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说作为一种新兴的文学体裁,他的真正出现大约在七十年代末期,进入八十年代开始受到报纸副刊的青睐而迅速走红,到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特别是1990年的汤泉池笔会,即首届小小说理论研讨会的召开,则明确提出了第一代小小说作家的概念,这标志着小小说作家不再是散兵游勇了。可以这样说,到九十年代初,小小说作为一种新文体已以独立的态势出现于当代文坛,也在那时,开始出现了小小说成为小说四大族之一的说法。本书收入了潘向黎、葛水平、侯德云、谢志强、刘国芳、韩昌盛、滕刚、周海亮、白小良、申平等多位作者的微型小说佳作。
本书收入潘向黎、葛水平、侯德云、谢志强、刘国芳、韩昌盛、滕刚、周海亮、白小良、申平等多位作者的微型小说佳作。微型小说特有的短小精悍,力求贴近生活,符合当代社会的节奏,在很短的时间里引起读者的审美注意,又能给读者留下长时间的审美回味的特点,都在本书中得以集中体现。
瞎子
雪以一种姿态降生消解在乡村,瞎子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他在灰黑中眨了眨眼,脸上就落满了白色的雪。瞎子说:“下雪了。”就这么走在周遭朗朗如缕的雪花中。
瞎子走在乡村,所有的感觉只剩下一条路,路在前方,山高到纯白,天高处居然有阳光,微弱得遥遥闪烁。瞎子的眼内却只有无限,瞎子被无限诱惑,瞎子想:雪是什么样的?白的。
白是什么样的?纯洁!
纯洁是什么样的?冰凉!
瞎子想,人死了是冰凉的,人生如雪吗?到气绝时消融在泥土里。瞎子想,这雪啊!一切就仿佛凝在了永恒。
天黑的时候,瞎子开始进村了,拍打净身上的雪花,拐进一户人家。瞎子是大雪时节进村,到年关才要出村。瞎子在村里挨户说书,有钱的给个钱花,没钱的混碗饭吃,从村东说到村西。腊月里瞎子的书场鲜活地充溢了乡村,成为一种奢侈,弥漫着吉庆高古之气。天黑透的时候瞎子开始说书了,一副鼓板,一把二胡,灯光下瞎子脸上匀和,不见风霜。瞎子清了清嗓子先说了一句帽儿:“老少爷们,婶子大娘姐……”众人就开始兴奋了。瞎子说:“酒壮脓包胆,酒人英雄肠。三国红楼梁山伯,武松打虎景阳岗。”瞎子呵出来的帽儿悠长辽远,众人的喝彩声随之而起。这时,瞎子的脸上就呈现了一种英雄气,恣意狂放。
瞎子说书是有讲究的:一是要净面净手给一家之主灶王爷烧香;二是要把灯盏放在书桌上;三是要主家两壶白酒。瞎子说,喝酒气足,英雄本色没有酒拉把是说不成的。瞎子说:武松打虎,八百里英雄。武松是谁,有人硬要把武二打虎弄成除害,俗大了。大英雄本色,你真让他上山来打虎,他不一定肯,真英雄是不和畜生斗的。
瞎子说:英雄都这样,一生潦倒、莽撞。碰上历史中尴尬事情,凡人就成了英雄。听书人听出了门道,有人间:后沟的拴狗不也上山打死了一头野猪吗?咋就越看越寒碜?瞎子说际遇不同,味道就差了。李逵也杀虎,可惜杀急了。武松打虎之后,先是潘金莲,后是蒋门神,再后来大闹飞云浦血溅鸳鸯楼,英雄身上有人气养着,拴狗仅是野猪拱了他家的芋头,拴狗算啥!
瞎子说到激动处,天上现出半芽儿月亮。这雪夜真是适合饿虎上山,英雄独行啊!那只吊睛白额大虫和武松正沿着不同的山路走向景阳岗——武松打虎——千年之后英魂浩荡。瞎子收了弓,众人却迟迟不愿离去。
天还是那个天,地还是那个地,月下身影里就处处有了英雄气。这股英雄气涤荡了冬夜,雪纤尘不染,朗朗乾坤万里无埃。
现世的一切对瞎子来说都是抽象的,天地间昭然若揭的现状对瞎子来说是无奈的,瞎子眼里放射的仅是一种对富贵温柔那种真正俗世的无限憧憬。瞎子无家,15岁,娘说:“儿啊,这是最后了,我供不起你啦!”说完西去了。瞎子无泪,从此在尘世中,暗夜深邃而绵长地伴着他。
五目的的厌倦和无缘由的黑暗构成了瞎子另一种日常。瞎子依靠嗅觉在黑暗里推算时辰。瞎子想,我是曾经看到过色彩的,一种离自己相当贴近的东西,那色彩如玻璃一样绚丽多彩,却也一样的清冽易碎。
那是一个午后,瞎子在主家的土炕上盘腿而坐,主家的女人说:“可惜了你呀,瞎子!”瞎子不语,但端水的手指在茶托上就呈出了兰花状。事情到这份上,女人伸过头去触摸瞎子的手指。瞎子的手指就一个一个全高兴起来,脸上就有春蛇在爬动。
瞎子不说话,只看到一种色彩,是区别于黑色的东西,一种难以遏制的焦躁幻化出了无限空间,这种双重意义上的冲动就成就了瞎子的色彩。女人轻声说:“可惜了你呀,瞎子!”瞎子想,这怕是他一生唯一的一次体面了。
打这之后,瞎子在说到武二怒杀潘金莲的时候,就说得出色彩了。瞎子说:“武二看到了八百里夜空有一朵红云滚过来,武二的手抬起来了,死去活来,不见生死,武二脸上爬满春蛇。武二听见一声开叉的尖叫,这尖叫在寂静的夜里灿烂悠长。”瞎子最后终结:“武二的心死了……”
瞎子在这个冬天的最后几日走出村去,饱经风霜的眼角,添满了细细的皱纹。厚实的尘土中,瞎子走出了一条羊肠小路,在日久年深的自然中形成了景观。
这时灯芯跳了几下——
于是,乡村的夜色中就有了一些冗长的怀念。
小红点的故事
美公鸡莫名牺牲的那一天,母鸡们怅然若失,不怎么吃食。撒给它们的谷子剩留了许多,被一大群麻雀飞来吃个痛快。
从此以后,鸡圈里少了一份团结与和谐。母鸡们原先是很敬着美公鸡的,但敬它的圈子通常画得比较小,大多只限于一窝同胞之内。凡是气味不对它家骨血的,也无缘受到美公鸡的爱护,双方处得再久,还是格格不入。这就苦了一只小黄鸡。它是新来的,在这里无亲无故,刚来时怎么也进不了鸡埘,一进门就被既得利益群体啄出门外。我把它强行塞进埘门,第二天竟发现它头上鲜血淋淋,脑门顶活活地啄去一块肉,使它两眼欲闭,步履踉跄,奄奄一息。
他鸡即地狱呵!没有明君贤吏的社会礼崩乐坏呵!我没法听懂鸡语,再气愤也没法缉凶,唯一可做的事,是找来红药水和消炎粉,给这只半死的小鸡疗伤。我见它怯怯的根本不敢上前争食,又一连给它开了七八天小灶,每一次抓来些剩饭或谷子,让它单独在一旁进食。
别的鸡见此情景嫉妒得拍翅大叫,但在我的一再呵斥之下,无法靠近过来,只能远远地看着小黄鸡吃香喝辣。
我们把这只鸡命名“小红点”,因为它头顶红药水时,脑袋上有鲜明的标记。没有料到的是,自小红点被我们从死亡线上救回来以后,它怕鸡不怕人,亲人不亲鸡,在鸡圈里总是形单影只,呆在冷清的角落,一见人倒兴高采烈地跑上前来,不似其余那些鸡,即便见你来喂食也会四散惊逃,直到你提着空盆离去,才敢一哄而上前来抢啄。
每到黄昏,小红点也迟迟地不回鸡埘,一有机会就跑出鸡圈,跑到我家的大门口,孤零零守候那里,对门内的动静探头探脑,似乎一心一意要走进这张门,去桌边进食,去床上睡觉,甚至去翻报纸或看电视新闻。看得出,它眼睛眨巴眨巴,太想当一个人而不想做一只鸡了。
半年多以后,它还是保持着跟人走而不跟鸡玩的习惯,即使主妇很不待见它在门前拉屎,即便主妇一次次把它赶回鸡群,它还是矢志不改总是跟着人转,有时踩着了我的脚,啄了我的脚,也若无其事。它顽强的记忆是不是来自那一次刻骨铭心的疗救?或者像邻居老吴说的:它前世很可能就是个人,同人有某种缘分?
它一天天长大了,拉在我家门前的粪便越来越多了。但我不知道怎么对待这只孤独的鸡。假如哪一天要终结在人类的刀下,它会不会突然像人一样说话,清清晰晰地大喊一声:“喂!你们怎么这样狠心?”或者,它会不会眨巴着眼睛,流出一泓无言的泪水?
那一天正越来越近。P3-5
2007年的微型小说的世界,是缤纷和灿烂的。重要的标志性的事件很多,让人喜悦,也让人振奋。
其中,最惹人注目的当属春天在郑州举行的第二届金麻雀节的颁奖典礼。其规格之高,声誉之隆,影响之深远,处处诉说着举办者的殚精竭虑。这次颁奖,对于强化微型小说的文体优势,巩固微型小说的创作队伍,加强国内外同行的交流,都将发挥巨大的作用。
其次,卢翎博士的《滕刚评传》也在年中出版,这是文学史上第一部为微型小说作家撰写的评传。对于研究微型小说创作,加速对微型小说作家的经典化过程,都是一次有益的尝试。
其三是一家报纸的崛起,也为微型小说创作提供了更加宽广的空间,这就是北京的《新课程报·语文导报》。在《百花园》、《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金山》、《天池》等老牌号的微型小说刊物的注目中,它以较大篇幅,连续出版等方式,给已成名的微型小说作家更多自由和更为广阔的天地。在向青少年推荐成名作家作品的同时,它也在积极培养新的创作队伍。因为是以报纸的方式,它也弥补了刊物在时间性上的限制,显示出蒸蒸日上的势头。
好事多多,不胜枚举。但仔细想来,这些好事,还都不是创作本身。倘论2007年度微型小说创作的情况,我以为它人体上是上一个年度的一个自然延续,平实、健康却无更多的“突变”和“新质”。也许对文学的要求就应当是“放长线钓大鱼”吧,我们并不急于要求一个年度里的创作会有巨大变化。
一些成名的重要作家仍在坚持。王奎山、侯德云、刘建超、陈永林、王培静等,取得了不错的成绩。新锐作家周海亮、韩昌盛,还有更为陌生的白小良,都给人耳目一新的印象。女作家中的聂兰锋、雪小禅也是创作丰收的年景。但同时也不得不说,有些作家并不如我们曾经期待的那么好,他们有的在滑坡,有的几手是在消失。
秋初时候,因为朋友的推荐,我拜读了潘向黎女士发表在《羊城晚报》副刊上的微型小说《鸽子》,真是大喜过望,又感慨顿生。
《鸽子》是写情的。写的是一个年轻女人不惜代价、不顾一切的刻骨铭心之情。于是我联想到杨显惠的短篇小说《上海女人》,觉得它们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杨是沉重的写实,而潘却是在追求一种亦真亦幻的艺术质地。
我猜想潘向黎女士写作时的心境,定然是极安静的。她摒弃了世俗的尘念,一门心思地寂静地运用细节,一步步地完满地刻画她的人物。她是讲究精雕细刻的,文中充满着书卷气。这又使我想起了张爱玲,那个曾在沪上风行一时的高雅的女作家。
想不到在短篇小说申取得成绩的潘向黎女士,微型小说也能写得如此的有创造性。真的,在微型小说的世界里,我还是第一次读到这样的作品。
兴许我太少见多怪了吧?
那个深夜,我思考了很久,我终于想到了我们的微型小说世界的朋友们,我觉得大家应当好好地向潘向黎女士学习。
安静,讲的是作家创作时的心境。
我们的一些微型小说作家的作品,你读罢了,总能感到一股“赶路”的味道,他们总是急匆匆地赶着写,一篇又一篇,以发表数量多为光荣。他们耐不下心来对作品精雕细刻,所以他们的作品总是停留在故事的层面上,缺少艺术品格,也缺乏故事中的最为饱满的内涵。
他们是浮躁的,他们是跟着商品跑的。而浮躁和商品化是创作的大敌。
书卷气,讲的是作家的学养和底蕴。胸无点墨怎么去要求他有书卷气?可惜,我们的不少微型小说作家是从来不读书的,是不肯借鉴古往今来名家的成功经验的,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凭着经验写作,以致越写越熟,越写越滑,终成为码字的工具。
在微型小说世界里,我不时地会听到一些狂傲的声音,诸如:“微型小说的成就,早就超过短篇、中篇和长篇了”等等。若事情果真这样也好,事实上,他们有的人连短篇、中篇、长篇都不读,怎么去进行科学的比较呢?狂傲加无知,不知害了多少人。
他们一方面“狂傲无知”,另一方面私下里却又自惭形秽,卑微得抬不起头来。或者说他们表面上“狂傲”,内里却大大地“自卑”。如若不信,可翻开无数的微型小说作家自编的作品集看看,不难发现,他们总会拉一些“大小说”作家或文化官员为他们作序、写评,或者合影,为自己增光。那种“小门子小脸”、“小家子气”的、极力“攀附”的心态,十足地暴露出他们內心的自卑来。
一旦失去微型小说作家独立的精神,微型小说其实也就不存在了。
所以,我建议微型小说作家,少一些“浮躁”,少一些“狂傲”,也少一些“自卑”,大家多在作品上下功夫,像潘向黎女士那样,微型小说的面貌也许会得到较好的改变。
我期待着下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