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保罗·萨特是20世纪法国最伟大的思想家之一。他的一生留下大量思想深刻、内容丰富的作品,涉及小说、戏剧、评论、哲学等多种形式,并被翻译成多国文字。在哲学方面,他是战后流行于整个西方世界的存在主义哲学的代言人;在文艺理论方面,他针对文坛上“为艺术而艺术”的普遍倾向而提出“介入文学”,主张文学家介入时代,“为改变周围的社会出一份力”。在小说和戏剧创作方面,他积极介入同时代的重大社会政治问题,同时为他主张的哲学作出通俗而形象的注解。他的作品被译成多种文字,并在世界范围内有着广泛的影响。本书收录了《理智之年》《厌恶》《文字生涯》等八篇经典小说。
让-保罗·萨特(1905—1980)是20世纪法国最伟大的思想家之一。他的一生留下大量思想深刻、内容丰富的作品,涉及小说、戏剧、评论、哲学等多种形式,并被翻译成多国文字,这使得萨特拥有众多读者,也使得他的存在主义思想得到广泛传播。
马跌离开了,心里隐约一阵遗憾。在他一生中,有一个时期,在酒吧间、在大街上他可跟任何人交往,谁都可以跟他喝上一杯。可现在,这不行了:这种做法没有任何用处。这小子挺讨人喜欢,他想到马德里打仗。马跌加快了步子,心里烦闷地说:“不管怎么说,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绿硬纸片,“这来自马德里,可这并不是寄给他的,该是什么人送给他的,他摸了半天之后才给我的。因为这是从马德里来的。”他又回忆起刚才那家伙的面孔,他看邮票时的那副样子:一副狂热的样子。马跌也一边迈着步子,一边看起那邮票来了。尔后,他又把硬纸片放进口袋里。这时一辆火车鸣了一声,马跌想道:“我老啦!”
十点二十五分,马跌来早了。他没有停步,甚至都没有抬头就走过了那座蓝色的房子。但是,他用眼角扫了那房子一眼。所有的窗子都黑着,除了杜弗太太的房间。玛尔赛拉还没有来得及把大门打开:她正弯腰在她母亲身上,以她那男性的动作在挂帐顶的大床上,为母亲把被子盖好。马跌忧郁地呆在那里,他正想:“到二十九号,我只剩下五百法郎了,一天平均三十法郎,甚至还不到,我怎么过呢?”他转过身来,按原路往回走。
杜弗太太房间的灯熄灭了。过了一小会儿,玛尔赛拉房间的灯亮了。马跌穿过马路,沿着小店走过去,尽量避免让他的新鞋底发出声音。门虚掩着,他轻轻地推了一下,门吱一声开了。“星期三我要把小油瓶拿来,给门上点儿油,”他走进房子,关上门,在暗中脱下了鞋子。楼梯“吱吱”地响着,马跌十分小心地登上去,手中提着皮鞋。他每走一步,都用脚尖试探着脚下。“真有意思!”他想。
他还没有走到门前,玛尔赛拉就把门打开了。一缕粉红色的雾气夹杂着一股鸢尾香粉的气味冲出她的房间,在楼道里散布开来。她穿上了那件绿色的衬衫。马跌透过半透明的衬衫,看出她那肥胖而柔软的腰肢。马跌走进房间,总是觉得走进了一只贝壳。玛尔赛拉把门锁了。马跌走到壁橱前,打开橱子,把皮鞋放进去。随后,他望着玛尔赛拉,发觉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儿。
“有什么不顺当的?”他轻声问道。
“没有什么。”玛尔赛拉也轻声说,“你呢,老伙计?”
“就是一分钱也没有了。除了这,都还好。”
他吻了她的脖子,吻了她的嘴。脖子一股龙涎香,而嘴还是每天那种烟草的气味。马跌脱衣服时,玛尔赛拉坐在床沿上看着自己的双腿。
“这是什么呀?”马跌问。
壁炉上有一张他没见过的照片。他走近了,看见上面是一个留着男孩儿头的瘦姑娘,正羞答答地强笑着。姑娘上身穿一件男式外套,脚下穿一双平底皮鞋。
“这是我。”玛尔赛拉头不抬地说。
马跌转过身来;玛尔赛拉把衬衫撩起来,露出两条肥大的腿,她向前躬着身子。马跌想象出她衬衫下面的肥大乳房在抖动。
“你在哪儿找到的?”
“在一本影集里,日期是一九二八年夏天。”
马跌细心地把上衣叠好,放在壁橱里,在鞋子的旁边。他问道:
“你现在看家里的影集吗?”
“不看。不过,我也不知道。今天,我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想重新找到我一生中的旧物,在认识你以前是什么样子,当我很漂亮的时候。拿过来!”
马跌拿过照片。她从他手中夺过来。马跌坐在她身边。她战抖了一下,躲开他点。她笑眯眯地看着照片。
“我那时多好玩呀。”她说。
那姑娘肢体呆板,倚靠在一座花园的栅栏上张着嘴,好像也在说:“多好玩!”同时一副笨拙的悠闲,同样一副缺少把握的大胆。只是她是年轻的,苗条的。
玛尔赛拉摇了摇头。
“好玩!好玩!这是在卢森堡公园照的。是一个学药剂的大学生给照的。你看我穿的那件上衣了吗?也是那天买的。因为下星期天要到枫丹白露去玩。我的天……”
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她的举动从来也没有这么激动,声调从来也没有这么强硬和男性气。她在床沿上坐着,比裸体更糟,毫无袒护,就像一座大型彩瓷花瓶摆在粉红色的房间里。听她这么一口男人声地讲着,一股昏沉的强烈气味从她身上发出,倒不如说是令人难以忍受的。马跌抓住她的双肩,把她拉向自己怀里:
“你惋惜那个时候?”
玛尔赛拉生硬地说:
“那个时候?才不呢。我只是惋惜我本应该有的那个生活。”
正当她刚刚开始进化学系学习时,疾病迫使她休学了。马跌心想:“她该不是在埋怨我吧。”他张口刚要问她,但他看见了她那双眼,于是便住了口。她神情忧郁而紧张地看着那照片。
“我发胖了,嗯?”
“对。”
她耸了耸双肩,把照片扔在床上。马跌心想:“倒是,她一生挺可悲的。”他想亲一下她的面颊,但她挣脱了。动作倒不生硬,脸上还挂一副神经质的笑。她说:
“十年过去啦!”
马跌想道:“我什么也没给予她。”每星期四个夜晚,他来看她,细细地对她讲述他所做的一切;她帮助他出主意,总是一副严肃的腔调,并稍带一点命令的口气。她常说:“别人代理我生活。”
他问道:“你昨天干嘛来着?你出门了?”
玛尔赛拉做了一个疲惫的动作:
“没有,我累了。我读了一会儿书,可妈妈总是来打搅我,为商店的事。”
“那今天呢?”
“今天我出去了。”她以一种忧郁的调子说,“我感到一种需要,要走动一下,要用胳膊肘子去拨动别人。我一直走到凯狄大街,很开心。再说,我想见见昂德丽。”
“见到她了吗?”
“见了。聊了五分钟。当我从她家出来,天下起雨来了,六月天真是有意思。还有,人们真是太愚蠢了。我租了辆车就回来了。”
她又软软地问:
“你呢?”
马跌没心思回答,只是说:
“昨天,我在中学里教期末最后几节课。在雅克家吃晚饭,还像往常一样难受死了。今天早上,我到了财务科,看看他们是不是可以先预支点钱给我。好像不行。可是,在博维的时候,我总是可以和总务谈妥的。后来,见到了伊维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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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保罗·萨特(1905—1980)是20世纪法国最伟大的思想家之一。他的一生留下大量思想深刻、内容丰富的作品,涉及小说、戏剧、评论、哲学等多种形式,并被翻译成多国文字,这使得萨特拥有众多读者,也使得他的存在主义思想得到广泛传播。
作为一生从事精神生产的知识分子,萨特的经历是比较单纯的。他出生于法国巴黎一个海军军官的家庭,刚满周岁,父亲因患亚洲热病离开人世。母亲无职业,没有收入,幼小的萨特随母亲回到巴黎西郊默尔特外祖父家生活。萨特的外祖父是一个学识渊博的语言学教授,萨特在他这里得到了良好的文化薰陶。3岁时,萨特右眼因角膜翳引起斜视,继而失明,5岁时就戴上了眼镜,但他天资聪颖,4岁时便开始连猜带蒙地读书了,7岁不到,就读了莫泊桑、高乃依、伏尔泰、雨果、福楼拜等许多作家的作品。1915年,10岁的萨特进入亨利四世学校读六年级,后因母亲改嫁,随继父西迁法国港口城市罗舍尔就读,1920年又回到巴黎转入亨利四世学校。1924年,萨特以优异成绩考入巴黎高等师范学院,专攻哲学。这所具有100多年历史的高等师范学府是近代法兰西思想家的摇篮,是柏格森、丹纳、罗曼·罗兰的母校。萨特在那里开始了他的独立自主的生活道路。他勤奋学习,博览群书,还结识了让-伊波利特、列维一斯特劳斯等,他们后来都是法兰西思想界的风云人物。
萨特的学业生活也并非一帆风顾。1928年毕业,萨特参加中学哲学教师学衔会考竟失败了。1929年后,萨特再次参加会考,名列前茅,就在这次会考中,他结识了一起来参加会考的西蒙娜·德·波伏娃。从此,她就成了萨特最亲密、最忠实的伴侣。经短期服役后,于1931年到1933年,萨特被委任到外省勒弗尔中学任哲学教师。但萨特对当时法国的哲学状况一直不满意,经好友介绍又赴德国柏林法兰西学院进修一年,研究胡塞尔、海德格尔学说。在这极为关键的一年里,萨特开始初步形成存在主义思想体系。从德国回来后,他继续从事教学工作,在课余则拼命地读书并开始大量地写作。
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对萨特平静的学术生活的影响是深刻的。在战前很长一段时间里,萨特可以说远离政治,对政治不感兴趣,他的著作也都偏重于心理分析,饲重于“自我”内心情感的描述。而战后,萨特就不再只满足于作内在的心理分析了,他具有强烈的介入政治的意识,积极投身于现实政治活动。萨特应召入伍,于1940年在前线被俘。1941年获释后,他辗转回列巴黎,一面教学,一面积极地投入到反法西斯的斗争中去。萨特最有力的也是唯一产生实际成效的抵抗形式就是写作。在这期间,他发表了许多作品,同时,他与左派知识分子梅洛·庞蒂、波伏娃等人在知识分子中问组织了一个名为“社会主义和自由”的团体进行活动。二战结束后不久,萨特和梅洛·庞蒂、阿隆、波伏娃创办了《现代》杂志,这份杂志成为存在主义的重要论坛。从此,萨特辞去教职,成为一位职业作家,活跃在法国和世界政治、文化舞台上。
萨特的一生在精神生活领域给人类留下的财富是极为丰富的。作为哲学家,萨特继承胡塞尔、海德格尔的学说,并又创造性地形成了自己独特的体系。其中《影象论》(1936)、《自我的超越性》(1937)、《情绪理论纲要》(1936)、《胡塞尔现象学的一个基本观念“意向性”》(1939)等著作,反映了萨特运用现象学的方法,企图寻找一条从事情本身出发的对意识与存在、意识与自我关系的新的解释,并为后来他的哲学巨著《存在与虚无》的完成做了理论的准备。1943年《存在与虚无》一书的出版则宣告了作为哲学家的萨特的诞生,他开始运用自己独立的思想观点和哲学词语述说对世界的理解:人即自为的存在,具有超越的特性,他永远处在变化中,而且是在时间的流逝中实现的。正是由于它具有时间性,“自为的存在”就不像“自在的存在”那样是一种“是其所是”的存在,而是一种总是显示为“不是其所是和是其所不是”面貌的存在,人是什么只是指他过去是什么,将来并未存在,现在是一个联系着过去和将来的否定,实际上是一个虚无。因此,人注定是自由的,自由是人的宿命,人必须自由地为自己做出一系列选择,正是在自由选择的过程中,人赋予对象以意义,但人必须对自己的所有选择承担全部责任。《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1945)是萨特为反驳外界对存在主义的批评而作的一篇著名讲演,提出并论证了“存在先于本质”这个存在主义的第一原理。《辩证理性批判》(1960)是萨特晚期的代表作,对他以前的哲学思想作了一定的修改和总结,声称他的存在主义不是一种哲学,而只不过是寄生于马克思主义哲学上的一种思想体系。他承认马克思主义的价值,但由于教条化把一切具体的活动统统归结为一成不变的阶级斗争,使马克思主义不关心处在具体环境中的特殊的人,正是由于马克思主义的这种欠缺,使得存在主义得以存在。他要把存在主义补充到马克思主义之中,使人重新成为马克思主义的中心,并声称要用“人学辩证法”代替“唯物辩证法”。
萨特也是文学家,他把深刻的哲理带进了小说和戏剧。他的中篇小说《厌恶》,短篇小说《墙》,长篇小说《自由之路》和自传体小说《文字生涯》,早已被公认为法国当代文学名著。其中《厌恶》(1938)是他的第一部小说,他通过主人公——一个知识分子单身汉安东纳·洛根丁,细腻地描写了人在现实生活中的恶心感受,表现了萨特本人对资本主义社会现实的深刻批判。长篇三部曲《自由之路》,第一部《理智之年》和第二部《延缓》都发表于1945年,第三部《心灵之死》发表于1949年。在这三部长篇小说中,萨特以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夕和战争初期的岁月为背景,通过一个知识分子的人生道路选择,揭示他的“自由选择”的哲学主张的积极意义。《文字生涯》(1964)是萨特的自传,萨特以生动、细致的笔触描述了他童年的经历,深刻地分析了这不平常的经历对他的一生所产生的重大影响。萨特戏剧上的成就也十分突出。他一生留下了九个剧本,在法国戏剧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如著名剧本《苍蝇》(1943),是根据埃斯库勒斯的悲剧《俄瑞斯忒斯》三部曲改编,描写阿伽门农的儿子为父报仇的故事。萨特通过主人翁俄瑞斯忒斯向世人宣告,人们要保持尊严,维护他们自由的权利。俄瑞斯忒斯就是一个做了英雄的自由选择而成为英雄的人物,这在当时无异是法兰西同胞发出的对德国法西斯入侵的抗议,因而剧本遭到了德国占领当局的禁演。哲理剧《禁闭》(1945),也阐释了“自由选择”的主题。它通过表现三个生前有恶行有污点或有罪过的男女,在地狱里相互纠缠、相互矛盾冲突、相互折磨的卑劣而痛苦的景象,实际上提出了一种道德上的告诫,即做卑劣的自我选择,则人们就会处在“他人即地狱”的状态,将遭受不堪的折磨,又不能自拔。文艺评论上,萨特著有《什么是文学》和三部著名的文学评传《波德莱尔》、《谢奈》和《福楼拜》,都产生过广泛的影响。
萨特也是政治活动家,在现代社会生活中,他成了人类正义的捍卫者和青年革命的精神领袖。萨特曾积极投入营救亨利·马丁的活动,马丁是因散发反对印支战争传单被捕的,萨特把马丁事件和18世纪“卡拉事件”①相比并为此四处奔走,后当局迫于群众舆论只得将马丁释放。萨特反对法国政府对阿尔及利亚的不义侵略,为此,他的住所曾两次被右翼分子炸毁。萨特拒绝领受诺贝尔文学奖,声明这纯系个人的原因,因为他“一向拒绝来自官方的荣誉”;萨特抗议美国对越南的野蛮入侵,参与并主持宣判美国侵略越南的“罗素法庭”。萨特指责前苏联侵占捷克斯洛伐克,他借参加《苍蝇》和《脏手》两剧在捷克首演式之际,勇敢地走上舞台,公开申讨前苏联的这种入侵行为。当法国左派的《人民事业报》受到政府压制时,他挺身而出,亲自走上街头叫卖,并积极参加和声援1968年在法国爆发的“五月风暴”,认为应该对学生们用一切手段逃避异化制度的意愿表示赞赏。萨特东奔西走,成为一个世界性的忙碌者,留下了政治评论集《境况种种》十卷之多。萨特努力促进世界和平与东西方和解,充分显示出了一种不畏强暴、不谋私利、忘我地主持正义的知识分子的高尚精神。正因如此,他被世界进步力量的朋友誉为“20世纪人类的良心”。
总之,对萨特这样一位被誉为一代宗师的思想家,我们从中可以汲取的精神营养是丰富的。本文集的编辑,力求较为全面而完整地反映萨特在各个方面的思想成果,其中有不少作品在国内是第一次翻译出版。法国伽俐玛出版社对本文集的出版给予了大力支持,一定意义上说,本文集也是中法友谊的结晶和象征。安徽文艺出版社对本文集的出版做了大量繁重、细致的工作,许多专家、学者对本文集的出版给予了极大的关心和支持,在此,一并表示诚挚的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