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旨在探寻警察的内心隐秘世界,把警察真实的状态和心境表现出来。无论是《无悔追踪》中把一生放在追查一个嫌疑人身上的民警老肖,还是《无言寻找》中因丈夫猝死而拿起手枪的女刑警那平,抑或是《无梦生涯》中的四个国民党留用警,他们的命运变化无不是因警察这个神圣而艰辛的职业,无不是因为他们对这个职业有一种执著的热爱。从没有任何职业会如此的改变一个人的一生,会如此的改变一个人的性格、爱好以至全部生活。不要以为只有刀光剑影、生死瞬间才是警察所面对的考验,更大的考验或者说对于更多普通警察的考验是生活和工作的错位,是工作对个人生活的不留情的侵入和改变。
白酒和火锅不能掩饰年华渐逝,却依旧助燃着创造的激情。也许这本书,只记录了生活的一瞬,生命,就像激越的川江号子,今天也许听不到了,旋律却已镌刻了每一段感情。
本书旨在探寻警察的内心隐秘世界,把警察真实的状态和心境表现出来。《无悔追踪》中讲述把一生放在追查一个嫌疑人身上的民警老肖,《无言寻找》中讲述了因丈夫猝死而拿起手枪的女刑警那平,《无梦生涯》中描述了四个国民党留用警,他们因为警察这个神圣而艰辛的职业发生了命运的变化,表现了他们对这个职业有一种执著的热爱。
无愧英雄
1
“喂!喂喂!110吗?不得了啦!要出人命啦!你们快来人吧!”
“……那家伙有炸药!把厂领导都堵在会议室里了,要玩命!”
“你们快来吧!快来吧!”
2
这电影不错。
片名也好,《最后的疯狂》,透着那么几分苍凉,几分悲壮。
他全神贯注地盯着银幕,双手下意识地在膝盖上抱成一个空拳,右手的食指勾着,仿佛紧扣着枪机。
这是他的习惯动作。
他是枪手,也是射击教官。他有二十个和他一样血气方刚的学生。他们在一起练枪,警服的领口都一样大敞着;他们也在一起喝酒,喝醉了便唱、便闹,还骂大街。
他们都佩服他。因为他像美国西部片里的牛仔们那样潇洒。敏捷的反应、利索的动作、叫人惊叹的枪法。
他可以在五十米的距离上用手枪打火柴盒,枪枪都不会落空。
和电影上的人物一样,他是侦察兵出身。
他打过仗,立过功。他左胳膊的肌肉里还留有一块很小却很不老实的弹片。本来是他自己要求医生把它留下的,说是作为战争的纪念,然而这小玩艺儿每当他一举枪便微微作痛,仿佛讥笑他的洒脱。
但他的枪却举得更稳。
每逢举枪,他便有一种感觉,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流向了举枪的双臂。他的右手紧握住刻有花纹的枪柄,左手便托在右手下侧,形成一个拳,一个血液集中的点。他觉得他捧的是自己的心脏。那枪便有了活力,枪体顿时充盈起愤怒的搏动,扣住枪机的食指也会感觉到震颤。
枪和他融成了一个有生命的整体。
枪成为他臂膀和威严的延长。
有枪在手,他便觉得周身充满了自信的力量。
他自称“枪癖”。
他第一次开枪杀人是在前线那幽深莫测的密林里。他和那个越南特工互相发现对方时已近在咫尺了。他们都愣了一秒钟,然后几乎同时伸手摸枪。那越南人的枪套大概太紧,枪一下没能抽出来。这小小的失误带来的是死亡。他的枪先响了,于是那越南人张大嘴仰面倒了下去,瘦小的身躯压折了灌木丛的枝条。那天他回到营地后没完没了地练习出枪动作,仿佛得了神经病……
现在,银幕上的侦察员也在出枪,他却摇摇头,太慢了。他深深知道,出枪时的快慢决定着生与死。从前线下来后他转业了,在分配工作时他只要求去干玩枪的工作,于是他到了公安局。特警大队政委揉着满腮的胡楂儿上下打量他一阵,然后问道:“有什么特长?”他昂着头,矜持地微微一笑,只吐出一个字:“枪。”
那政委不说话,拉开抽屉,把一支“六四”式警用手枪拍到桌上。
他也不说话,紧闭起眼睛,利索地把那枪分解成零件,然后又组装起来。他的动作非常娴熟,娴熟得像自动组装流水线上的机械手。周围的人发出了一阵赞叹。
政委却不动声色,只在笔记本上写了一笔什么,然后简短地说:“从今天起你是我的射击教官。”
电影终归是电影。在现实生活中也许连吉普车都坐不上的刑警们,此时乘着直升机在追踪罪犯。火车车厢里,一群疯狂的歌手在号叫,如醉如痴……他身旁的小马兴奋得跃跃欲试,在他耳边连连说道:“这片子真棒!” 他点点头,却不像小马那么激动。他当然也觉得这片子不错,但绝不为了部电影热血沸腾。
从前线下来的人,对什么都无所谓。在和越南人面对面的一刹那,他的灵魂仿佛经历了一次严酷的淬火,变得坚硬,变得冷峻。
只有枪可以叫他亢奋。
现在,在银幕面前,他只有一种隐隐的渴望。他幻想着那种射击时枪在他手中的震颤。
银幕边的白墙突然亮了,一下子吸引了所有观众的目光。一张幻灯片把一行匆匆写下的潦草大字展现给大家,居然也创造出一些紧张的气氛。
“赵虎速回队部有紧急任务。”
话语简洁得像一封电报。观众骚动了,有人好奇地左顾右盼,想看看谁是赵虎。小马碰碰他的胳膊:“师傅,叫你呢。”
他的心怦然加快了跳动。他闻到了一丝战斗前的气息。他渴望的东西来到了。他没回答小马,晃着肩膀站起来。银幕上顿时出现个黑影,像一只熊。
观众哗然。他在黑暗里哨悄地笑了。
他向他的紧急任务走去。
3
特警大队的院子里一片紧张的气氛。
警车早发动了,红色的警灯在车顶上无声地转动着,像一只警觉而严肃的眼睛。
它审视着即将出发的人们。
4
看见枪手兼射击教官大摇大摆地走进队部,他快速地低下头。
他有点怕他。平时,他也总是设法避开这个彪形大汉。那天,在排爆现场,他正小心翼翼地剪断导火索,忽然听到一声轻佻的口哨。他熟悉这声音。也许这是枪手无意之中吹的,可他依然敏感地认为这口哨中包含着某种轻蔑。他的手颤抖了。眼泪也涌出来。他当然知道此刻他不能激动,于是他咬紧牙关趴在那里,久久地一动不动,直至把眼泪憋了回去。
摘下防爆头盔时,他的眼睛还是红的。助手关心地问:“您是不是不舒服?今天怎么这么慢……”他只淡淡地摇摇头。
他知道自己爱哭。他为这个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太像个女人。
其实,他也该是男子汉。
也许,他本来就是男子汉。在前线的密林里,他排除过几百颗地雷。越是没人敢迈进去的地方,他越得去。
可他依然恨自己。
他也依然怕那枪手,怕他那总带着几分轻蔑的微笑。
从前线下来之后他本想找个安逸的工作。他紧张够了,他希望轻松,希望宁静,可那满腮胡楂儿的特警大队政委偏偏找到了他。
“到我那儿去吧,我需要你。”
他犹豫,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可政委却好像不需要他回答,直截了当地命令说:“我给你几个人,你教他们排爆,你是排爆分队队长。”
他仍不作声。政委盯着他,把几张爆炸现场照片有意无意地扔在桌子上。
照片是彩色的,当然惨不忍睹,可他早看惯这一切了。在前线,和他最要好的排雷手小丁,被一颗地雷炸得粉碎,血肉溅了他一脸。几天后他仿佛仍闻得见血腥味。
他把那几张照片小心地整成一摞,推到政委手边。
于是,他又开始了与死神的周旋……
他却依然脸色苍白,脆弱,爱洒几滴不成不淡的眼泪。 唯一使他后悔的,是他在这儿竟和枪手成了战友,必须形影不离的战友。他应该躲开他。枪手那彪悍的身形、高傲的态度总使他自惭形秽。
可是,十回任务有十回他们是搭档,他去排爆,而枪手去对付制造爆炸物的家伙。有枪手在身边他的手就莫名其妙地发抖,他甚三想总有一天他会在这种时候碰晌了手里的危险物,断送掉这条小命儿。
那样也不错。他想。
今天,枪手又要和他一起出发了。那家伙“咔吧咔吧”地扳着指关节,笑着向他打招呼:“又是咱们哥俩的活儿?”
他觉得自己脸有点热,点点头。
“好啊……”枪手突然出枪,闪电般地回身。潇洒!威风!那家伙一听见有“活儿”就浑身是劲!
他垂下头,默默收拾自己的器械。
他慢慢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使情绪趋向冷静。他知道自己此刻最需要的就是冷静,比冰还要冷的冷静。
“到底什么事?”枪手问,同时甩动手枪,连瞄了几个假想的目标。
他摇摇头。其实他知道案隋,可他懒得说。
“瞎!”枪手有点扫兴。他收起枪,拍拍对方瘦削的肩胛:“老弟,别紧张……”
他猛抖了一下,狠狠瞪了枪手一眼。
他是有自尊的。
枪手尴尬了,愣了愣,解嘲似的换了个话题:“这回,该把你在国外学的露一手给大家看看了……”
他仍不作声,向门外走去。门外,警笛突然爆响起来……P1-5
这是我在上世纪末本世纪初断断续续写下的几篇东西,是名副其实的旧作。旧作和新作相比较,进步退步不敢说。却总是会多几分陈腐,像是从仓库里翻腾出来的货底子,会有一股怪味儿。敢于把旧作拿出来示众的人大约有两种,一种是德高望重,回首时虽感慨万千却也悠然自得,收敛旧货为的是一种炫耀,也为了给小辈儿们一点儿样本以供仿制。另一种人是谦虚的,总说是自己的好东西是下一部,出版旧作是为了听取意见,是个招骂的意思。我尊敬前者,也钦佩后者。但说起来又觉得前者需仰视,不可亲;后者又似有些矫情,小家子气。我倒觉得凡事有个平常心是最好,别带许多零碎儿。
谁的作品对自己来说也是宝贵的,哪一篇也是会像亲生儿子一样的看待着。这没什么道理可讲。要是觉得不好,那当初写它干吗?写了,就是有激情,有感动,就是不得不写,不吐不快。旧作,就像是儿子大了,渐渐觉出几分陌生,渐渐管不了了,渐渐生出几分感叹:当初为什么……但,儿子就是儿子,心底的那份爱,是只有自己知道的,连那被爱着的儿子,都不一定明白。
收拾起这些旧作,其实心情就和写新东西是一样的。但更多几分平静和愉悦。作品是给人看的,谁也不会写了东西之后送银行保险箱,然后再加上密码。新作出手时多少有些惴惴,怕读者说不好;而旧作已经经受过一次或多次考验了,俊与丑已经不怕人说了,再拾起来时还能给它描上几笔,遮遮丑,心情自然就好许多。因此,我认为,别想也别说什么客套话,有机缘,有时间,收捡一下旧作,是给读者也是给自己一次心灵的休息。
我从1979年进公安机关工作。说到创作,则是更早些时候的事情。如果把写过的东西都搜集起来,也真该有不少了。有句话叫“著作等身”,赞扬一个人的作品堆起来和本人一般高,其实实在是夸张。特别是我,身高1,84米,要做到“著作等身”很难。更何况,写过的东西良莠不齐,有些东西也找不到了,“等身”的梦这辈子就不该作。但是,收在这本书中的这些旧作,也还值得大家翻阅,在我自己心中也还有些分量。因为,它们毕竟融入了我的一些思考。
从当警察那天起,我便常被人认为是个“不像警察”的人。对此,我在苦笑之余常感恍惚,思维也有些错位的感觉。我其实出生在公安家庭,父母都是新中国第一代公安干部。我从小就在公安局院里跑来跑去,父辈们出警、抓人、审讯、开会都是看熟了的。我该是个被公安局的氛围熏也熏成警察了的人,我天生注定从骨子里就是个警察。我的所谓“不像”,大概是因为我的外貌平平,没有棱角,性情温和,唬不了人。在任何公共场合,我都不会是焦点,不会是左右别人的领导者。即便后来也当了几天官儿,也从来没有霸气可言。但是,也许正因为常游离于核心之外,我才有时间静下心来思考,我才会慢慢地把我体会到的警察故事、警察情怀、警察性格,在自己的心里反复咀嚼,比我那些风风火火的战友们多琢磨也一点东西。
我就这样成了一个警察作家。
当警察作家其实不是什么得意的事儿。在单位,你很多时候是个“另类”,是不务正业的。所以人家才说我“不像”嘛。在社会上,你又会被人敬而远之,你的警察背景使你让人觉得不亲近。特别是当今社会多元化了,人们的活法儿多多,“不尿你这壶”的主儿有的是。再加上文学本身的边缘化,寂寞就仿佛是我们如影随形的情绪了。当然,克服这种寂寞也不是没招儿,不是有很多人在写刀光剑影、杀人如麻的东西?但,我不乐意,一直不乐意。
我要探寻警察的内心隐秘世界,我要把警察真实的状态和心境表现出来。在前几年,这种信念一直鼓舞着我,这便有了收在这本书中的东西。
当然不是说今天我放弃这种信念了,信念在人心中的巩固是个深化和思辨的过程,从长久处说,信念就是信念,不会改变;从阶段意义上讲,信念在不同的阶段会有不同的认识层面或角度。在写这些东西时,我对警察这个职业带给从事这个职业的人的独特感受很有兴趣,特别是它对人命运的巨大影响和改变,都是我所关注的。无论是《无悔追踪》中把一生放在追查一个嫌疑人身上的民警老肖,还是《无言寻找》中因丈夫猝死而拿起手枪的女刑警那平,抑或是《无梦生涯》中的四个国民党留用警,他们的命运变化无不是因警察这个神圣而艰辛的职业,无不是因为他们对这个职业有一种执著的热爱。从没有任何职业会如此的改变一个人的一生,会如此的改变一个人的性格、爱好以至全部生活。不要以为只有刀光剑影、生死瞬间才是警察所面对的考验,更大的考验或者说对于更多普通警察的考验是生活和工作的错位,是工作对个人生活的不留情的侵入和改变。我钦佩英雄,但我知道其实大多数人是成不了英雄的,他们只能一辈子默默无闻。我在2006年随公安部“公安文化基层行”文艺小分队下基层,在新疆见到一个民警,一个十指伤残的民警,他不是功臣,更不是英雄,他只是因公负伤,至今默默工作在自己的岗位上。这样的人,这样的警察,是我所敬佩的,也是我愿用全部热情而歌颂的。
近年,我完成了另一个小说系列,最近,以《刑警队》为名已经结集出版。在那部新作里,我仍然关注着警察的命运,但我的目光却较几年前更冷静,笔触也变得更客观,我笔下的人物更接近于真实生活,更原生态:而说话的态度,却似乎有点儿装深沉了。这也许是年龄的变化使然,岁数大了,似乎有些事开始看得开,有些话也会转着圈子说了。但是,说起来,当年的这一组“无”字系列仍是我所最爱。因为,它流露着我的一种真情。像小孩子的啼哭,虽没腔没调的,却是毫不掩饰的真切。
所以,在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出版社阎新瑞、杨益平等同志的热心关注下,我抖起胆子把这些旧作整理了出来,奉献给还有兴趣关心我的读者朋友们。我个人对这些旧作的态度,还是前面说过的,就像是父亲对待儿子。我自认为是个严父,我不会忽视儿子身上的缺点,可是,爱,是最基本的,是最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