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贝·加缪,法国著名的小说家,戏剧家和理论家,存在主义主要代表人物之一。本书集合了他的文集,从创意、到写作、定稿,是在1936年到1941年的几年间断续写成的,但它仍具有哲理上内在的完整性与推理上的系统性,它从荒诞感的萌生到荒诞概念的界定出发,进而论述面对荒诞的态度与化解荒诞的方法并延伸到文学创作与荒诞的关系,这一系列论述构成了20世纪西方文学中最具有规模、最具有体系的荒诞哲理。
加缪是向那些觉得世界是荒谬的人说话,是向那些觉得人类历史和存在没有任何意义或目的但仍然在这个荒谬世界中从事活动的人说话。
《西西弗的神话》被人称作是存在主义的封篇之作,它以优美如诗的语言,提出了与人的生命息息相关的一个个命题。加缪曾在诺贝尔文学奖获奖演说中说他不信神,但他仍然崇拜一个圣徒,仍然要跪在一个圣徒面前祈祷-这个圣徒就是加缪笔下的西西弗。
本书由北京大学外国哲学研究所杜小真教授翻译,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所柳鸣九教师作序介绍。杜小真老师长期从事法国哲学研究,对法国思想和文化有着通透的理解。她的翻译清新流畅,准确可靠,一直是华语世界认识法国思想和法国文化不可或缺的重要途径。
荒谬和自杀
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自杀。判断生活是否值得经历,这本身就是在回答哲学的根本问题。其他问题——诸如世界有三个领域,精神有九种或十二种范畴——都是次要的,不过是些游戏而已。首先应该做的是回答问题。正如尼采所说,如果一个哲学家要自己的哲学受到重视,那他就必须以身作则。要是这种说法是正确的,人们就会理解到回答这个问题是多么重要,因为这种回答先于最后的行动。心灵对这些显而易见的事实是十分敏感的。但是,应该更深刻地分析这些事实,以便使精神明了它们。
如果要问,根据什么而得出这个问题比其他问题更为急迫这种判断呢?我会回答说,根据它要进行的行动。我还从未见过为本体论原因而去死的人。伽利略曾经坚持过重要的科学真理,而一旦他穷困潦倒,就轻易地放弃了自己的主张。从某种意义上讲,他做得对。为这个真理遭受火刑是不值得的。地球和太阳谁围绕着谁转,从根本上讲是无关紧要的。总而言之,这是个微不足道的问题。但是,我却看到:许多人认为他们的生命不值得再继续下去,因而就结束了生命;我还看到另外一些人,他们荒唐地为着那些所谓赋予他们生活意义的理想和幻想而死(被人称之为生活的理由,同时也就是死的充分理由)。因而我认为生命意义的问题是诸问题中最急需回答的问题。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呢?我认为那些要冒险去死的人和那些以十倍的热情渴望生的人对于一切基本问题的回答都只有两种思考的方法:一种是帕里斯①的方法,另一种是唐‘吉诃德的方法。事实推理法和抒情诗式表达法的平衡是使我们能同时获得清醒与激情的唯一途径。在一个既如此卑微又如此富于悲怆情调的主题中,学者式的和古典的辩证法应该退居让位。人们是在更加朴素的思想立场上设定这个主题的,这种立场同时来自正确的方向与同情感。
人们向来把自杀当作一种社会现象来分析。而我则正相反,我认为问题首先是个人思想与自杀之间的关系问题。自杀的行动是在内心中默默酝酿着的,犹如酝酿一部伟大的作品。但这个人本身并不觉察。某天晚上,他开枪或投水了。人们曾对我谈起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自杀了,说他是五年前失去了女儿,从此他就完全变了,人们说他的经历早已为自杀的行动“设下了伏雷”,人们还没能找到比“设下伏雷”更准确的词。开始思想,就是开始设下伏雷。社会在一开始与自杀并无关联。隐痛是深藏于人的内心深处的,因此应该在人的内心深处去探寻自杀。这死亡的游戏是由面对存在的清醒过渡到要脱离光明的逃遁。我们应该沿着这条线索去理解自杀。
自杀的发生有许多原因,总的说来,最清楚明显的原因并不是直接引起自杀的原因。人们极少(但不能排除)因为反思而自杀。引发危机的因素几乎总是不能控制的。报纸上常常谈到“内心的忧伤”或“无法医治的病痛”,这些解释是对的。但似乎还应知道,如果在同一天里,有个朋友对那丧失希望的人以一种漠然冷淡的语调说话,那这个朋友就负有罪责。因为他的话足以加剧失望者的痛苦,加剧他悲观厌世的情绪②。
然而,如果说要准确地确定思想是何时决定死亡以及采取什么微妙的步骤,是很困难的事,那么,从死亡行动中获取思想预设的结果则是比较容易的了。在某种意义上讲——就像在情节剧中那样——自杀,就是认可,就是承认被生活超越或是承认人们并不理解生活。我不必把这种类比扯得太远,还是回过头来用一些通常的用语加以说明。自杀只不过是承认生活着并不“值得”。诚然,生活从来就不是容易的,但由于种种原因,人们还继续着由存在支配着的行为,这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习惯。一个人自愿地去死,则说明这个人认识到——即使是下意识的——习惯不是一成不变的,认识到人活着的任何深刻理由都是不存在的,就是认识到日常行为是无意义的,遭受痛苦也是无用的。
那么,这种要消除对生活必要的麻木精神的、难以尽述的感情究竟是什么呢?一个哪怕可以用极不像样的理由解释的世界也是人们感到熟悉的世界。然而,一旦世界失去幻想与光明,人就会觉得自己是陌路人。他就成为无所依托的流放者,因为他被剥夺了对失去的家乡的记忆,而且丧失了对未来世界的希望。这种人与他的生活之间的分离,就像演员与舞台之间的分离,真正构成荒谬感。无须多加解释,人们就会理解到:在所有健在而又已经想过要自杀的人身上,都存在着这种荒谬感与对虚无的渴望直接联结起来的关系。P1-6
最受年轻一代欢迎的导师
阿尔贝·加缪(1913—1960),20世纪法国著名的小说家、戏剧家、评论家,存在主义和人道主义的代表人物。
加缪的代表作品《局外人》(1942)、《西西弗的神话》(1942)、《鼠疫》(1946)、《叛逆者》(1951)以其深邃深刻的精神力量鼓舞着20世纪的人们,已经成为20世纪文学中的经典佳作。瑞典皇家科学院认为他的作品“透过明敏与挚忱阐明了我们这个时代人类良心的种种问题”;莫里亚克称他为“最受年轻一代欢迎的导师”;福克纳视之为“一颗不停地探求和思索的灵魂”;《纽约时报》评论他“是屈指可数的具有健全和朴素的人道主义外表的文学大师”。
加缪出生于阿尔及利亚的蒙多维城。他的曾祖父原是法国的穷人,在法国的殖民统治时期,移民到了阿尔及利亚。他的祖父是个农民,兼做铁匠;他的父亲则因为双亲故去被送进了孤儿院,成年后在家乡当了雇农与酒窖工人,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应征入伍,在战争中身负重伤去世。母亲带着加缪和他的哥哥到了阿尔及利亚的娘家,以帮佣为生,勉强维持自己与两个孩子的生活。
加缪靠奖学金读完中学,1933年起以半工半读的方式在阿尔及尔大学攻读哲学。先后于1934年与1935年,获得了文学与哲学两个毕业文凭。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加缪积极参加了反对德国法西斯的地下抵抗运动。大战爆发时他任《共和晚报》主编,后在巴黎任《巴黎晚报》编辑部秘书。德军侵法后他参加地下抗德组织,负责《战斗报》的出版工作。在40年代反对德国法西斯的斗争中,加缪是解放运动的战争组织中的坚强战士,从事过不少秘密工作,特别是情报工作与地下报纸《战斗报》的筹备与领导工作。由于他在反法西斯斗争中的突出贡献,他也于1945年被授予抵抗运动勋章。
加缪从1932年起即发表作品,1942年因发表《局外人》而成名。他的小说《鼠疫》(1946)得到一致好评,但是《叛逆者》(1951)一书由于宣扬“纯粹的反抗”,即反对革命暴力,而导致了他和萨特的决裂。他主要的作品还有剧本《正义者》(1949)、小说《堕落》(1956)和短篇小说集《流放与王国》(1957)等。
1957年10月中旬,瑞典皇家科学院宣布将当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授予加缪。
1960年1月4日加缪死于车祸。
含着微笑的悲歌杜小真
古今中外,曾有多少文人墨客面对动荡不安的世界,变幻无常的人生,苦苦地思索着……这本《西西弗的神话》就是千百首咏唱人生的悲歌中的一首。
加缪在完成这本哲学随笔的时候,只有29岁(1943年)。和他的小说《局外人》、《鼠疫》等名著一样,《西西弗的神话》也属于他的成名之作,影响历久不衰。这本书语言简朴,风格淡雅,没有华丽的辞藻和鲜艳的色彩,但在平淡之中,我们感受到作者清晰的哲理,在其近乎白描的叙述中,我们体会到作者火热的激情。
谈到《西西弗的神话》,我们不能不简单地介绍一下作者本人。加缪1913年生于阿尔及利亚。父亲是管酒窖的工人,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应征人伍,负伤身亡,那时加缪只有一岁。加缪随母居住在贫民区里,后来经人帮助获得奖学金,上了中学,又进阿尔及尔大学。为了上学,他勤工俭学,当过机关职员、汽车推销员、气象员。17岁时又染上肺结核,真是尝尽了人生的艰辛、世态的炎凉。但他却从不怨天尤人,而是尽情地享受着大自然的馈赠:地中海的阳光和海水。他在大学攻读的是哲学,深受他的老师(后来成为他的挚友)让·格勒尼埃怀疑论的影响。1934年,他曾加入法国共产党,但第二年由于法共对阿尔及利亚民族主义运动的立场改变而退出。1936年他完成毕业论文《基督教形而上学和新柏拉图主义》,主要是通过普洛提诺和圣‘奥古斯丁思想的论述说明希腊精神与基督教精神的关系。由于身体原因,加缪没有参加哲学教师学衔的考试。1937年在他的好友帕斯卡·皮亚(Pascal Pia)主办的具有社会主义思想倾向的报纸《阿尔及尔共和报》担任记者。
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加缪始终站在反法西斯的立场上,他反对绥靖政策,反对反动暴力。他不肯屈从新闻检查?因而触犯当局,他任主编的《共和晚报》被查封,于是他回到法国,任《巴黎晚报》秘书,后来因为政治观点不同而离开,再度失去工作。这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加缪回到奥兰,完成了《局外人》、《西西弗的神话》以及剧本《卡里古拉》,并开始酝酿《鼠疫》。他积极参加抵抗运动,并在北方解放运动“战斗”组织中担负工作。1942年、1943年,《局外人》和《西西弗的神话》先后出版,加缪一举成名。就是造成人生悲剧的三位主角。
既然我们面对的注定是悲剧的人生,是无情无义的荒谬世界,那么荒谬是否就必然要引出自杀的结果以结束这种在世的生活呢?加缪这位崇仰古希腊哲学的哲学家,具有先哲们的清醒和冷峻,但他又是受地中海阳光海水哺育的文学家,具有诗人的激情和感受,他对严肃的人生问题作出了这样的回答:要对生活回答“是”,要对未来回答“不”!就是这貌似平淡的答案不知震撼了多少麻木的心灵,又不知激励过多少破碎的灵魂!
加缪责备他的启迪者克尔凯郭尔,甚至现象学的先驱胡塞尔都没有正确地回答人生这最重要的哲学问题。至于萨特,加缪声称他的这本(《西西弗的神话》就说明了他与萨特的存在主义毫不相干。加缪决不同意把希望寄托于将来,不希求什么永恒与舒适,不惧怕飞跃产生的危险。穷尽现在——不欲其所无,穷尽其所有,重要的不是生活得最好,而是生活得最多,这就是荒谬的人的生活准则。完全没有必要消除荒谬,关键是要活着,是要带着这种破裂去生活。人有精神,但还有至关重要的身体,精神依靠身体去穷尽现在的一切。正如法国人格主义代表人物莫尼埃所说,还没有人曾像加缪那样歌颂身体的伟大:身体、爱抚、创造、行动,人类的高贵于是在这毫无意义的世界里重新获得其地位。
在加缪看来,没有任何一种命运是对人的惩罚,只要竭尽全力去穷尽它就应该是幸福的。对生活说“是”,这实际上就是一种反抗,就是在赋予这荒谬世界以意义。因而,自杀是错误的,它决不应是荒谬的必然结果。自杀实质上是一种逃避,它是反抗的对立面,它想消除荒谬,但荒谬却永远不会被消除。加缪反对自杀,他对生活充满爱恋,和西西弗一样,他迷恋蔚蓝的天空,辽阔的大海……他要穷尽这一切,他要对生活回答“是”!正是在这一点上,他认为陀思妥耶夫斯基是存在小说家而不是一个荒谬小说家。
加缪不相信来世。他认为,人若为了寻找生活的意义,为了某种目的或为适应某种偏见而生活,那就会给自己树起生活的栅栏。荒谬则告诉他:没有什么明天,没有什么来世,要义无反顾地生活。这就是人的深刻自由的理由,这点是和萨特的自由观不同的。因为萨特的存在主义自由是要脱离日常混沌,超越现在。而加缪所说的荒谬的人则是下决心要在这冰冷而又燃烧着的有限世界中生活。在这世界里并不像存在主义者所说,一切都是可能的。在这样的世界里生活,就意味着对将来无动于衷并且穷尽既定的一切。加缪认为,存在主义对生命意义的笃信永远设定着价值的等级,而荒谬的人则是在清醒地认识到荒谬之后,最后投入到人类反抗的熊熊火焰之中。加缪就这样从荒谬推论出我的反抗,我的自由和我的激情。总之,加缪所推崇的荒谬的人是“不肯拔一毛以利永恒的人”,就是追求自我穷尽,追求穷尽既定一切的人。这就像戏剧演员不问断地穷尽他的各式各样的角色一样,就像他们在两小时的短暂时间内享尽他们扮演的角色的全部荣光一样。
加缪通过他的人生哲理给我们描绘了一幅人生的图画:风尘仆仆的西西弗受诸神的惩罚把巨石推上山顶,而石头由于自身的重量又重新从山上滚下山去,西西弗又走下山去,重新把石头推上山顶。诸神认为再也没有比进行这种无效无望的劳动更加严厉的惩罚了。但是西西弗坚定地走向不知尽头的磨难,他意识到自己荒谬的命运,他的努力不复停歇,他知道他是自己命运的主人,他永远前进。他的行动就是对荒谬的反抗,就是对诸神的蔑视。他朝着山顶所进行的斗争,本身就足以充实一颗人心。西西弗对荒谬的清醒意识“给他带来了痛苦,同时也造成了他的胜利”。应该认为,西西弗是幸福的。
但西西弗的命运毕竟是悲剧,只不过悲剧从本质上讲是对苦难的反抗。从这点上讲,加缪不愧是法国当代的伟大思想家。他观察世界及命运的眼光是那样犀利、冷静,近于残酷;但对人生,对大自然却充满无比的激情和热爱。他认为,为了这个热爱,就必须历尽苦难。因为痛苦和幸福本来就是同一大地的两个产儿,荒谬是能够产生幸福的。这里,我不禁想起加缪的老师和挚友让·格勒尼埃在《加缪全集》第一集的前言中的一段话:“很难把加缪列到伊壁鸠鲁和芝诺之中,虽然这两个流派是那样地吸引过他——前者是由于身体学说,后者则是由于精神学说。然而,加缪的伊壁鸠鲁主义是社会的,他的斯多葛主义则是微笑着的。”加缪在《西西弗的神话》中咏唱的的确是一首“含着微笑的悲歌”。
《西西弗的神话》这本书出版到现在,四十多年过去了。但加缪在其中提出的问题仍然是引人注目的。一位法国朋友曾对我说,加缪的《局外人》和《西西弗的神话》是她十八岁时的床头书。这说明,加缪曾是战后一代青年的精神导师。这不仅仅因为他是法国最年轻的诺贝尔奖金获得者,也不仅仅因为他在文学、戏剧、哲学上的成就,更重要的是他独特而清晰的思想提出了一代人关心的问题,而他明知不能根除世上的邪恶而仍以西西弗下山的坚定步伐走向荒谬的精神,则更加强烈地激动着受到严重心灵创伤的战后一代。四十年后的今天,这本小书若仍能启发人们的思考,帮助人们加深理解西方当代人思想的发展和变化,那么翻译这本小书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如果说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地下室手记》可以称做是存在主义最好的序曲的话,那么加缪的《西西弗的神话》也就是存在主义的一篇最出色的结尾。
——[美]W·考夫曼《存在主义》
加缪向那一代的学生传播了一个简明扼要的思想:人与世界之间的关系是荒缪的,异化是人类生存条件的组成部分,必须抗拒死亡。
——[美]科特金《美国的存在主义》
二十多年来,加缪的作品始终与追求正义紧密相连。
——[法]马尔罗
他在本世纪顶住了历史潮流,独立继承着源远流长的警世文学。他怀着顽强、严格、纯洁、肃穆、热情的人道主义,向当今时代的种种粗俗丑陋发起胜负未卜的宣战。但是反过来,他以自己始终如一的拒绝,在我们的时代,再次重申反择摈弃道德的马基雅维利主义,反对趋炎附势的现实主义,证实道德的存在。
——[法]萨特
加缪是向那些觉得世界是荒谬的人说话,是向那些觉得人类历史和存在没有任何意义或目的但仍然在这个荒谬世界中从事活动的人说话。
——[美]考卜莱斯顿《当代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