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耐人寻味的故事：改革开放，美籍华人王燕南重回故乡长江沿岸的永宁市，投资建业。办厂征地急需迁坟，于是，围绕迁坟，故事就此展开，它用时空交错的叙述方式把我们带到了三十多年前的“文化大革命”，并且一环扣一环地为我们解开了这些复杂的谜团。

改革开放，引进外资，使长江沿岸的永宁市发生来巨大变化。年轻时曾生活在这里的美籍华人王燕南重回故乡，投资建业。办厂征地急需迁坟，于是，围绕迁坟，引出数十年间惊心动魄、扑朔迷离、恩恩怨怨的故事。

作品时空交叉，悬念迭出，一个“情”字贯穿始终，讴歌了中华民族最善良的本性，令人感叹。

风卷着雪花不停歇地从破窗口袭进屋来，冰寒彻骨的冷啊！韩志云仿佛冻僵麻木了，有一刹那间简直忘了自己胸前挂着的黑牌，忘了自己现在是低头站在西观公社的批斗台上，脑子里一个劲地乱翻腾。

韩志云这年才三十四岁，身高一米七八，他有一张眉清目秀的国字脸，活脱脱就像个标准的北方大汉。他是组织部刚提升不久的第一副部长，故有了个“小爬虫”的头衔，批斗书记市长时，“小爬虫”只是当当陪斗。

四天前，有大字报上揭露：“田汝泉安插在组织部的代理人、死党刘自荣突然跳楼畏罪自杀，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刘自荣为什么不提拔别人，偏偏重用韩志云？！”于是韩志云一跃成为刘部长的代理人。刘部长出事那天，韩志云因为去交检查书，亲眼见到了刘部长的尸体。

四天来，刘部长那七孔流血、脑浆进裂、惨不忍睹的模样像粘在心口上一样，怎么也抹不走、丢不掉，甚至连做梦也出现。他不能忘记自己第一次见到刘部长时的情景，自己第一天跨进组织部门槛，错将正在认认真真打扫走廊的刘部长当做市级机关的老勤杂工，大大咧咧地连声“同志”也没叫，就问“刘部长在哪办公？”

“我就是。”“老勤杂工”回答。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位皮肤黑苍苍、满脸皱纹，穿着普通，看上去跟老实巴交的种庄稼老汉没两样的人就是组织部长。

他不能忘记刘部长的教诲，那一次刘部长很严肃地找到他。

“韩志云同志，听说你最近为爱人频繁调动工作，有这事吗？”他点了点头。刘部长又说：“你没想想，人家帮你爱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调动工作，是为什么？看上的是你这块组织部副部长的牌子。”话到此处，刘部长重重顿道，“共产党员要注意影响呀，不能只考虑个人得失”。刘部长这最后一次谈话已经成了绝响。如今再想起他的批评心里真是惭愧万分。当时，还怪不服气的，不就是因为妻子身体不好而连续调换了几个轻工作嘛，现在大字报上拳头大的字写着：“韩志云利用职权为臭婆娘大挑轻松工作，大谋私利。”直到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刘部长多有先见之明，刘部长真是诤友，良药苦口呀！可是再也听不到那发自肺腑的忠言了。

韩志云突然感到一阵窒息，死亡的窒息！两只大乎死死地拽着他的衣领，勒着脖子往后拉，勒得他一时间竟要晕厥，耳朵嗡嗡作响，恍惚间只听得一个声音恶狠狠高叫：“韩志云，你死了吗？革命的贫下中农点到组织部的名、点到姓刘的名，你为什么不抬起狗头亮相示众呢！”哎呀，原来如此！韩志云猛然醒悟，不等再叫第二遍，已木木地伸直头颈亮相示众！

紧接着，作为警告，他被重重地踢了两脚，然后，一切照旧，胸挂黑牌，低头站在原处示众，一动不动……尊严已经扫地，人格已经荡然无存，运动就是这样，一部分人蹂躏另一部分人。

昨晚，他和书记市长一起被揪到小镇游斗，肃清流毒。在那小镇上，一天只喝了一碗薄粥，韩志云跟田汝泉他们被斗了一整天，直到夜里十点钟，才倒在乱糟糟的稻草堆上。可是睡了没多久，就又被吆喝着赶起来押出去，齐齐排在小镇街头示众。这时候，还看不清眉眼，还只有四点多钟，可是看热闹的农民，跟着造反队已经搬着板凳看西洋景耍猴戏一样排排坐好了。

十点钟左右，斗的人喊口号累了，十一点钟劲已经用尽了，于是他们又被押向西观公社，西观公社是永宁城西最大的公社。西观公社有个会堂，斗人者和被斗者都不至于站在漫天风雪中。这个会堂也实在太破旧了，砖砌的舞台也显得太小了，这全市最大的一小撮当权派一个接一个排着押上台来，排得满满的，以至于原来每个人身后的两个看押者插不上脚，只能在后边紧紧盯着。  韩志云被押到台上后一排，紧挨着台边沿有一扇没有一块完整玻璃的大窗户，那哪叫窗户，简直就是一个大窟窿，风夹着雪不断地向他进攻着，刀割一样难受，不仅是冷，他还觉得饿，又冷又饿，真正是处在饥寒交迫之中。“哎，眼前这种受罪的日子不知何时能结束啊……”正当他在心里长吁短叹时，突然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来，来，大家都到这儿来。”一个尽量压低的声音将所有看押人员悄悄召去，集中在韩志云身后不远处的后台小屋里，“现在有一个紧急通知”。

什么紧急通知？韩志云偷偷地谛听着，“刚才城里来电话紧急通知，等这里的批斗会一结束，就不要再到别的公社去游斗了”。

“为什么？出啥事了？”这问话声音并不高，但仍被关照，“轻点声，这事要暂时保密！”接下来的声音实在是太低了，听不大清楚，然而“田卫红被打死了”这几个字，他听得清清楚楚。

“田卫红被打死了？”韩志云一听大惊，什么冷、什么饿，一下子抛到九霄云外。接下来的点名批判，被打骂，他都处于麻木之中，至于批斗会何时结束，怎样被拉下台，如何被押上卡车，他木木然全无感觉，只是翻来覆去地想着这偶尔听来的噩耗，想着这消息怎样才能对田汝泉启齿……

卡车在风雪中颠簸着行驶了没多远，突然来了一个急刹车，从司机的叫骂声中听出是因为有人突然横穿马路，车子刹得太急，太突然，车身猛地朝前一跳又猛地朝后一顿！还好全车的“走资派”都没有“出轨”。一个多月前第一次被押上卡车游斗时，也是一个紧急刹车，将常务副市长甩出卡车受了重伤，此后大家只要一上卡车就提心吊胆地提防着、留神着。为此当情况突然发生时，大家不仅牢牢抓住了车帮，还互相帮衬，桑市长和李副书记、田汝泉都拉扯了他一把，但因为他个子高，倒在车上额头还是被重重地撞了一下，头上顿时被擦出个带有血丝的大青包，那种疼痛钻心入骨，简直无法形容。

为了避免再碰到急刹车，加上风雪天路上没人观看，看押人员从驾驶室探出身子，让他们坐了下来。他紧挨田汝泉坐着，坐在田汝泉身旁，他总觉得心神不安，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将田卫红的事先告诉桑市长为妥，但桑市长跟自己隔着两个人，他偷眼观察看押人员，看押人员并没有注意他们，正在谈论什么。于是，他伸出手悄悄拉了拉旁边李副书记的衣角，示意有话跟桑市长说，其他人会意，在大家的默契配合下，正准备暗中移换位置。就在这时，卡车停下了，也许是因为驾驶室里实在太挤，也许不放心他们这些人，一名看押人员披着件军大衣，突然从驾驶室出来爬上了车厢，面朝他们背风而坐。无奈，韩志云只得停止了动作，默默地坐着。

一阵狂风卷着雪片凶狠地扑进来，没头没脸地散在身上，钻进袄领，冰冰凉。妈的，连老天爷也这么残忍，韩志云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缩缩身子，随即又情不自禁地看了田汝泉一眼，他看到，田汝泉依然像座雕像般一动不动地端坐着，虽然眯着眼，但目光坦然地注视着车外。雪越下越大了，田野白茫茫的一片，雪花密密麻麻无声无息地飘洒着，能见度降到了十米，犹如在前路上垂下了一道帘子。P24-28

来自原野的一朵小花——《永久保留地》读后

看过江苏作家胡美凤的小说《永久保留地》之后，给我的第一个印象就是真实，是从生活中来的。作者在书中写“文革”两派的斗争，写方方面面的人在那场动乱中的心态表现，都给人一种亲身经历的感觉，写得惊心动魄，又柔情似水。没有经历过那场动乱的人，没有对那场动乱有着深切了解的人，是不可能写出这样真实的、带纪实性的作品。

胡美凤的作品给人的第二印象是感人，甚至震撼人心。她写过去的年代，是努力还原生活的本质，表现人的本性。红卫兵两派的头头田卫红、宋小虎，虽然他们也做过许多错事，如批斗“走资派”、搞武斗、绝食等等，但那都是时代大环境造成的，他们的本性、本质是好的，所以当他们一旦明白了真相后，就义无反顾地为真理而战，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这是很有典型性的。特别是书中的老奶奶，她与方方面面、前前后后许多人都有着奇特而又真切的联系，在她身上，集中体现了中华民族勤劳、善良、坚毅的品格。她既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劳动妇女，却又是一部丰富多彩的历史。读了这样的小说，你会感动，会得到心灵的净化。

第三个印象是，作者文笔清新、活泼，既有传统的叙事手法，又有时空交叉，历史重叠，变化曲折，起伏跌宕，整个作品既自然流畅又多姿多彩，给人以美的享受。

原载于《中国资产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