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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霹雳
分类 文学艺术-文学-中国文学
作者 杨佩瑾
出版社 百花洲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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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编辑推荐

这部反映一九二七年湘赣边秋收起义的长篇小说,从创作出版到此次再版,已经过去三十个春秋了。在南昌起义与秋收暴动八十周年的今天重又读它,不由得感慨系之。

作品充满浓郁的乡土风情,通过艰险曲折的生死斗争,艺术地描绘了朱子炎、茶英等人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乐观坚强的性格和他们俩在斗争中结下的崇高纯洁的爱情。

内容推荐

这部长篇小说,生动地描写了一九二七年湘赣边云岭山区的秋收暴动。

大革命失败,云岭的工农运动遭到血腥摧残。但是,工农义勇队总指挥朱子炎和山区纸业工人、贫苦农民,从血泊中站起来,重新聚集力量,在深山工棚、竹林溪畔、岭背小店,以至香烟缭绕的真君古庙,机智勇敢地同国民党反动军队、地主槽帮势力以及叛徒展开斗争,夺取敌人武器武装自己,在毛委员号令下,配合中国工农革命军,高举火把,汇入秋收暴动的巨流。

作品充满浓郁的乡土风情,通过艰险曲折的生死斗争,艺术地描绘了朱子炎、茶英等人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乐观坚强的性格和他们俩在斗争中结下的崇高纯洁的爱情。

目录

引子 竹海涛声

第一章 愤走云岭道

第二章 板桥镇烽火

第三章 “我们不交”

第四章 茶妹子报警

第五章 单刀镇群丑

第六章 血染青龙桥

第七章 苦竹连根

第八章 棋盘蛇

第九章 桃花尖磨刀

第十章 激流飞沫

第十一章 古亭渡

第十二章 还有明天

第十三章 紫茶坪

第十四章 黑牢闪电

第十五章 荣记铁匠铺

第十六章 “我要老黄连”

第十七章 晨光书院

第十八章 赤子之心

第十九章 秋收时节

第二十章 竹筒老汉

第二十一章 蛇与蝎

第二十二章 重振旗鼓

第二十三章 茶英遇险

第二十四章 火眼金睛

第二十五章 丹心似火

第二十六章 出其不意

第二十七章 老子本姓天

第二十八章 引蛇出洞

第二十九章 山雨欲来

第三十章 秋夜惊雷

再版后记

试读章节

出其不意

茶英“骂”给四旺的重要消息,急如星火似地向桃花尖上传送着。

四旺牵着黄马,同那个牵黑马的团丁一道走出至仁堂大院,到青龙溪边饮马。四旺心里着急,乘着那个团丁不注意,嗤的一声把布衫撕开了一大条。

那团丁听见声音,转过脸来说:“四旺,又挂破了?”

“真倒霉!昨天挂破一条,今天又挂破了一条!”四旺指着破口对团丁说,“这还能穿吗,老八弟,你给我照看着点,我去屋里叫我堂客缝一缝。”

那团丁嬉皮笑脸地说:“三天不回屋,想四旺嫂了吧?——嘻,那不是来了?”

果真,四旺嫂在石拱桥上急急忙忙走来,老远地在钟楼下喊:“细伢子爹,快,伢子又发热了!”

“唉,又要吃药花钱!”四旺叹口气,连忙向桥上迎去。

四旺走到钟楼旁,四旺嫂急促地低声说:“茶妹子被棋盘蛇抓去了,子炎兄弟要你赶快打听一下。”

“我见着了。”四旺紧张地对四旺嫂耳语说,“茶妹子讲,何信吾是叛徒!棋盘蛇和他今天要在板桥小学堂抓子炎兄弟,快,快……”

“真没想到这个何……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四旺嫂又紧张又气愤,“我马上就去,孙猴在村边等我。”

四旺把破衣服塞给四旺嫂,故意大声说:“钱在口袋里,快去看郎中,可别耽搁了时辰。”

“咳,真急死人!”四旺嫂也故意大声说,转身走下石桥。

四旺嫂走出去好远,还听得四旺在背后喊:“布衫补好了,就给我送来!”

四旺嫂沿着溪边小路急忙走着,来到一丛低矮的杨树林旁。一头大黄牛正在杨树下吃草。树旁草地上,坐着一个戴斗笠的人,正是孙猴儿。

“嫂子,怎么样?”看到四旺嫂快步走来,孙猴儿急忙站起来问。

四旺嫂走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茶妹叫四旺报信出来,何信吾反水当了叛徒,他们今日要到板桥小学堂去抓子炎兄弟,快,快……”

孙猴儿一听,二话不说,把牛绳往四旺嫂手里一丢,转身就走。

到了苦竹垅,孙猴儿急忙问守望哨:“见着子炎哥从这里过了没有?”

守望哨说:“没有。”

孙猴儿略觉放心,又急忙赶到“乌鸦下翼”,看到小亮背着大刀,同一个纸工义勇队员在那里守望。

“小亮,子炎哥还在桃花尖不?”孙猴儿问。

小亮说:“走了。有要紧事下山去了。”

孙猴儿大吃一惊:“我在路上怎么没有见着?”

小亮说:“他从这里往南山岗走了。大锤师傅和土根哥哥一道去的。”

“哎呀,坏了!”孙猴儿喊了一声,拔步就向南山岗追去。

南山岗有条小路直通紫茶坪。那里崖陡涧深,一条砍柴小路沿着曲曲弯弯的山谷,在涧壁上绕来绕去。山涧又深又窄,两对岸的老树枝权横遮在涧顶,差点都要互相碰着,涧里山水哗哗地响着,在山谷里发出很响的回声。

孙猴儿在小路上飞快地追着,一面向涧对岸小路上张望。追了一阵,他忽然看到前方山弯小路上,树丛间,时隐时现地走动着三个人。

“嗬——喂!”孙猴儿大声叫。他不敢喊他们的名字,怕别处有人听见。

可是那三个人没有听见。

孙猴儿急了,急中生智,便高声唱起山歌来:

哥在山上砍青柴,  妹在家中把心担。

莫看竹子一片青,

五步毒蛇枝上盘。

哟——喂!

山歌声在山谷里回荡着。可是,哗哗的水声,却盖过了孙猴儿的歌声。涧对过的三个人,还是听不见,大步从竹丛中闪过去了。

孙猴儿急了。他望望身边一棵老樟树,老樟树上倒挂着一条条粗大的木莲藤。他看看对岸,却是一片高大的竹林子。涧两岸之间的距离也不过那么几丈远。

他顾不得多想,马上爬上樟树,抓住老藤,双脚在树权上用力一点,身子就向涧对过飞去,突然,他一撒手,就像一只鸟似的向一棵竹子扑过去,一下抓住了竹梢。竹子随着他身子的重量,猛地弯向涧下,过了一会儿又弹了回来。孙猴儿顺着竹子,哧溜一下滑到地上。那灵巧敏捷,真不愧叫做孙猴儿!

孙猴儿又缘着_二棵竹子,爬到了陡坡上头,顺着砍柴小路就追。不一会,终于追上了那三个人。这里,已经可以远远地望到紫茶坪山岗了。

“喂——等等!”孙猴儿大叫。

三个人站住了,一齐转过身来。正是朱子炎、闻大锤和土根。

“孙猴儿!”朱子炎连忙迎了过来,“你就回来了?”

孙猴儿喘了几口大气,说:“茶妹子让四旺送信出来,何信吾,是叛徒!他们今天要在板桥镇小学堂里抓你!”

土根说:“子炎哥告诉那个货郎担,改到紫茶坪见面了。”

孙猴儿说:“那也一样!何信吾反水投了棋盘蛇,也会到紫茶坪下毒手……叛徒,什么都干得出!”

朱子炎没有说话。他同闻大锤对望一眼,目光里充满了愤怒和鄙视。

大锤摸摸胡子,点点头说:“果然不出所料!”

朱子炎依然可怕地沉默着,过了一会才说:“老黄说得一点不错,右倾投降主义和叛变投敌,是一个娘生的!”

孙猴儿说:“子炎师傅,你千万不能去!”

朱子炎渐渐冷静下来:“去,还是要去。对何信吾,我们已经看透了他!”

“还要到紫茶坪去?”孙猴儿问,望望山对面的紫茶坪小店。

“我们商量好了,不管有什么样的危险,也一定去会他!”朱子炎说着,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紫茶坪小店。小店背后,有一股青烟正在袅袅升起。

过了一会儿,那烟越来越浓了。

“陈嫂报警了!”闻大锤小声说。

朱子炎点点头。他昨天派孙猴去四旺嫂家的同时,也派人通知了陈嫂,万一小店有紧急情况,就在店后放烟,警告自己人有危险。现在看到了烟,就更证明了何信吾是叛徒,紫茶坪已经有了情况。

朱子炎默不作声地望着烟。很明白,何信吾此刻已经在紫茶坪设下埋伏,正在等他去上钩。

“这个畜生!”朱子炎骂了一句,对土根说:“土根,把军服拿出来穿上!”

土根取下肩上那个青布包袱解开,拿出两套灰布军装。这是那天在竹筒老汉的工棚里,打死了小胡子排长和那个士兵之后,朱子炎将它连同枪支一起带回桃花尖的。

朱子炎穿上了小胡子排长的军服,虽然略觉小了一点,也还合适。他将驳壳枪皮带斜挎着,马上就成了一个很精神的“国民革命军”军官了。土根穿上了那士兵的衣服,扛上了步枪。

“大锤,孙猴,你们回去吧。”朱子炎穿着停当以后,对他们说。  “我同你们一起去!”孙猴儿奋然说。

朱子炎笑笑说:“只有这么两套军服。你别去了。有什么情况,大锤再派你来找我们。好了,我们走了。”

朱子炎和土根沿着山间小路,转身向县城方向走了。

大锤和孙猴儿望着他们很快隐没在山弯的树丛之中,又回过头来望望对山紫茶坪小店,那里,浓烟越升越高,在小店上空随风翻动着。

孙猴儿说:“何信吾这个王八蛋,子炎师傅做什么一定要去同他见面?太危险了。”

闻大锤回过头来向孙猴隐隐地一笑:“何信吾这狗东西,他找朱子炎,可花了一番心思哪。不见面怎么对得起他呢?不能叫人家白等嘛。”

孙猴儿望着冒烟的紫茶坪说:“这个王八蛋,大概在那里等得着急了吧?”P448-453

序言

竹海涛声

上海的“四一二”反革命政变,长沙的“马日事变”,还有最近发生在县城的端阳节事变,这一阵又一阵的血雨腥风,接连猛扑过来,强烈地冲击着偏远的云岭山区。虽然,端阳节已经过去好些日子了,可是,这些事件在山里老表心头引起的震惊和愤怒,就像那被山风卷起千顷怒涛的竹海,呼啸着,翻滚着,激荡着山山岭岭,一直没有平息过。

这天下午,太阳热得烤人。可是东南天际,乌云滚滚,铺天盖地般向山头这边涌过来。惶惶不安的过往客人们,望望天空,把挑着箩筐的扁担换个肩,加快步子,沿着蜿蜒曲折的山间小路,努力向紫茶坪岭背爬去。一个个热得浑身淌水,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在这群过往客人中,有一个眉目清秀,身材瘦小,约莫十来岁的小姑娘,手握一根细竹竿,牵着一个双目失明的中年男子,吃力地向岭背走来。那男子像是个说道情的盲艺人,肩上背着锣鼓乐器和一卷简单的行李,左手抓住小姑娘那根竹竿,右手用另外一根细竹竿敲击着山路两侧,两脚探索着路面,艰难地迈着步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顺着瘦削的脸庞流下来,掉到他脚背上。

盲艺人用袖子擦了下汗,问道:“菊妹子,累着了不?”

小姑娘回过头来望望她爸,懂事地说:“没有。爸,你小心走吧!”

盲艺人听得出,女儿本来清亮好听的嗓音,这会儿已经嘶哑了。他心头一阵酸楚,手里那根细竹子禁不住微微抖动起来。他苦笑一下,想说句什么,可是嘴唇动了几动,又变成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小姑娘倒没有那么多愁苦,她闪动着一对机灵倔犟的眼睛,望望山路的尽头,忽然叫了一声:“爸,岭背上有人家!

盲艺人布满愁云的眉头一展,高兴地说:“到了紫茶坪小店了?好了,离云岭不远了。上去歇口气,讨口茶吃。”

小姑娘也高兴起来,神往地说:“到了云岭外婆家,我就叫舅舅带我去看朱子炎!”一说到朱子炎这个名字,她的眼睛都发亮了。

盲艺人责备地说:“看你,伢妹子没大没小,记着,要喊朱总指挥!”

父女两人脚下的步子,比刚才轻快一点了,不一会,就爬上了岭背。这时候,岭背那家小店门口,已经有十多个挑纸赶脚的老表,在松树荫里坐着歇凉。小姑娘望望小店,惊奇地说:“山顶顶上还有店呀?”

这是一家孤零零的小店。店门上方,横写着一行墨笔大字:“紫茶坪陈记杂货号”。年深月久,字迹已经退色,有的地方石灰已经跌落,露出里面的竹片,结上了蜘蛛网。这家杂货号,既卖南北杂货,又兼作小吃铺子,店面一侧是木板钉的柜台,上面摆着一排带盖的玻璃瓶,装着棒糖、麻饼、绿豆糕和大雪枣。柜里摆着山货和各种日杂用品。柜台外面则放着两张桌子,是供给过往客人吃水酒的。端午节那天挂在门上的艾叶和菖蒲宝剑,早已成了一束干草。可是从端午节起,柜台上添置的一盆煮熟的咸鸭蛋和一篮碱水粽子,天天都被过往客人买光。

要说这家山顶小店有什么特别之处的话,那就是它里外上下,几乎全是竹子的世界。屋子上下,斗大的粗竹柱子,竹片编的夹墙,竹子横梁,连屋顶上的瓦,也是将粗竹一劈两片,俯仰盖成的。柜台里外,方竹桌子、竹靠背椅、长条竹凳、竹榻凉床,连盛水酒也用的是竹碗。出了小店,整个岭背上,除了几棵遮荫的大松树和崖边几丛山茶树,远远近近全是高高低低的竹子。放眼望去,只见山岭沟壑,到处呼啸滚动着竹林的绿色波涛,简直成了一片竹的海洋。

在这样一片深山竹海之中,突然出现这家“紫茶坪陈记杂货号”,是有来由的。原来,这紫茶坪,坐落在湘赣交界处的大为山的一条山梁上。大为山是罗霄山脉北段幕阜山的一大支脉,它南连中段的井冈山,北接天堑长江,像一道巨大的屏障,隔开了湘东和赣西。多少年,多少代,勤劳坚韧的穷老表,硬是用自己的脚板,在这千山万岭之中,踩出了一条又一条的山路。这些山路像一根根细线,飘绕在群山叠峰之间,穿过密密的竹林,绕过陡峭的山崖,跨过深深的山涧,把大山两边连接了起来。这紫茶坪正好在其中一条细线的中间。相传这个坪顶就是湘赣分界之处。到如今,坪顶一块石岩上,还刻有“东西吴楚”几个大字。由于风雨的剥蚀,字迹已经模糊了,字面上也长满了青苔,看不出是哪个朝代留下的。不过人们世代相传,都说这里是“湘赣交界顶,吴楚分水岭”。因为紫茶坪的位置适中,两省过往客人到这里都太阳当顶,又累又渴,少不得在这坪顶大松树下歇脚乘凉。附近山里人家,收了山桃山梨,或者做了水酒凉粉,就到这里来摆个摊子,卖给过往客人,居然生意很好。后来,山里有户姓陈的财主人家,出了一位举人老爷,在外头做官任满回里,轿子路过此地,看见路旁小摊,突然心里一动,下轿停留了一阵,倚着松树东眺西望,手捋着胡子作了几句诗,兴冲冲地上轿走了。不久,他就派一名石匠到“东西吴楚”那块石岩附近,找了一块大石,凿平石面,刻了一首诗。诗虽然写得不高明,可是在山里地方,也就够高深的了。那诗写的是:“看我嶙峋古老,开天辟地最早,紫茶姓就耳东,路人平安逍遥。”又过了些日子,附近山里老表,就见到知县衙门的告示:紫茶坪乃陈氏祖产,他人不得侵占,谁若不信,紫茶坪岩石上有诗为证。总之,不到半年时间,这紫茶坪松树岗上,就建起了一座小店,名唤“紫茶坪陈记杂货号”。陈举人派了一个本家亲房,到这里来管店,又雇了陈氏宗族里名叫厚生的穷夫妇,到店里打杂。可是那个本家亲房,受不了山上的清淡寂寞,托故回去了,把小店交给厚生夫妻,自己就是按月来检查一番账目,把收入悄悄塞一些到自己的腰包里,把整笔的送到举人府上。举人老爷只要这棵摇钱树摇出钱来,其他倒也不屑细问。现在,举人老爷早死去多年,那首“紫茶姓就耳东”的诗,也因为石岩风化脱落不见了。厚生夫妇去世以后,这小店交给厚生的儿子大楠两夫妻照管。虽然换了一代人,大楠夫妻还得像爹妈那样,按月向如今做了槽东的陈大少爷交钱。大楠夫妻和他们爹妈一样,都是老实善良的做事人,对过往客人买卖和气,热心帮忙。热天采些消饭花、野茶叶,泡上一桶凉茶,放上一个竹管,让口里冒烟的过路人解解渴;冬天劈些干竹片子,背风烧上一堆火,让走热了的过路人歇下来烤烤,不至在山风中冻出病来。日子久了,这陈家小店在远近一带山里,还着实出了名呢。特别是到了一九二六年,也就是民国十五年九月间,北伐军从湖南打到江西的时候,紫茶坪东面山里的云岭、,有位年轻的作纸工人,名唤朱子炎,在共产党领导下,办起了纸工会和农协会,组织了工农义勇队,配合北伐军打下了山下的板桥镇,又打下了县城,成了远近赫赫有名的农民运动的先锋。这么一来,进出云岭必须经过的紫茶坪,也就更热闹出名了。

小姑娘牵着她爸走到店外,头一眼就看到了店门边上一把空着的竹椅子。她把她爸牵到松树荫里站住,转身端过椅子放到她爸手边,让她爸坐下。一转身,她又看到了店门另一边那个茶水桶,连忙过去用竹管舀起一管凉茶,拿来塞到她爸手里,说声:“爸,茶!”

盲艺人除下头上的斗笠,把身上的行李乐器放到脚边,接过竹管,一口气喝了个干,长长透了口气。小姑娘这才拿过竹管,过去舀了一管水,咕嘟咕嘟往喉咙里灌,看那样子,早已是渴不可耐了。她喝完茶,放好竹管,回到她爸身边,拿起斗笠当做扇子,轻轻给她爸扇着风。

盲艺人心疼地说:“菊妹子,你也坐下歇歇。”说着从小姑娘手里拿过斗笠,给女儿扇着。

小姑娘转身搬过一个小竹凳,坐在她爸旁边,一边用手揉着走肿了的小腿,一边用一对黑亮懂事的眼睛,打量着树荫下的人们。

在树荫下歇凉的这伙挑纸赶脚的老表,刚才正带着惊惶和气愤的口气在谈着什么,见到盲艺人父女俩走来,顿时停下话题,一齐注视着他们。看到这父女俩相依为命的样子,特别是小姑娘对瞎子爹细心关切的一举一动,老表们不由得感动起来。其中有一位花白胡子的老人,取下嘴里那根竹脑壳烟杆,装上一脑壳碎烟叶子,走过去塞到盲艺人手里,同情地说:“瞎子先生,吃口烟吧!”

盲艺人忙不迭地接过来说:“多谢,多谢。老先生,府上是……?”

花白胡子老人听了,笑了起来:“挑纸挣脚钱的,府上是烂猪窝。”说着,又放低声音,“听你口音,好像从县城来的。听说,眼下县里很不太平?”

盲艺人点点头:“县城里活不下去了,到山里来投奔伢妹子她外婆家。”说着深深叹了口气:“若不是她妈留下这么一个苦命根子,我也早就不想在这世上受煎熬了。好容易熬到去年秋,世道才变得好起来。没想到,眼下又……”说到这里,盲艺人的话又突然停住了。

小姑娘的眼睛盯着柜台上的粽子和咸蛋,她碰碰她爸说:“爸,有粽子,还有咸蛋卖哩!”

盲艺人说:“妹子,再熬一熬,到了外婆屋里,就有吃啦!”

小姑娘点点头,咽了咽口水,把恋恋不舍的目光从柜台上收回来,低头揉着自己红肿的小腿,不作声了。

这时候,店里走出一个中年妇女来,中等身材,面目端正,穿着一身补了补钉的竹布褂裤,光着一双大脚,干净利索之中透出几分精明能干的气概。她便是大楠的堂客陈嫂。她手里握着两个咸蛋,提着一挂四个小碱水粽子,走到小姑娘身边说:“细妹子,饿了?来,这咸蛋和粽子,你和你爸吃了吧!”

小姑娘抬起头来,愣住了。

盲艺人慌忙说:“表嫂,实不相瞒,我身上分文没有。”

陈嫂说:“把孩子饿坏了,还作什么礼!这点东西,不收钱,算我的!”

花白胡子在一旁慨然说:“表嫂,我这里还有几个铜板,给他们爷女俩再来这么一份,算我的!”

盲艺人瞎眼中突然涌出两行眼泪,说:“这,这,这……菊妹子,快给你这些好心的公公、婶子磕个头!”

小姑娘捧着粽子和咸蛋,刚要抬起身来,陈嫂一把按住说:“咳,这算什么……如今,农协会不兴这个啦!”

盲艺人心里一动,轻声问道:“农协会?这里农协会还行时?”

可是,陈嫂已经转身进店拿粽子咸蛋去了。花白胡子掏出口袋里那几个铜板,数数还差一个,也转身向赶脚的伙伴们走去。等老人再回到盲艺人跟前的时候,父女俩已经把手里的咸蛋粽子咽进肚子里去了。

盲艺人吃了粽子,来了精神,向左右拱拱手说:“难得公公和表嫂好心,苦命瞎子无以回报,就给列位唱上一段道情吧!菊妹子,把家伙摆起来!”

挑纸赶脚的老表们听说盲艺人要唱道情,一齐围了过来,带着几分好奇的神情望着小姑娘摆开锣鼓家伙。小姑娘把个三尺来高的木架子放到盲艺人膝前,在架子上挂起锣鼓铜钹,结好绳子,又将一把二胡交到盲艺人手里。那盲艺人双脚伸到木架下的两块踏板上,轻轻踩动几下,绳子牵动小槌,锣鼓铜钹顿时就敲出一串有节奏的和谐好听的声音。挑纸的老表们大为惊奇,互相望望,发出“啧啧啧”的惊叹声。

盲艺人调调琴弦,试准了音,然后问道:“列位想听段什么?乾隆皇帝下江南或是梅龙镇游龙戏凤,怎么样?”

陈嫂正拿着一挂粽子和两个咸蛋,一手还端着一竹管茶水过来,忙说:“呸!那个皇帝老子吃饱了饭没事,跑进我们开店人家找野老婆,不听不听!有什么新段子唱来听听才好。”

盲艺人听了,静默了一会儿,没有回答陈嫂的话,却小声对小姑娘说:“菊妹子,看看这周围贴得有告示不?”

小姑娘站起来,闪动着一对黑溜溜的大眼睛,向四处墙上张望。

陈嫂和花白胡子等人都莫名其妙,互相望望,十分惊奇。

小姑娘看到墙上挨着贴有几张墨笔写的告示,连忙对她爸说:“有,有两三张哪!”

盲艺人问道:“请问公公表嫂,那告示上说的什么?”

陈嫂说:“说的不准谷米出境,增加纸工工资,开办平民银行的事。”

盲艺人点点头:“落的谁家官名,盖的谁家大印?”

陈嫂说:“盖的云岭乡农民协会大印,落的是云岭乡农协会委员长兼纸工会委员长,工农义勇队总指挥朱子炎的大名。”

盲艺人又点点头:“朱子炎?刚才进山的时候,我菊妹子看到山坳上有刀兵放哨,那是谁家队伍?”

花白胡子说:“我也见了。那是云岭工农义勇队的守望哨,一向就有的。”

盲艺人颤声道:“这么说,这里还是农会的天下,不怕国民党的清党委员会?”

陈嫂说:“是啰!”

盲艺人又问:“这里的人都听朱头领的?”

陈嫂惊奇地问:“朱头领?”

盲艺人尊敬地说:“就是刚才说的工农义勇队总指挥朱子炎,朱头领!”

陈嫂笑了:“你是说竹伢子呀?当然听他的,他是这一带共产党的领导人,可不是么子头领哟!”

盲艺人也笑了,说声:“好!那我就唱个新段子,名唤‘朱子炎大闹紫茶坪’。说的是当年朱子炎拦路救茶英,巧遇共产党的故事……”

花白胡子和众人这才明白盲艺人刚才追问告示的原因,一齐笑了。

花白胡子说:“人说十个瞎子九个精,果真不假。道情先生你眼睛虽然不便,可心里明白呀!”

盲艺人说:“惭愧!惭愧!这是棍子头上学来的呀。”

小姑娘在一旁插嘴说:“前日在县城里,我爸正唱这个呢,叫人家打得好凶哟!”

“哦?”众人一齐惊讶地说。

盲艺人摇摇头说:“唉,不要提起。我这个段子快唱了半年了。端午前到外县,唱了两个月,前天下昼才到县城。也是我一时大意,没有问问时局,摆开家伙就唱了起来。没想到,这一下闯了大祸!”

挑纸的脚夫当中,一个年轻后生子性急地说:“咳,就是端午节上昼出的事,县城里国民党翻了脸,打了总工会、县农协,还捉了不少共产党!”

花白胡子老人也接上说:“是喽,我家大崽昨日从县里过,还看到么子清党委员会的告示,明白写出要捉拿共产党,名单当中就有朱子炎。你还去唱他,岂不是老虎嘴上去撩毛?”

盲艺人苦笑了一笑说:“怎么不是?刚唱不一会,菊妹子就拉拉我的衣服,说听的人慌着走哩,有一伙枪兵过来了,神气可凶哩。我还没有理会过来,就挨了一顿……”

小姑娘眼里冒着火,忿忿地说:“那些枪兵拿枪把子打我爸,把锣鼓架子扔掉,把胡琴摔得老远,把我爸唱了两个月的钱统统抢走。还说我爸是共产党,跟朱子炎一伙的,要抓到班房里去坐老虎凳,杀头!”

盲艺人点点头说:“好得我菊妹子,钻进人堆里头,忽然用尽气力高喊了一声:‘朱子炎来了!义勇队进城了!’那伙枪兵回头一看,当真街头上有一队背大刀的人向这边跑过来,吓得枪兵连忙向横街里逃。有个草药先生捡起我的家伙塞到我手里,叫菊妹子牵着我躲进了他的草药铺,又指点我父女俩从后门小路上了山,总算逃得一条性命!”

众人听了,一齐用惊奇的眼光看着小姑娘,连声夸道:“细妹子,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倒有托天的胆子!”

小姑娘红着脸说:“是那个草药先生把我悄悄拉到人堆里去的,是他叫我这么喊的。那些枪兵一听朱子炎的名字,就吓得跟兔子一样,跑得才快哩!”她说着,忍不住欢快地笑出声来。

性急的后生子连忙问:“真是朱子炎吗?”

盲艺人笑笑说:“不是。草药先生说,那一伙拿刀的是县城大户养的团勇,到处抓人抢劫。不过肩上背的也是大刀,猛一看,跟朱子炎的义勇队有点相像罢了。”

花白胡子和赶脚老表们都笑了。

盲艺人感慨地说:“这真是朱子炎威名震四乡,豺狼听了心发慌。我父女托他这个名字的福,脱了身,可是有家难回。我菊妹子说:爸,我们到云岭舅舅屋里去吧,那里有义勇队,不怕枪兵!你唱朱子炎,就没人敢打你了!”

陈嫂喜爱地摸摸小姑娘的头,向盲艺人说:“道情先生,到了这里,你就放宽心唱好了。朱子炎大闹紫茶坪,救茶英,巧遇共产党的特派员,那是一年多前的事,我亲眼看见的。”

小姑娘眼里闪着惊奇的亮光说:“你亲眼见到了?真的?”

陈嫂笑笑说:“当真,就在我们小店门口,就在这个地方嘛!”

盲艺人说:“哎哟,这可成了鲁班门前要大斧了,见笑,见笑!”

陈嫂说:“咳,你这位道情先生就是礼多。快唱哕,眼见的事,再听你一唱,就格外有滋味哟!”

她说着,端过一张凳子,放在盲艺人对面坐下。挑纸的众人也纷纷拿过扁担,围坐在一旁。

盲艺人端起竹管,喝了几口水,又拉了几下琴弦,然后静默下来。片刻之后,他突然手脚齐动,顿时鼓钹大作,弦声急骤,合奏出疾如山风般的乐声。过了一会儿,弦声和鼓乐逐渐缓和下来,又如山泉潺潺。盲艺人这时神情庄重,精神焕发,同刚才那个疲惫无力的瞎子先生完全换了一个人。

盲艺人将鼓钹暂停,把胡琴拉了一个动听的过门,放开嗓门唱了起来:

紧打锣鼓慢拉弦,

道情一曲唱起来。

不唱列朝英雄汉,

表表云岭朱子炎。

不唱他,领头放槽斗财东,

不唱他,一把柴刀闹串连,

不唱他,带队痛打北洋兵,

先唱他,路救茶英作开篇。

瞎子先生有着一副浑厚有力的好嗓音,一口有浓厚乡土气息的赣西方言,配上那湘东赣西一带特有的道情曲子,一下子就把陈嫂和花白胡子等人吸引住了。小店门口,人们一声不响地注视着盲艺人,听他接着唱下去:

子炎自幼受贫寒,

口含黄连苦熬煎。

北风彻骨浪纸浆,

夏日炎炎去作田。

苦竹虽苦骨气硬,

脚踩黄土头顶天。

这一天,子炎扛竹过茶坪,

只见那,许家族勇挤店前,

一边是,人声鼎沸哭声高,  一边是,喝爹骂娘扬竹鞭。

绳捆着茶妹苦挣扎,

弟哭妹啼呼姐姐。

……

从东南天际挨来的乌云,已经遮住了紫茶坪上空。风已经停息了,竹林不再呼啸。刚才在松树枝上高声噪叫的知了,不知什么时候也停止了。山谷里显得特别安静。只有瞎子先生深沉的、悲怆感人的声音,在山谷上空回荡着。

陈嫂听着,眼眶里开始湿润了。她眼前,仿佛又一次出现了一年多前那一天的情景:许家族勇押着双手背绑的茶英,连推带拉地拖上了紫茶坪,吆喝着“背主私逃”,“家法难容”,要绑上木梯,到前头半山亭附近青龙溪大刀潭去沉潭。茶英头上流着血,两眼喷火,一言不发,突然一头向她那个无恶不作的“主人”许云甫撞去,差一点没把许云甫撞下山崖。接着那一顿死打呀,茶英的血,把松树下那块青石板都染红了。许云甫夺过族勇手里一把鬼头刀,双手举着,就要向茶英头上劈下来。这时候,只听得背后响起一声大吼,一根又长又粗的毛竹从族勇们头上横扫过来,略略一碰,许云甫手里的鬼头刀就被扫落到山崖下面去了。许云甫和族勇们惊回头来,只见树旁小土岗上,一个高大挺拔的后生子,手执一根两丈来长的粗竹,横眉怒目,犹如天神一般立在那里。许云甫定神一看,认出此人是云岭槽帮会董事长许登庵家的“棚下师傅”,小名叫做竹伢子的朱子炎,就把脸一沉,喝道:“放肆!我们许家大姓的事,你这个姓穷的小子休来多事!”只见朱子炎微微一笑,大声回答道:“不错,我朱子炎姓穷,我看你要杀的这个妹子也不姓富,既然她也姓穷,我就要管它一管!”许云甫把脸一沉,喝叫族勇上来抓人。朱子炎不慌不忙,横握斗大巨竹,轻轻一扫,族勇们一个个跌得四脚朝天……

陈嫂听得出神,也正想得出神,忽然菊妹子在旁边轻轻拉拉她的衣角,说:“阿婶,有客来了!”

陈嫂这才惊醒过来,一眼看到店门外站着两个头戴小圆草帽的汉子,在那里叫喊“来人”。她很不情愿地站起来,向店门口走去,招呼客人。

那两个戴圆帽的过路人,一个高瘦些,一个矮胖些,两人各要了一大碗水酒,五六个咸蛋,一挂粽子,就在桌旁吃喝起来。瘦高个儿望望店外松树下,轻蔑地问:“那瞎子唱什么呢?”

陈嫂听着瘦高个儿的口气,转了转眼珠,笑笑说:“我也听不太清楚,好像是说朱子炎哩!”

瘦高个儿马上不说话了,两人顾自剥蛋喝酒。

陈嫂殷勤地问道:“客人还要酒不?”

矮胖的黑汉说:“再来一碗!”

瘦子说:“算了,算了,还要赶路,贪杯误事。”

陈嫂笑着说:“两位上何处去,咯样着急?”

胖子刚要回答,瘦个儿抢着说:“哦,上浏阳办点事。”

两人匆匆吃完,付了钱,离店向坪下走去。陈嫂注视着他们,只见两人没有向湖南方向去,却径自朝云岭的山路上走了。

陈嫂正在纳闷,小姑娘向她跑了过来,说:“阿婶,我爸已经唱到救下茶妹子,遇见湖南来的共产党黄特派员了。”

陈嫂见小姑娘伶俐可爱,便拉着她在竹凉床上坐下,问道:“你爸会唱好多朱子炎的事吗?”

小姑娘说:“嗯,这是头一篇。还有朱子炎领头放槽,就是不给财主造纸了;还有领北伐军打板桥镇,还有……”

陈嫂说:“你们见过朱子炎?”

小姑娘说:“没有。可我做梦梦见过好几次啦!”  陈嫂笑了,说:“你爸怎么会知道那么多朱子炎的事?”

小姑娘说:“他是听我舅舅讲的,我舅舅就是云岭人,他也是工农义勇队员,跟朱子炎扛竹叶矛子。他到我们屋里来过多次,讲了好多好多朱子炎的事,我爸就编来唱,人家可喜欢听哩。”

陈嫂忙问:“你舅舅叫什么?”

“我爸叫他龙伢子。”

陈嫂说:“莫不是包龙生吧?在云岭小学堂里当过教书先生,如今在乡农会当文书的?”

小姑娘点头道:“是哟,是哟!我舅舅早就要带我到云岭外婆屋里去,可我爸离不开我。”说到最后这句话,小姑娘声音变低了,低下头去,揉着发肿的双脚。

陈嫂看看她的脚,吃惊地说:“怎么肿成这个样?瞧,这里还有块紫哩!”

小姑娘说:“是前天逃枪兵的时候,从坡上往下跳,在石头上撞的。”

陈嫂仔细摸摸小姑娘脚上的紫色肿块,说:“上云岭还有七八里山路呢,这个样子怎么走?得用热水洗洗,敷点药。”

陈嫂说着,起身到厨房舀来一盆热水,又转身到房里,寻出一包散淤消肿、止痛活血的草药。等她回到竹凉床旁边的时候,疲惫不堪的小姑娘,已经伏卧在竹床上,香香甜甜地睡着了。

陈嫂不忍将她叫醒。她放下草药,转身望望店外大松树底下。那里,盲艺人的道情已经唱完,锣鼓声也已停息,只见花白胡子和挑纸的老表们,正同瞎子先生热烈地议论着刚才道情里唱到的故事。

他们的谈笑声,突然间一齐停住了。鸦雀无声之中,众人的目光同时都惊异地望着一个地方。陈嫂也诧异地转过头去。

原来,小店另一头的山路上,大步走来三个威风凛凛、身背大刀的人。三个人神情都异常严峻。为首的一个,二十六七岁年纪,高大挺拔的身材,穿着竹布对襟褂子,粗布裤子,青布缠头,青布围腰,脚上一双草鞋。容长的脸上,棱角分明,紧闭的嘴唇,显得格外坚毅;只有那一对眼睛,在严峻中仍然透露出善良,温厚。因为走得快,肩后刀柄上的红布穗子一跳一跳,就像一团跳动的火焰。

在他身后的两个,一个是粗壮结实的中年人,上身穿着一件粗布背心,露出两个又黑又壮的肩膀;另一个则显得黑瘦结实,一副短小精悍的样子。

三个人径直向小店里面走来。粗壮的中年人,一进店就大声嚷:“表嫂,各人来一大碗水酒!”

“就来!”陈嫂高声应道,连忙用托盘端了三碗酒,送到桌上。

为首的那个青年人小声问:“陈嫂,看见何部长从这里过没有?”

陈嫂摇摇头,也小声说:“没有。怎么,出事了?”

为首的青年人点点头:“我们就是去板桥镇找他的。这几天风声很紧,你们对这里的来往客人,要特别留意点,当心坏人混进山去。”

陈嫂心里一动,连忙说:“刚才有两个戴小圆帽的人,朝云岭去了,你们没碰上?”

黑瘦精干的小伙子说:“我们是从苦竹垅走小路来的,怕是错过了。”

壮汉子大口喝着水酒说:“莫管它!就算是坏人,两个蟊贼,等我回去收拾他们!快喝了走路。”

为首的那个挺拔英俊的年轻人却说:“这事大意不得。陈嫂,你想法送个信进去。”

陈嫂点点头:“放心就是。”

三个人三口两口把水酒喝干,又匆匆地向县城方向的下山路上大步走了。

大松树底下的人们,没有哪个说话,目光一齐随着这三个匆匆来、又匆匆去的背大刀的人。一直等他们走过松树岗,消失在竹林丛中的小路上以后,这才有人小声说:“好威武!怕是云岭工农义勇队的!”

花白胡子说:“前头那个后生子,好像有点面熟,莫非在哪里见过?”

盲艺人诧异地问:“菊妹子,是啥样人过去了?”听听没有回答,盲艺人又大声问:“公公,是什么人过去啦?”

这时候,陈嫂走了过来。花白胡子问道:“表嫂,方才过去的人是谁呀?”

陈嫂笑笑说:“你们,唱的唱了半天,听的听了半天,还不知道过去的是谁?”

花白胡子老人恍然大悟:“啊,莫非他就是……朱子炎?”

陈嫂说:“就是他,朱子炎!”

这一下,把众人都惊动了。有的人急忙追上几步,想再看看朱子炎。盲艺人着急地大喊:“菊妹子!菊妹子!”

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应声跑来,急忙问:“爸,做么子?”

盲艺人急忙说:“快看看,朱子炎过去了!”

“朱子炎?!”小姑娘高叫一声,转身就向竹林小路上追。

陈嫂连忙喊:“细妹子,莫追了,他走远了!”

小姑娘失望地站住了,呆呆地望了一阵,突然跑到她爸跟前,跺着脚,用差不多要哭出来的声音嚷道:“都怪你!都怪你!怎么不早叫我?怎么不早叫我?”

陈嫂把小姑娘拉到身边,安慰说:“妹子,莫着急,到了云岭,早晚都能见到朱子炎。”

盲艺人站起来说:“对啊,我们早点去吧!”

花白胡子说:“我们也该走了。瞎子先生,过天到我们十二都来唱吧!”说着,和老表们挑起担子,向浏阳方向的山路上走了。

盲艺人父女俩收拾好东西,谢过了陈嫂,起身要走。陈嫂又叫住他们,从衣袋里掏出两粒黑豆子,用一小张草纸包好,交给小姑娘,小声叮嘱说:“细妹子,你顶聪明。婶子托你办个事。到了云岭,就把这两粒黑豆交给你舅舅,就说陈嫂讲的,两粒黑豆进山了,当心别丢了!”

小姑娘瞪大了眼睛:“我舅舅要两粒豆子做么子呀?”

陈嫂说:“他见到就明白了。这可是要紧事,莫忘了。”

小姑娘突然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神秘气氛,忽闪着大眼睛,庄重地点点头,小心地把包着黑豆的纸包揣进怀里。

盲艺人在一旁说:“表嫂放心,我菊妹子记性好着哩。”

父女俩牵着竹竿,走上通往云岭的崎岖山路。那脚下的步子,比刚才上坪的时候,有劲多了。

小店门口的人们,一下子都走空了。陈嫂拿起竹扫帚,在松树荫下扫了几下,忽然又停住了手。刚才,朱子炎对她的嘱咐,还有他同水根、孙猴匆匆向板桥镇赶去的神色,使她感到,一定是出了什么不平常的事情。她无心扫地,放下扫帚,跑到松树下的土岗上,向去往板桥的山路上眺望着。

朱子炎他们早已走得看不见了。山路伸进了密密的竹林,消失得无影无踪。陈嫂眼前,只见一片重重叠叠的竹林,遮住了整个山谷。

山头上,乌云越来越厚,使天空低了许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山风越来越紧,山山岭岭的竹林重又开始呼啸起来,掀动着、翻滚着绿色的波涛。这波涛,顽强地、不停息地、愤怒地翻腾着,冲击着压向它们头顶的乌云。

后记

遥望远去的火光

这部反映一九二七年湘赣边秋收起义的长篇小说,从创作出版到此次再版,已经过去三十个春秋了。在南昌起义与秋收暴动八十周年的今天重又读它,不由得感慨系之。

读着它,我仿佛又回到了湘赣边那座山顶上立有“吴楚分界”古老石碑的深山大岭里,眼前仿佛又出现迎风招展的黄犁头红旗,指引着头包青巾、腰扎围布的山区农民和造纸工人,行进在蜿蜒险峻的山道上。高擎的火把照亮了他们刻满苦难的面容,大刀长矛在他们手里闪闪发亮。这情景,当年我在湘赣边大山里沿村采访时,曾无数次听当地村民、特别是曾经亲历过那次暴动的老人们自豪地描述过,在我脑海里清晰地浮现过。那浓阴遮天的林间山径,那哗哗奔流的崖顶飞瀑,那咿呀作响的工棚水碓,那喘气如牛的踩麻场景,那掩藏过暴动队员、后来被称作“革命草”的高大深密的狼草丛,那被称作“蓝仙人”的大槽东的阴森大屋……这一切,无不在形象地诉说着那个不寻常岁月的不寻常故事。它给了我激情与灵感,给了我真实地再现那场风暴的生动素材,未来小说中的故事与人物似乎正在从闪动的火光中向我奔来……

于是,有了《霹雳》这部长篇小说。它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和江西人民出版社同时出版,并与此后陆续出版的《旋风》《红尘》,组成了反映湘赣边老苏区斗争的长篇小说《天意》三部曲。不久后,它又被拍成电影故事片《非常岁月》。《人民日报》等多家报刊均对小说与电影作了热情评论。

时光流逝,沧桑变迁,火光已经遥远。如今重读这部作品,面对书中那些曾经让我魂牵梦萦的人物,颇有一种老友久违又重逢的感觉,既熟悉,又陌生,既亲切,又激动。

人们常说,小说与电影都是“遗憾的艺术”。因为一旦出版或上映,它就在读者、观众印象中定格,包括它的缺点与不足。《霹雳》亦是如此。虽然,在当时那种革命历史题材热的背景下,读者与评论家对它作了一些肯定与鼓励,但随着时代的前进与文学的发展,我曾不止一次惋惜地想到,有如此丰富的生活素材,如此生动的故事背景,尤其是有如此感人的大山儿女,当时如果能用更多的笔墨关注人物的感情世界,更充分地写出他们心灵深处的矛盾变化,或许,这部作品会更加深刻一些,更加感人一些,而让我感到的缺点与遗憾更少一些。但它像一个人那样,已到了而立之年,改变已难。此次再版也只能稍作修改而已。

这里,我要特别提到的是,当年电影《非常岁月》摄制组到书中故事发生地一带拍外景,当地一位县委领导同志对他们说:“你们选择这里拍秋收起义的电影,我们感到光荣与高兴。同时,也使我们感到惭愧。因为,你们认为这里的乡村面貌真实地再现了小说与剧本中描写的情景,这说明,我们的发展太慢了,面貌尚未有大的改变。”此话令我震动,深有同感。我在那一带乡间徒步采访时,看到那难遮风雨的只有半截子墙的竹棚泥屋,那沿用了几百年的土法造纸的手工操作,那村民们穷苦辛劳的生活状况,使我真切地感受到几十年前故事发生时的当地情景,同时又油然产生诸多感触。尤其是我去采访当地一位大队支书时,经村民带领指引,在蒙蒙细雨中来到一个竹木掩蔽的小山垅里。我看到,眼前一位黑瘦的老人,头戴竹箬斗笠,身披棕毛蓑衣,手扶犁仗,赶着牛在冷水田里吃力地翻耕。这是一位一九二八年入党、亲身参加过那次暴动的农民暴动队员。他对当年情景朴素而又真实的讲述,令我对他肃然起敬,同时不由得想到:暴动过去了半个世纪,解放也已二十五年,但这里百姓的生活依然贫苦,当年高举火把行进时的美好憧憬,何时才能变成现实?

令人欣慰的是,改革开放后,我应邀重访此地时,看到面貌开始有了可喜的变化。茂密的竹林山下,办起了中外合资的竹笋罐头工厂,出口到国外,使一方致富;大山垅里,刚兴建起一座大型水库,蓄水发电,照亮了祖辈以松明作灯的一个个小山村;山间公路上,我惊讶地看到骑着摩托、红纱巾在颈后飞舞的山村姑娘……前些日子,那里的友人一再邀我再去当地看看,说我一定会完全认不出那里的村庄和富裕起来的山里老表了。

我相信。因为,那远去的火光,还在照耀着那里的山山水水和奋进的人们。

深深祝福他们。

二○○七年春节前写于南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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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3/30 2:0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