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泉州港鼎盛时的宋元时代,安平作为泉州港的一个支港,是个繁茂的商埠口岸。到了明代,由于实行锁国政策,泉州港衰落了,不过,历史沉淀的结果,安平镇仍是南北商贾丛集之地。安平,最引以自豪的是安平桥,它始建于宋代,全部是花岗岩结构,有桥墩三百二十六座,桥面均为二至三丈长石条铺成,全长近五里,又称“五里桥”,是中国古代最长的桥梁建筑。镇西北的龙山寺,亦是安平的一大名胜。庙中供奉着千手观音。规模虽不够宏伟,但庄严古朴,香火不绝。寺内有一副对联:“东汉初兴光佛刹,南朝重建迓神麻”,足见历史之悠久。
郑泰被一官放归安平后,十分用命,不敢怠慢。他刚出海不久就回来,里正、坊正少不了前来探问。郑泰说,船至澎湖附近,遭遇了海盗,独自己漏网,在海上漂泊了半日,遇到渔船,捡了条性命。因为他领了出洋的“商引”,进出便得核查人口。那坊正乃是镇上保甲系统头目,负责保甲簿(户籍)和治安,因此问得格外仔细。郑泰见职役系统头目里正和保甲系统头目坊正均在场,便说自己准备开设个陶瓷店为业。
不久,郑泰的陶瓷店开张了。他以此为门面,为一官收购囤积生丝、茶叶等通贩海外的热门货。
这天,郑泰到了石井,寻到一官府上,密告一官的近况。石井与安平仅隔着一个港湾,遥遥相望。一官的父亲郑绍祖已于春天逝世,几个兄弟听说大哥在台湾占山为王,都有下海投效的意思。郑泰见郑家兄弟,一个比一个英武猛悍,心想:一官有这几条猛虎辅佐,少不得成就一番大事。此后,他从未心猿意马,甘为义子,专心为一官效力。
郑泰从石井一回来,顺脚到镇中心的茶馆去泡茶。
这茶馆为两层石料垒砌的楼房。楼下的前厅是茶馆,后院是家人住所。而楼上则辟为客栈。这茶馆是小镇各种新闻汇集之所。
郑泰在座上刚坐下,老板的养女采莲,即端来茶具。别家茶馆,哪有用姑娘当伙计的?这也是这家老板的大胆独创处。这采莲生性泼辣,不仅没有抛头露面的羞涩,倒时常与客人打情骂俏,周旋得十分妥帖。如此一来,这茶馆终日座无虚席。
采莲来斟茶,郑泰在她白皙的手面上捏了一把,抬眼向她忽闪着。若换上另一个人,采莲定然嬉笑怒骂一番,可是对于这个小白脸,她却格外温顺。她莞尔一笑,在他对面坐下。
“听说你遇上强盗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看不出你这副嘴脸,还命大福大。”
“托你的福呀。这副嘴脸怎么样,喜欢么?”
她挥手打了他一下,说:“你肚里没有丁点墨水,却长着一副书生嘴脸,阎王爷的簿子上填错了名。”
他笑眯眯地,踩了一下她的脚面,说:“坊正的保甲簿里可没有填错,他把你填到了我的名下。”
俩人逗笑了一番,郑泰问她:“近来可有从江南苏杭来的客人吗?我想要生丝。”
“有呀,楼上就住了一位嘉兴的商家。”
“好,采莲子,往后留心点。有这类生意都给我通个口风。”
“你还想出海呀?真是要钱不要命。”
坐在郑泰附近的两个茶客,正在谈论颜旭远建双桅大船的事。
“建双桅大船不是犯禁的么?”
“什么禁不禁。孔夫子不是说过,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反正呀,不管什么条律,都是糊弄老实人。有本事的人,禁越多,越得利。”
“这话也对。人家有钱,能打通关节。小本生意的人,哪有办法去填满那么多的窟窿。”
颜旭远就坐在不远处。他听了人们的议论,也不无感慨。为了建这条商船,为了弄“商引”,他跑了多少处,花了多少钱。到现在,“商引”还没办好。唉,明日还得去找巡海道蔡善继大人盖关防!他正在筹划着明天的事。想到近来的种种活动,他不免也心寒:生意尚未做,银子已花了不少。那层层的关卡,更叫人气短。
颜旭远在镇上开了一家牙行,专门经销陶瓷、茶叶等德化、安溪的山里货。久坐思动,他想:眼下海禁特严,通贩海外更能获大利。于是,去年冬天,他从山区购来木料,请了工匠打造船只。开工的鞭炮刚放完,里正就一手持着水烟壶,走几步吧嗒一下,另一手牵条大狼狗,一步三摇,来到工场。
“旭远兄,恭喜恭喜呀。”里正那鼓突的嘴巴,长着一箍黑胡子,胡茬里黏着菜屑饭粒。鼓暴的金鱼眼,好像长着爪子,总是那样贪婪地盯着眼前的一切。
颜旭远将早就预备好的一百两银子,送到里正的面前。
“不敢当,不敢当。”语凋客气而冰冷。
到了晚上,里正又把他传去问话。
“是单桅还是双桅?”
“这……”
“说实话哟。不是我不给你包庇,你叔叔是在外做官的,是体面人家。可是,造双桅船可是犯禁的事。”
“里正,以前不是也有人……”
“人家是人家,你是你。”
强龙不压地头蛇,他知道这小小的里正要是强着同你为难,上面也不好掩饰。他不再低三下四,昂首挺胸地说:“再给你五百两,请多多包涵。”
“看你说哪里去,我是为你好。我这里可以替你包庇,如果上面追究,还得你自己担待。”
船造好后,他去府里申请“商引”。朝中有人好做事,申请批准了。但是,还得巴结派下来丈量水饷的官吏。明明是一丈五宽的梁头,塞了一百两银子,只收了“梁头八尺”的梁头税,在“商引”上盖了“梁头税已收”的印戳。办了梁头税,还得到坊正那里取保。一人出事,连甲同坐。邻里怎么肯轻易盖手印担保呢?当然得借重坊正。坊正也不会错过发财的机会。又花了三百两银子,坊正才在“商引”上画了押,出具了担保状。要不是有叔叔在外做官,就是花了钱也办不到。颜旭远心里很清楚。P52-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