花闺女,尤其出嫁的新娘子是不可以骑驴的,情死之风的开创者“风与云之母”达勒阿莎命,就是在出嫁那天骑着驴去情死的。
P45-49
一首纳西古歌说:“树木和石头使岁月流失。”
法国人弗朗索瓦·巴德尚于1906年2月17日带着一只猴子到过丽江古城。在此之前他像海生动物一样趴在被气体充满的羊皮革囊上渡过了金沙江,泅水护送他的是两名屁股上缠着白布条的纳两艄公。在丽江古城,巴德尚看到落日华丽地映照着玉龙大雪山的白雪,四方街飘荡着一股鱼腥味和香火味的混合气味,马匹在光滑的石板路上滑倒,一只鹤在附近的水田里引吭高歌,鸟群在古塔上窃窃私语,竹笛清幽的曲声贴着鸳墙黛瓦流淌下来……
近一个世纪过去了,缀满傩面的时光已用崭新的涂料抹去了旧时代的印痕,2006年清秋,当我再次回到丽江,昔日遥远的边城已在高歌猛进中成为一座旅游业的冠冕之城,除了落日和白雪,巴德尚所描述的一切已消逝得无影无踪。被钢筋和水泥裹在夹缝中的丽江古城已处于一个全新的摩登时代,到处是搔首弄姿的游客、莺歌燕舞的假纳两、花里胡哨的古董,以及故作风雅的猩红灯笼。在古城转悠上半天,居然碰不到几个穿着纳西服饰的士菩居民。作为纳西人,我有一种“生活在别处”的感觉。昔日的纳西占城成为…座“伪纳西占城”的可能性在小断增加,传统存一点点纯去。,“每一种死,郜带走我的一部分”,让我感到骨头被烈火烧伤的疼痛。
我看到一个被金钱的巨指叩响的丽江,一个金粉世纪的丽江,亦是朱大可在《人类学镜像和花腰彝歌舞》中所描述的丽江;
“被金钱仔细打磨过的小街,那些光线黯淡的店铺,在清式两层民居底部依次浮现,刺绣、扎染、银饰、木雕、制嚣,各种工艺和物件层出不穷;草药铺里堆叠着各种气味幽淡的汉药,它们名叫田七、天麻、黄连、虫草、当归和灵芝;远眺那些酒幌高悬的饭庄、窗户幽开,仕女巧笑,她们的影像织成了精巧的窗花;小厮和丫鬟们在店堂里嬉笑和打闹,到处弥漫着云南咖啡的香气,游客坐在露天餐桌旁,慢慢品尝着这种被高原土壤改造过的西方饮品,气定神闲,仿佛走进了风和日丽的宋朝。而在夜晚,成串的灯笼定义着建筑的幽暗轮廓,纳西占乐回旋在石板路上,仿佛是一些古老的声音碎片,越过被冻结了的时间,跌落在高原皮肤的褶皱里。在被联合国列为‘世界文化遗产’名单之后,云南丽江正在朝着商业主义一路狂奔,它虽然充满了喧闹和文化虚伪,却足以满足游客的民族想象。_占老而又时尚、异端而又典雅、自山而又严谨、浪漫而又理性……所有这些对立性元素都已具备,而且呈现为一个彼此妥协的容貌。巨大的水车构成了一个时间的隐喻,它要向我们暗示它对岁月的征服。而事实上,它只是一个被商业主义抽空了灵魂的空壳,不倦地旋转在众多游客的猎奇镜头罩。”
极目伤秋,花萎枝寂,我久久站在映雪桥头仰望半空中那白雪苍凉的玉龙大雪山,如今,这座纳西人的圣山已处在旅游热潮的十面埋伏中。想到约瑟夫·洛克存1923年说的:“我们也许可以把大雪山视为重振这个正在逐渐衰落的部落雄风的摇篮”,不禁格外伤感。记得1988年1月,从江南返回丽江,那是上大学期间第一次回家。经过近4OO0公里的长途奔波后,坐上了一辆从大理开往丽江的客车,客车像甲壳虫在红十绿林间绕来绕去,爬过铁甲山时,无边的青天中突然现出玉龙大雪山那庞大的雪峰来,峰丁页飘动着大片神明的白光,一种来自上界的圣性覆盖了我的灵魂。深情地望着自己民族的圣山,我的热泪不断淌下来,想止也止不住,在那一刻,我知道自己找回了人生的根脉。
这件事情让我坚信,作为自古以来就顺从丁大地的种族,在未来,纳阳人的拯救只能来自于大地——正如印第安酋长两雅图于1851年所说:大地并不属于人,人,属于大地,万物相互效力。然而,我亦深知,在这猛烈的时代,对于许多已丧失传统信仰的纳西人来说,黄昏的幕帘已经强劲地升起,无尽的冥光正用它华彩的大手扼住古老母族的脖子。
在《追忆》中,宇文所安说:“大白然变成了百衲衣,连缀在一起的每一块碎片,都是古人为了计后人回忆自己而划去的地盘。”啊,追忆,也许我应该用孤独的笔头记下点什么。
白郎
2007年3月
“昨天的太阳被黑色担架抬走。”(曼德尔施塔姆诗句)庞大的犁铧耕翻了时光,一个时代像一片麦子倒下,接着出现另一个时代。像黑夜中的菊花,故乡丽江在历史的铜镜中摇晃着丰腴的身段,当我打捞它,实际上只打捞到一些幻影。但不管怎么说,总算是完成了一桩事。
丽江,我的父母之邦,一个历来很“慢”的偏远之地,在一匹强悍的“历史之马”拉动下,短短十年间,变成了“迅猛”的喧嚣之地。这种“迅猛”既令我感到陌生又令我感到惊讶,我意识到必须记录下一些东西,必须到广袤的人文旷野上做“拾穗者”,找个袋子把一些种子收集起来。这是我创作这本书的初衷。需要作出说明的是,书中保留了我上一本关于丽江的图书《吾土丽江》(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中的精华部分。
世界的本质是神秘。此刻,童年击中了深秋,我记忆的仓廪大开——一阵马蹄踏过孩提时的火焰,柏树的芳香在废弃的祭坛上游走,一只被俘的鹰打着长长的哈欠,我祖母在一棵吊死过人的梨树下唱着歌谣。而所有影像的轴心是月亮,它像一只神话中皎洁的夜莺高栖于一切之上。这夜莺不是济慈的夜莺,不是尼雅的夜莺,而是丽江巨大变迁的见证者。
感谢白庚胜、杨福泉、张春和、杨尚孔、柏桦、林克、岱峻等师友长期以来的指点和关爱。感谢重庆出版社提供了这次出版机会。感谢策划人陈涌,感谢和照、和钟泽、和继全、巍毅、于涌、刘达成等图片提供者。感谢瞿昌林先生等为本书付出辛勤劳动的朋友。
白郎
2006年11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