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部纯粹的日常生活小说。小说里的人们，不论穿着什么样的衣服，也仍是一群纯粹的普通人。

本书由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电影文学学会会员、中国戏剧文学协会会员、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军事文学委员会副主任，中国曹禺戏剧文学一等奖、中国电视金鹰奖、广电部电视电影百合奖获得者，长篇小说《灵性佣》、《女人不相信永恒》的作者黄献国所写。

这是一部纯粹的日常生活小说。小说里的人们，不论穿着什么样的衣服，也仍是一群纯粹的普通人。由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电影文学学会会员、中国戏剧文学协会会员、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军事文学委员会副主任，曾获中国曹禺戏剧文学一等奖、中国电视金鹰奖、广电部电视电影百合奖的长篇小说《灵性佣》、《女人不相信永恒》的作者黄献国著写。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周恩来总理在人民大会堂举行国庆招待会的那个夜晚，我跟屠非洲在中队储藏室里一只炮弹箱上下棋。那是一种大众化的幼稚游戏，用白色粉笔在箱盖上画个棋盘，横竖都是五道，交织出奇妙的联想。每人执五粒棋子，都是从中队部文书那儿要来的纽扣儿。那时候军衣上的纽扣没有五星也没有八一。屠非洲将扣面朝上，我将扣面朝下便分出了敌我。于是开始永无止境地厮杀。这游戏有个挺凶的名字，叫做走虎道。  

屠非洲掏出一盒礼花牌香烟，很大气地撕开精美的红色包装纸，将一大把烟撒在炮弹箱上，自己捡起一支点燃，很深沉地吸一口。他从不向别人敬烟，但他的香烟别人可以随便抽。我们一支接一支地抽起来，寂静的储藏室里被烟雾搅得很热闹。  

我说：“这棋盘为什么只画五道，而不是六道，也不是四道?”

他说：“人长五根手指头，少一根不行，多一根没用。五根指头画出的棋盘就是五道。这叫潜移默化。林彪有五虎上将，叫左膀右臂，左右两只手都是五根手指头；古人把世界上的物质归纳为金木水火土，叫五行；今晚北京放礼花那叫五彩缤纷。你不觉得我很聪明么?”  

“你可以主持一个记者招待会。”

“脑瓜这玩意是爹妈给的。我家老头子曾在世界上五个国家当过大使，我是他和我妈在非洲时播下的种子。哟，世界又是五大洲，他妈的无穷无尽的默契，叫我幸福得想打滚!”说着，他就真的在地板上打滚儿。

我乘机偷了他一粒棋子。

他拍拍身上的尘土，走回棋盘前，很沉静地说：“对于士兵、小卒子来说，战争不可怕，可怕的是阴谋。没准哪一天，叫人家从棋盘上偷去，揣进口袋里，牺牲了，烈士，一张花纸邮回家，贴墙上，玩完啦。”

我挺惭愧，把那烈士还给他，重新摆回棋盘上。这时候我十七岁。

“这种兵，活着不如死了好!”他将那粒棋子捡出棋盘。这时候他也十七岁。

十八年后，聂卫平抱着氧气袋刮起一股席卷日本王座的旋风。我回忆当年这小游戏，真觉得枯燥无味。那夜一盘盘厮杀出的兴致，也许不全是靠着一包礼花牌香烟的刺激。这判断会在以后的故事里论证。据悉当年孔明就是围棋高手，该评几段姑且不论。当然陈毅元帅也是围棋高手，不知后来在军队里盛行走虎道的游戏，是不是陈毅元帅当年在赣南打游击的光荣传统。

棋盘上的厮杀，凝固在中队长尖厉的哨音里。中队长的铜哨，像周扒皮豢养的红公鸡。兵们私下里给他起了个不公开的绰号，叫周扒皮。

我俩走出储藏室的时候，屠非洲说：“不信你去闻闻，周扒皮的铜哨准他妈恶臭恶臭的!”

这话叫他说应验了。全中队集合的时候，我总闻见一股腥咸的恶臭。

几十号军人用身躯组成一块黑压压的方队，使国庆前夕的夜愈发显得凝重。营房门口雨搭上四十瓦昏黄的灯泡罩住中队长瘪塌塌无精打采的解放帽。帽兜里扣着一个油光光的秃顶。半个世纪的亚热带季风吹落了他原本该是茂密葱茏的头顶。五十岁的人啦，才是“半个皇上”——连级干部，老婆孩子甩在广东老家，光棍一条远在东北带着一帮油耗子，忠诚戍边。胡楂子白了，眼皮稀松，眼珠子却依旧很少壮。我至今不相信周扒皮会有这么一双动人而又叫人难忘的眼睛。他说，同志们，要打仗了。这回真的要打仗了!上级指示：每人发给一个布条，写上父母姓名、家庭住址。写好了，就拴在储藏室你自己的旅行包上。这意思很明了，军人时刻准备为祖国献身!他说罢，军人们一一走到他面前，每人领一个白布条，然后走进营房。众人的脚步极轻，气氛庄严而又肃穆，像是与一个无形的遗体告别。

我极清楚地记得，屠非洲的布条上写着：非洲中华人民共和国驻多哥大使馆——大使先生收。

那时候，战士行装的重量不得超过三十公斤。除背包而外，每人只能有一只旅行包。中队储藏室很小，不过二十几个平方，里面竖着巨大的木架。木架上有许多四四方方的格子，每人一格，存放旅行包。

我说：“北京城正在放礼花。”

屠非洲系着他的布条说：“那是女人脸上掉下的脂粉渣。”

张兔娃说：“不准你污蔑共产党!”

屠非洲说：“共产党是我爹，你管得着吗?”

回忆这段对话，使我眼前幻化出那个年代的阿拉伯符号：1969。

这是我从军的第一年。

每逢节假日，二十二点才熄灯。这一天，却依旧是二十一点就响起熄灯哨。哨响灯灭，毫不含糊。你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到，我们的宿舍有多么大。全中队七十二人，除四名中队干部住小房间，旅行包住小房间，其余六十八个大活人住在一间百十平方的大房间里。想想吧，有六根顶梁柱，顶着巨大的棚顶。六根柱子是象征空军的天蓝色，上面印满了振翅飞翔的和平鸽。和平鸽的历史已经十分久远，斑驳的故事在岁月的长河和军人们的鼾声中，吞噬着一个个和平的童话，这座地勤营房50年代初，出自一位苏联空军营房工程师之手。据说。苏联空军地勤都住这种大房间。

灯灭了，黑暗会叫每个人的想像力生出翅膀。四十分钟前，中队长站在昏黄的灯泡下，讲过另一番话，幻化成一幅五彩的版图，震撼我十七岁的心灵：“东北、西北方面，苏军百万屯兵，大军压境……”数千架米格23、米格21，会像秋天里铺天盖地的乌鸦飞过来吗?而我们的歼六(米格19)、歼五(米格17)不是他们的小弟弟吗?我们的老大哥们会在某一个清晨或者黄昏，突然冲进这间大房子，睡在我们的床上打呼噜吗?秋天萧瑟的风从我头顶的窗缝里钻进来，骚扰每一根发丝，钻进我蒸腾着战争故事的毛孔。似乎没有一个军人会怀疑这个耸人听闻的战争动员会是一个可怕的梦呓。我们的飞机，静静地趴在很远的停机坪上没有困意。世界上很少有人体验到住大房间的乐趣和甘苦。咬牙放屁打呼噜会成为每天晚上军人们的笑料。或许哪一天，某个家伙在梦中喊出未婚妻的名字，于是男人们会自然想像那女人的身体和眉眼儿，尤其是睡在床上，简直可怕已极。幸亏那时我还小。我可不愿意在这间房里怀念女朋友。一旦她的名字从我的梦中溜走，准会被他们的想像和被窝亵渎得一塌糊涂，但是，一想到军人这字眼儿，便会觉得神圣起来。另一些悲壮的故事会叫你既胆战心惊，又抚慰你鼾然入睡。大房间的记忆，永远是和平鸽的童话与军人臭胶鞋、汗酸味的混合体。

P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