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为《中华散文插图珍藏版》系列之一，该书精心收录了林斤澜的63篇散文，其美文与华照相得益彰，既是伴君品味欣赏这佳作，又为珍藏馈赠之上品。主要内容包括《海上仙山》、《江边芙蓉》、《后西湖醋鱼记》、《宁静》、《世界》、《霜肠》、《玫瑰花》、《闻鸡起兮》、《蓝色湖》等。书中另辅以反映其人生历程的珍贵照片若干幅。

中华散文，源远流长。数千年的散文创作，或抒情、或言志、或状景、或怀人……莫不反映出时代的风云变幻和人们的思想情感。中华散文的这些优良传统在二十世纪以降的新文学那里，不仅得到了全面传承，且不断有所创新、有所发展。本书为《中华散文插图珍藏版》系列之一，展示了二十世纪以来中华散文的创作业绩，该书精心收录了林斤澜的63篇散文及反映其人生历程的珍贵照片若干幅，美文与华照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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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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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的梦

旧人新时期

编辑的梦

禁——书皮上一个大禁字

小车不倒只管推——代后记

卢沟桥头，迎风立着乾隆写的碑：“芦沟晓月”。这是古燕京八景之一。可是如今有月亮时，有诗情画意；没有月亮时，更有一种画意诗情。

在卢沟桥头过夜，京汉路南下北上的火车，好像就在窗外开过。十轮卡车、斗车、拖拉机车，轰隆隆奔来，好像都要闯到屋子里来了。站在桥上，看车灯照得白石条，分外白，分外宽广厚实。栏杆上蹲着二百八十三个石狮子，低头的，挺胸的，笑的，怒的，个个神态不一。车灯照过去，看来更加生动了。这桥，金大定年间建成，离现在有七百六十多年，是北京最古老的大石桥。古时，是南北陆上出入京师的惟一孔道，在老百姓嘴里，又一直叫做九省御道。现在，桥两头，开辟了多少工厂？钢、耐火器材、石油、水泥制瓦、机车制造……桥下，黑压压的永定河水，洪洪流来，来自漆黑的远方，来自远古的年代，洪洪流过雕着龙头的桥洞。这龙头，咬牙，支爪，瞪眼，多少年来生气蓬勃地吓唬着流水，可是哪里吓唬得住。永定河原先叫做无定河，横冲直撞，三年两头泛滥成灾。只有人民解放了，在上游建成官厅水库，两岸栽下行行绿树，无定河才真正永定下来了。啊，桥北，黑压压的流水上边，黑夜天墨黑无边，可是出现了火光，火红的，金黄的，炽白的光芒，烧亮了半边天，从来没有这般好看的彩霞，那是石景山钢铁厂出铁了。

卢沟桥之夜，最古老的和最现代的风景，好像水和乳，溶化成一体。卢沟桥之夜，叫人寻思古往今来，心头洪洪如流水。

有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康老，守着卢沟桥过了一生，现在敬老院里享福。他当过前清的河兵，水涨水落时，拿上水签，跑二三里路，送给下一铺，一铺送一铺，送到官家去。可是桥上石狮子为什么二百八十三个？桥头的宛平城城门上的钉子，为什么也是二百八十三？城墙有二百八十三个垛口，前清把守在这里，西路飞虎厅拱济营的兵士，也恰好二百八十三名。为什么？康老说不知道。卢沟桥太古了，康老说他小时候，老人们就说不清这桥的种种来历。

敬老院的老人们聊天，有说桥是一个外国传教的帮着修的，可是大家不认可。

“倒是谁修的呢？”

“鲁班。”

“鲁班赶来一群白羊，到了河边，都变成白石头。”

“鲁班赶着一只羊，到饭店里吃饭，吃完了没有钱，留下了羊。鲁班一走，转眼羊变成石头。修桥时桥洞架不起来，缺块材料；这羊变的石头，长短宽窄正好合适。”

“这是修赵州桥的事儿。”

“这说法哪儿都有。”

“反正这桥凡人修不了。”

康老吼了一声，说：

“不是凡人修，也得有凡人。”

这两句话，老人们全同意了。石头是凡人打的眼子，是凡人灌下铁浆，把石头跟石头联在一起。十一个桥墩下面，十一把斩凌剑，也是凡人打的。发大水时，什么树木石头冰块，撞上斩凌剑就得粉碎。多么聪明的古代凡人，多么扎实的古代建筑。

可是不管石桥多么庄严美丽，在那黑暗的年代，却有一个不好听的外号，叫做蝎子尾巴。宛平县城，又叫蝎子城。县城长方，正好像蝎子的肚子，东门外左右两口井，是蝎子的眼睛，西门外斜斜的卢沟桥，就像蝎子尾巴。从来都说蝎子的毒，聚在尾巴上。原来桥头有一个税关，把着这九省御道。南来北往的车马货物，到这里都得重重上一票税，仿佛蝎子螫那么一下。

想当年，桥上过不尽的骆驼，迈着慢腾腾的大步，从山地驮来白的石灰、黑的煤块、春桃秋柿、土产山货，供养了京师。这高大的动物，却是最驯服老实，吃苦耐劳。它卖了这么大力气，站在路边时，对谁也不招惹，只顾沙沙地吃草，一吃二三十斤。上路时，风砂扑面，也只是眨眨厚重的眼皮，全不做声。惟有驼铃一声丁一声冬，让拉骆驼的把式半睡不醒，走过桥头，老老实实叫蝎子螫上一下。卢沟桥，当年洪洪的流水声中，伴着驼铃丁冬。

还有走远路的镖车，镖旗飘飘，往山东山西河南河北而去，镖师身穿团团花的马褂，身边是单刀花枪。过桥时，趟子手抄到车马前头，拉开嗓子喝道：

“威——武——”

店小二听见“威武”二字，就跑出来接客。可是不论怎么威武，到这时得挨蝎子一螫。

现在，这些早已一去不回。只有桥头的庆兴店，现在叫做卢沟旅店。在北京大车店的红旗竞赛中，老店不老，得到卫生红旗。

一九三七年，日本帝国主义的军队，竟在离卢沟桥几里地的丰台，扎下兵营。见天四出演习，张牙舞爪地觑着北京。七月五日，谎说演习丢了个兵，非要到蝎子城里生事不行。当时的卖国政府慌了手脚，可是人民和守卫城池的二十九军士兵，不许帝国主义一兵一卒进城。七月七日，日本兵炮轰城墙，人民和抗日士兵，却用大刀步枪，坚守了十七天。至今，人们提起当年的大刀队，都要连声喝彩。夜摸北山回龙观，奇袭京汉铁路桥，都是一枪不发，抡起大刀，把敌人砍翻在永定河里，随水漂去。有轻重武器的日本兵，害怕了咱们的大刀。

伟大的民族解放战争，就在这里打响了第一枪。卢沟桥，从此声震世界，名扬千古。

但是无定河，依旧是千古以来的祸害。今年走这边，明年从那边过。把大片大片的土地，冲洗成寸草不长的河滩。黄沙滚滚，白石垒垒，满眼的荒凉。直到共产党领导人民，治服了祸害，荒凉的河滩，却摇身一变，变成筛砂采石的工地。经过千年冲洗，这里的砂子不带土，这里的石块也特别坚硬。用眼子大小不同的筛子，分出大小不一的粗料细料，都是建筑上必需的上好材料。从此荒地变成宝地，卢沟桥公社调动主要的劳动力，挖掘河滩，支援工业建设、城市建筑。任务紧时，点灯夜战。只听见洪洪的流水声中，伴着镐头康康地凿下去，铁锨撒拉拉地把砂石扔上筛子。卡车斗车，轰隆隆来往不绝。迎接解放十周年，人人镐头加劲，个个铁锨上留神，精选一等一的料子，供应天安门前的建筑群。

卢沟桥之夜，交织着古往今来，山般深厚，水般生动的诗情画意。(P12-15)

中华散文，源远流长。数千年的散文创作，或抒情、或言志、或状景、或怀人……莫不反映出时代的风云变幻和人们的思想情感。中华散文的这些优良传统在二十世纪以降的新文学那里，不仅得到了全面传承，且不断有所创新、有所发展。为了展示二十世纪以来中华散文的创作业绩，我们在新世纪之初即编辑出版过“中华散文珍藏本”凡三十种。二00五年，我们在此基础上选出十六种，作为“中华散文插图珍藏版”第一辑出版。此次又选出十种，作为第二辑出版。

本丛书每册二十万字，另辅以反映其人生历程的珍贵照片若干幅。可谓美文与华照相得益彰，既是伴君品味欣赏之佳作，又为珍藏馈赠之上品。

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部

2007年1月

一、耄耋

零二年我虚岁八十，走上耄耋路程。

想想前人先贤，有四十五十就写自寿自白自述的。亲朋好友如若“唱和”，也会热闹一时。我做文字工作半个多世纪，写点什么不烦难。就是五言七言、合辙押韵也是能够的。

零三年周岁八十。

看看前一年文字，实在“老套”。只有“小车不倒只管推”，贴近心态。但这句话一看就是来自歌谣，决非个人的创造。难道真落得“天下文章一大抄”。

再者，想想世界上抄来抄去，千年还不休。看看个人，抄到古稀今不稀，无论大处着眼，小处着手，偏偏硬撑着一句话了不得：“语不惊人死不休。”

耄耋路程上，本当超脱，如此却驮上了“困惑”。是怎么驮上的？回头问问“古稀”。

二、古稀

古稀今不稀，我给香港那边编了本书，题名《句点年月》。“句点”两字，是我“锁门”想出来的。那年月赶上节骨眼，那节骨眼赶上“大事小情”。“大事小情”是媒体上爱用的词儿，指的是特别的风波，另外我是说文学上的特别。我觉得需要格外安静地想一想，就从门缝里出手，给栅栏挂上铁锁，把自己锁在里边。先前先后，我都没有这样的习惯，这回是从同事那里听来的。正在斟酌“句点”的时候，有人远近找我开笔会，差点儿发生了误会。

我发过牢骚，把“句点”和“经典”弄混了。

文学是什么？不过是“写什么”、“怎么写”。

永恒的主题就那几个，流行的样式就那几样。写了千百年下来：

“写什么”？嚼过的馒头。

“怎么写”？偷来的锣鼓。

这几句牢骚其实也陈旧，不过是老古话“天下文章一大抄”的翻版。

那一句“语不惊人死不休”，也硬撑在千古流传之中，不是翻版，也是盗版。

翻版与盗版，风吹又雨打，立碑如碣，模样如经典。倒叫人挖根刨底，不妨再“返祖”一时代，抠抠知命不知命。

三、知命

知命不知命，反正自我感觉良好。总开夜车，熬一路的磕绊，拼十年八年的输贏。可怜眼见冒了头，出山有日，却碰着这个那个的阳谋阴谋沙尘暴，紧接着史无前例的黑暗，整十二年什么也干了，就是不干本行，不写一字。

忽然可以写字了。我坐小板凳，按发黄的稿纸于大板凳之上。眉花眼跳之际，想起最良好的时光过去了。好比市场上切段卖鱼的，中段叫猫叼走了，摊上只剩下头尾。

忽然政策大变。

敏感地叫道：作家活着，作品死了。

钝感的离了政策挪不开步，不是老泪纵横，就是目光茫然。

我又感觉良好，提起精气神，把宣传政策的写作叫作“图解”。这名称来自建筑，最常识的解释是“看图识字”。最逻辑的演绎是“概念化”。从概念出发，经过概念的矛盾，用概念结束。

我高呼“图解”是写作的大敌。“图解”把写作带进了死胡同。多少年来，“图解”窒息了写作。我套用少年时学来的警句：“图解”，还有什么文艺呢？

这时，恰好改革到来。门户开放，外国思潮涌进。  一会儿，满刊物的意识流。一会儿，编辑部里全是人与人不可理解，世界荒谬。一会儿想入非非，一会儿寻根……可就是生活还是“泥河一样流”，文学的时尚，与生活的真实脱节。在这脱节时候，“图解”又快又好，是制造快餐的好手。

我痛恨的“图解”不死。“图解政策”没戏了，它会作兴“图解思潮”。

随后，出现有规模有分量的作品，不可小看“图解”，也能做正餐。原来这也是一种正经做法，也能做得不愧时代。

只不过“图解政策”或“图解思潮”，都是“解”人家的“图”。若进一步把自己的“图”也“解”起来，才算得创作。也才发生懂与不懂、全知全不知、形成与形不成的创造境界。我少年时候接受过的大师教导，教导有方，方是方针方向，也是有棱有角。拗嘴。要想打破砂锅，还得倒回少年去。

四、少年

认识再认识“图解”的某日，风和日丽，书记关心说道：

“我看了你几篇东西，不大懂。总要先叫人懂才好吧。”

我随口答道：

“自己也不大懂，怎么好叫人懂。”

书记严肃了几秒钟，答道：

“自己也不懂，写它干什么！”

“自己也懂了，写它干什么！”

双方都明白，一字之差，却是针锋相对，两种对立的文艺观。

书记有修养，文学有派别，书记说他认识文学以来，主流、主题什么的，总是要人懂。作家是灵魂工程师嘛，作品起教育作用嘛……

我插句嘴：全科大夫，无所不知。书记犹豫片刻：当然政策一变，例外。我现在是说例内，你这个“自己也不懂”又是什么派，挺新潮的。

我断然回答：不。古典。还挺主流。

上世纪初，革命兴起。文学青年崇拜两个导师，简直是偶像：中国的鲁迅，外国的高尔基。高尔基的《与青年作家谈话》是写作经典，写什么？写“未形成”“未确定”。这两个词不但新鲜，不但启发想象，也是文艺的生命。鲁迅使用匕首：一篇要有一个教训吗？那还有什么文艺！文艺不就是宣传。颜色不就是花。政治与文艺的歧途……他的“横着站”，最使少年折服。

好像变戏法的，千双眼盯着，一抖手彩，说变就变了。

阴谋阳谋的沙尘暴，无法五天无前例的黑暗。

许多歌听不见了。

导师的宝座给供起来。

许多“不懂”成了困惑。许多的“懂”成了主流。

小车不倒只管推。

推倒耄耋路程。

困惑。

是你的站台。

也是你的起点。

也是你的句点。

今天，你站在这里忘年。

明天，你站在这里忘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