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食档案》是李碧华散文系列之一,共包括《焚风一把青》、《蟹壳黄的痣》、《红袍蝎子糖》、《牡丹蜘蛛面》、《水云散文》、《给拉面加一片柠檬》6本。
本系列从独特的饮食角度出发,绘声绘色、畅快淋漓地描述她所钟爱的饮食,充分调动了我们的视觉及味觉器官,使我们极其兴奋地投入到她所营造的氛围中去。《婴胎饺》、《小释迦》、《厚脸皮》……让你跌爆眼球;《蝎子糖》、《喝墨汁》、《胃结石》……让你视野大开;《美人酒》、《七分甜》、《合欢汤》……让你唇齿留香……随之,笔锋一转,各生各态,无所不及,有时尖酸刻薄有时柔情感性,以其独到的见解向我们阐述。
本书是散文集,是李碧华以中外美食的专题的文化小品,通过对各地名菜美点的描述,结合民俗历史,引发出对城市流行文化的多维思考。本书继续发挥了李碧华散文一贯的幽默、潇洒又尖刻泼辣的风格。本书中的散文包括:音乐止痛梳打饼、锅里的泥浆鞋、活抽驴肠是美食、挑战二百株大蒜、皮开肉绽德国包、我们也是榨菜、把薯条可乐烧给年轻的你、没有伤痕的“猫耳朵”、酗啡者、花生酱物语、玫瑰香草乳酷、一条优秀的肠粉、原来是忽必烈、猬琐的食物、吃掉九层塔、金不换的回忆、微醉红酒糖、红油抄手的道理、穷奢极侈亡国菜、“狗不理”sell什么、喝墨汁的逃兵、老少平安生死恋、像女人的年糕、“唐墨”抑或“唐砚”、湿润慵倦的Tiramisu、卧虎藏龙白斩鸡、“355”料理、夸张的黄金粟米、“漏油”烦恼、与小电炉的旧情、冷的咖喱失分、灰头土脸时的果香、云南路的“排骨年”、暴烈的牛血肠、猴子的胃结石、沉闷的茄汁、炸鱼薯条也有突围等。
音乐止痛梳打饼
医院中的治疗师说:“音乐可以止痛。”转移病人的注意力,减少肌肉张力和恐惧,因而纾缓疼痛。
——其实最主要的,是我们可暂时忘记。止痛的妙方不在“止”,而在“忘”。
即使不痛,药物已奏效;但长期被痛楚折磨,除了忍,还得自力复元。伤口在,伤疤不灭,但不痛了。音乐的作用,是一下温柔的手势。
记得以前有一种日本饼干,它的宣传重点是“音乐梳打饼”。制造过程同其他一样,不过食品公司强调,先让小麦粉一边发酵,一边听古典音乐,二十四小时后才拿去烤煽一受过音乐熏陶的饼干,便更美味香脆了。真是令人心软的幻想。
“烤焗”当然十分“暴戾”,也痛苦,由一种形态转变成另一种形态,不管是进步抑或失落,怎会轻松?但因为音乐,身心得到抚慰而升华。
给牛听音乐,肉质更丰腴;给花草听音乐,可生长茂盛欣欣向荣;给自闭儿童听音乐,不再哭闹,尝试互动和欢笑……给失恋的人听音乐?弄不好,如酒入愁肠愁更愁,但狠狠地自虐一下,更快康复吧。
万一我灵魂疲倦,或是肉体贪欢,离座他去,那么,应该给稿纸和笔听音乐,让它们先潜移默化,充满灵气来等我。
锅里的泥浆鞋
日本的素面制造工场,透明度很高,而且干净卫生。做好后的白色幼细面条,晾在当风之处,像一把一把白发,又白又直又均匀,令人连生面也想吃。
不过每次见到,总是联想起以前看过小说中的一个细节。对比之下,十分有趣。是关于做粉条的:
萧红的《呼兰河传》写黑龙江的家乡。
她说,她家后院附近有座碾磨房,破旧房屋顶上长着青苔,下了雨,便飞长蘑菇。人们爬上去采,如上山一样。
但房顶上许多地方不结实已经露了洞,一不小心把脚插下,待往外用力一拔,脚上的鞋子便掉下去。
掉到什么地方?
——落在锅里。
锅里已是烧开了的沸水,鞋子就在沸水里边煮,上下滚着,翻着,鞋底上还滚下一些泥浆来,但锅边的工人笑着,从来不打算把这异物捞走。
因为他们那粉房是“漏粉”的,粉条漏出来,反正不是自己吃,是卖的,加点配料也不打紧。
这批粗人,天天唱着歌,漏着粉,然后把亮晶晶的(当然偶有“黄糊糊的”)白粉挂在上边晒,好似瀑布,干了收起拿去卖……
中国人都吃这些东西,长大、老死。眼不见为净,如何追究?饥饿的民族,是受不起洁白细致的。
活抽驴肠是美食?
外国人觉得很恶心,为什么中国人那么爱吃肠子?猪肠、牛肠、羊肠、鸡鸭鹅肠、鱼肠……除了虾的黑肠子外,都是上桌的美食。可卤、可炸、可酿、可灼、可蒸、可炖。
肠子有股奇特的味道,爱吃的人很享受,不爱吃,自会联想到大小便,因为那根本是个“垃圾站”。
看了一则”抽肠”的故事:
宋代的韩缜最爱吃驴肠,但对烹调的手艺有要求,肠放入汤锅,时间短了煮不熟,坚韧而嚼不动;时间稍长又会太熟而糜烂,变得寡味难吃。要恰当地掌握火候不易,而且驴肠必须新鲜,存放过夜就会变质。
厨师只好想出周全妙法,每逢宴会,先把一头活驴拴在厨房旁边的柱子上,宾客入座,开始斟酒传杯时,方提刀把驴肚子割开一道口子,抽出肠子,洗净切碎立即下锅,做成美菜端上宴席。我们读史,知肠子不是致命处,抽出后将士还可“盘肠大战”。日本人切腹不会即死。所以那些无肠之驴大概亦浴血踢腾哀鸣苟延残喘——比一刀送命更难受。令人毛骨悚然。
而且我又不明白,活抽的驴肠,其实盛满未消化好的浆状物料和肥膏,还有未凝结的残渣、粪便,难道不需花点时间来处理清洁吗?
先不谈卫生,是否又算美味呢?
莫非是吃“派头”?
我们也是榨菜
走过小店,见到榨菜。这物体,嘴脸黯然,一身灰绿砖红,绝非鲜明艳色。而且又常皱眉,历尽沧桑貌,卖相不佳。
它又咸又辣又苦,回家用水冲洗一阵,随便拎一小块当零食,或切片切丝,下面送酒炒菜,人间美味。上馆子他们浇点麻油,竟还当做一碟小菜来计算。佐配清粥,便是一顿好夜宵。
本质是非常平凡的经过压榨腌制的生命,登上大雅之堂,还成为日本人心头爱,乃始料不及。
当吃着榨菜时,你我会不会感怀身世?
其实大家不外一块榨菜——
被税局压榨,荷包黯然皱摺;
被创作过程压榨,脑袋黯然皱摺;
被莫测的感情压榨,一颗心黯然皱摺;
被岁月压榨,整个人黯然皱摺;
你我有时无奈地缩作一团,又咸又辣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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