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最值得推荐的一本书,花城出版社新年巨献,著名作家李佩甫继《羊的门》《城的灯》后,潜心打造的最新长篇《等等灵魂》。
从“官场”到“商场” 李佩甫实现成功转型。印第安人说:别走得太快,等一等灵魂。灵魂是怎样走失的,谁能破解权力迷阵。
一位不世出的商业奇才,一部云谲波诡的“第一商业帝国”兴衰史,揭示了中国“商场”运作的秘密法则。
小说描写商场喋血,把一场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堆叠得云谲波诡,气势磅礴,充满现代感。作家通过主人公跌宕起伏的命运,洞烛幽微地揭示了中国“商场”运作的秘密法则,具有强烈的批判力度。
这是著名作家李佩甫继《羊的门》、《城的灯》后最新打造的长篇小说。实际上,这部长篇的准备期长达20年,这些年来,李佩甫陆陆续续地研究了上百个活生生的商场案例,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企业家,为了这部长篇积累了深厚的基础。在这部长篇里,李佩甫实现了从“官场”到“商场”的成功转型。小说以大都市商战为背景,描写了转业军人任秋风在情场失意之际,接手一个濒临倒闭的国营商场。凭借着大胆的创意、过人的公关能力和卓越的商业才能,以及“商学院三枝花”的鼎力辅助,任秋风在商海中生死搏杀,令商场奇迹般崛起,成为全国首屈一指的超市航母。
随着事业抵达巅峰,各种利诱让他迷失了灵魂,在权力欲驱使下,盲目拓展,终令苦心经营的“第一商业帝国”全面崩塌,“商学院三枝花”亦分道扬镳……滚滚红尘,有人梦圆,有人梦碎。
第一章
一
任秋风是一个习惯看表的人。
下了火车,当他踏上这座城市的时候,他先是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表:十点三十三分。他摇摇头,笑了。十点三十三分是他作为军人的时间,这个时间比地球转动的时间快了三分钟。在部队十二年间,他就是靠这有意拨快的三分钟,从一个士兵干到副团职的。现在,他重新回到了这个城市,他转业了。 回来了,他很愿意服从城市的时间。于是,他站在出站口,第一个动作就是放下提包,校了一下表,把时间重新拨回来。可是,当他走起来的时候,他的心理时间依旧,每一步都“踏、踏”有声,走着走着就快了。操,他“拨”不回来了。
一出站,就有人围上来,像是一窝乱蜂,闹嚷嚷地说:住店么?便宜……他一句话就把她们给击退了。他说:我到家了。
对城市,他已经有些陌生了。虽然也回来探亲,但如今的城市,是一天一个样。怎么说呢,人是一天天旧,市面却是一日日新。城市的规模越来越大,楼越来越高,人越来越杂……就像是炸了窝似的,仿佛那常年关着的声音和颜色,突然得到大赦,“哄”一下子全放出来了。——可他还是闻到了黄河的气味。在这座城市里,黄河是一粒粒的,是含在风里的、沙。
是啊,到家了,终于到家了。站在门口,掏钥匙的时候,几乎是习惯性地,任秋风又看了一下表——结果,时间成了一颗子弹,给了他重重的一击!
一九九0年三月十二日晚十一点十一分,那疼是随着钥匙的“吱哑”声射进去的,一颗带着毒气和恶意的子弹正扎在他胸口处。黑暗中,那道从被窝里泻出来的白光,几乎瞎了他的眼!在部队的时候,他曾有过一个赫赫有名的绰号:任旋风。获得过全团的八项第一!可突然问他想吐,坐了三天两夜的火车,吃过十九袋方便面之后,一股从床上飘过来的腥骚使他忍不住想吐(那已不是青草的气味!女人身上本有一股很纯的青草气息……),翻江倒海地吐!吐过之后,他一下子平静了。那矗立着的静,本是可以杀人的。可接下去,犹如醍醐灌顶,他脑海里突然跳出了一句话,这句话是他最为敬重的一位老首长说过的。
那是标准的军人口吻。他说:继续吧——继续进行。
屋子里一阵忙乱……
当他走出门的时候,一瞬问,他就后悔了。他问自己,操,你的拳头呢?是呀,他的拳头都快攥出血了!……可是,仅仅是一句话,就把他给“吊”起来了。一个矜持的人,不经意问,说出了那么一句高贵的话,还能回头么?——罢了。其实,他最想说的,是三个炸字:狗男女!站在院子里,他一拳打在了墙上,很疼!
抬起头来,他突然发现:城市的灯光是一份一份的;窗户是一份一份的。可他的那一份,没有了。
虽说是三月了,这心一凉,满街的灯就寒了。为了这一天,没有人知道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在部队,他已干到了副团职,他是做过将军梦的呀!可是,为了她,他还是转了。本来是想带给她一个惊喜的,本来是想兑现一份男人的承诺……当兵十二年,结婚九年,她不是一天天在盼他转业么?在电话里她哭了多少次?然而,真到了转业的时候,他居然无家可归。
当然,他的父母还在,虽然离休了,也都是老资格的国家干部,有着四室一厅的住房……可是,这种时候,他不能回去。回去怎么说?
很久没丈量过城市了。曾记得,从农业路往北,原来还是一片麦田……现在到处都是楼。街宽了,路在延伸,远处的霓虹灯跳荡着一闪一闪的迷离。数过了三条街的路灯之后,他才发现,灯才是城市的灵魂。灯很好,灯光把来来往往的行人照出了一种模模糊糊的温情,一种不明身份的亲切。当你与行人擦身而过的时候,它映出的是人的轮廓,却掩饰了尴尬的心情。是啊,如果没有灯,城就是死的,是被钢筋水泥固化了的、一格一格的囚房。可那是囚房么?如果是的话,这会儿,他是多少渴望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囚房啊!
正走着,突然又有个人悄没声地凑过来,小声说:“先生,住店么?”
任秋风心里一热,默默地说:“兄弟呀,我到家了。”
可是,那人袖着手,却鸭鸭地靠过来,又做了一个很奇怪的动作:“——可以打炮。打炮么?”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说:“步兵。打什么炮?”
那人怔了一下,脖子一缩,扭头就跑,像兔子一样,倏尔就不见了。他却仍旧愣愣地站着,嘴里嘟嘟囔囔地说:“——莫名其妙。”在部队那些年,虽然也上过军校……可他不懂,真不懂。
现在,他回家了,终于回家了。可是,在回家的路上,他把家丢了。
站在十字路口的时候,他突然觉得有一种疲劳从心的底部漫出来,那乏,像潮水一样很快地漫遍全身,他已经三天两夜没有睡觉了……可是,该往哪里去呢?
二
三个字,仅用了三个字,就把她给灭了。
一刹那间,她成了一个贼,是心里“贼”。
在世间所有的道理中,给予永远是高高在上的;而索取是卑下的。何况是“偷”?在东方文字里,“给”的上边是“人”,那叫“上人”;“要”的下边是“女”,那叫“下女”——而且有跪的意味。这两个字从来就不在一个层面上。尤其是感情上的偷窃,那就更甚一层,女,是下贱;男,叫堕落。无论社会怎么开放,在意识里,在血脉中,文化的等级已经确立。
此时,苗青青心里的尴尬和屈辱是无法言说的。她就像是一下子掉进了唾沫做成的监狱——她的囚房就是那张床!就凭那三个字,一下子把她钉在了耻辱柱上!
还说什么?还有什么可说?穿衣吧,各自穿衣,默默地,木然地……
现在,苗青青和邹志刚已各自穿好了衣服,各自默默地在沙发上坐着,仿佛是在等待着那个人的判决。
两个自称是有品位的人,就像是把戏演砸了的“洪常青”和“江姐”,惶惶地、僵僵地坐着,也居然坐出了一种“凛然”。这“凛然”是硬撑出来的,是相互的,也可以说是互为对方而表演。其实,他们心里都有些怕。可这怕,却又是说不出口的。情感那么高尚,怎么能轻易亵渎哪?然而,在心的底部,却有两个字像钳子一样紧紧地夹着他们,夹得两个人透不过气来:军婚!
按法律规定,苗青青是军人家属,就凭这两个字,如果任秋风告他们的话,就可以判刑!那么,只要判了刑,无论刑期长短,他们身上那点“品位”就不再是品位了。
苗青青和邹志刚是在一次会议上认识的。那会是财贸口的,而苗青青是晚报文化版的记者,并不分管财贸。说来也巧,那天,跑财贸的小徐突然病了,苗青青就被总编临时抓了差。就这样,一来二去的,两人就认识了。往深里说,还是因为后来那次看相。
有那么一瞬间,两人几乎同时抬起头来,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一点了。
就这么闷坐着,邹志刚有一个很细微的动作被苗青青的眼风扫到了。那是他的腿,他的腿下意识地打了个颤儿,是尿颤。他赶快往里缩了缩,并得更紧些。苗青青心里说,他想尿。那硬夹着的,是尿。于是,苗青青默默地说:“你,走吧。”
邹志刚迟疑了一下,说:“那你?”
苗青青突然有些烦躁,说:“走吧,别管我。我知道我是什么东西!”
邹志刚一怔,说:“你,啥意思?” 苗青青说:“没意思。没啥意思。——你走吧。”
邹志刚的确想走。这个时候,走,尴尬;不走也是尴尬。其实,他真要走了,在两人之问悬着的那点“凛然”,那点可怜巴巴的矜持,就可以放下来了。至于以后,天大的事,只要假以时日,也没有过不去的。可是,所有的开始,都由那点“品位”做垫底,那就还得撑着。不撑怎么办?不能太掉份了。
邹志刚还是站起来了。他故作轻松地在屋子里走了一个来回,说:“青青,我说过的话,是不会变的。事已至此,他想怎样就怎样吧。”
苗青青的目光柔和了些,说:“你不怕……”
邹志刚避开了那个“怕”字,说:“我,我当然还是希望和平解决。无论他要什么,我都会答应。青青,你要记住,我是爱你的,我不承认这是不道德的。你没看看,什么年代了?”
苗青青看了他一眼,说:“那好,你现在把他叫进来,你给他说。”
邹志刚说:“我说?”
苗青青说:“对,你说。”
邹志刚说:“这,不合适吧?”
苗青青说:“你是男人吧?”
邹志刚说:“是。”
苗青青笑了,那笑像在火上烤过,很燥。尔后,她厉声说:“偷就是偷,偷了就是偷了。我倒情愿他上来揍我一顿!哪怕把我打死呢,我也认了。这叫什么?这叫蔑视,是世上最大的蔑视!这等于是把唾沫吐在咱们的脸上了!你懂不懂?!”
邹志刚不吭了,他无话可说。是的,那三个字,就是一把刀子!
苗青青明白了,到了关键时刻,“品位”是不能当饭吃的。这男人的西装穿得那么板正,领带系得那么优雅,可是,一旦遇上事,他就成了人家说的银样蜡枪头!苗青青厉声说:“走吧。你!”
墙上的挂钟“当”的一声,已是凌晨两点了。
引 子
在很多年里,朋友们曾送我一个绰号:夜游神。
我已经在这座城市里居住了二十六年了。几乎每天晚上,吃过饭,把碗一推,会有两个字,瓜子一样地、迫不及待地从我嘴里蹦出来:走走。——说得高级点,是散步。
城市是藏人的好地方。出大门三十米,我就获得了一种自由。是陌生的自由。没有身份,没有背景的自由。在灯光下穿行,在人脸中穿行,躲着车辆,躲着摩托,谁也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谁,多么自由!城市的街灯像一条条河流。我从这条河穿过那条河,从这个街巷偏过那个拐口,有时顺向,有时逆向,嗅着各种味道,像一条狗……有谁知道,一个人的夜晚就是这样度过的。也许有人会以为我在思考什么,其实我什么也没思考,只是走。
走,成了一种惯性。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有时,我会绕半个城,一直走到郊外,走到国道边上,看一串串珠样的灯从眼前流过……大半个夜,就这么走过去了。我曾经踩着香蕉皮滑倒在地,曾经被斜拉的电线挂破脸,却从未被人“挂”住。沿着一条条街走,一夜夜地走,所见到的几乎全是生脸。也不是没有见过熟脸,很少,一个两个的,像灯里的刺儿。
也有走乏的时候。开初,走累了,就折回来。后来越走越远,纯粹是漂。夜幕下,独独的,漂一魂。下雪天也是如此,夜静时,走在雪里,可以闻到灯光的薄菏味。疲了,乏了,就找个咖啡馆、茶馆什么的坐一坐,静在那里。
终于有一天,我被一个人“挂”住了。这是个女人,安静,在一个咖啡馆里靠窗坐着。有时候,她会抽出一支摩尔烟,很优雅地点上,纤指翘着,不吸,燃一氛围。我贴街走,一次两次,过去了。后来见她常坐在那个位置上,头稍稍偏一点,托腮,像幅静物画。那寞意从眼里漫散着,似见似不见的……于是我就走进去了。
在这座城市里,知道这个咖啡馆的人很多。所以,我不想说这个咖啡馆的名字。记得,先是隔着五个座,后来是三个座……也许是因了一种陌生的薄荷味,就认识了。于是就有了这个故事。同时,我必须说明,千万不要对号入座,这只是一个故事。
我清楚地记得,认识以后,她说的第一句话是:
那一年,桃花满天……
“李佩甫的小说主题词是权力,而比权力更广大的是人心。他的写作,习惯从中原文化的腹地出发,以都市和乡村、历史与现实互证的方式,书写出当代中国大地上那些破败的人生和残存的信念。他对人心荒凉之后的权力迷信所带来的苦难,有着尖锐、清醒的认识,正如他精微、冷峻的笔法,总是在追问生命丰富的情状如何才能更加健旺地生长。《等等灵魂》中的商场,依然活跃着权力的面影,尤其是日益膨胀的欲望对人的磨碾,读起来令人触目惊心。李佩甫在这部小说中,以简单写复杂,以黑暗照见光,以欲望的轻为灵魂的重作证,进而告诉我们,一种绝望从哪里诞生,一种希望也要从哪里准备出来。这种叙事细密、命运悲怆并对世界怀着理想的作品,在当代其实并不多见。”
——谢有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