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知道，狗是以它全部生命的时间陪伴了你的残余时间，它翘首以盼你的出现，以和你长相守为至福。

狗，它的生死周期远远短暂于正常的人生，它们的节律是跳跃式的，心之频率也数倍于人；它们之于我们的情感恐十白一如它们的体温，永远高出我们一至二摄氏度，并且相对于我们善良的情感表而言，它们趋向于恒温，绝对。

狗，从很早的世纪就进入了人的生活，这也意味着它来到一一个并非自然的环境里，由此涉及着道德的世界。

罗玛从不认为狗比人好，正如她从不认为狗的智力能和人类相提并论。狗自有狗的情感方式、语言体系和社会结构，在这个世界上，它们的智力不多也不少，恰好与之相称。它们知天乐命地生活着——在人类的缝隙中，从没有想到过卑微和低下仅仅是因为它们错投了人类的领地。千百年来，它们就在我们的身边，离我们那么近，又那么远。

世界如此之大，可当我们忽略了其他生命的存在时，又会变得如此之小，如此苍白和缺乏温暖。

写在前面／编者【1—4】

序／朱朱【1—14】

第一部分 天堂里的每一天

 天堂里的每一天／罗玛【17—86】

 胖子笑一笑／唐丹鸿【87—98】

 劳菜的一天／罗玛【99—105】

 踏踏和刘大川／王琳【107一119】

 黑格尔幸福的“晚年生活”／简艾【121—129】

 模范毛苔／王春明【131一140】

第二部分 现实与忧伤

 食狗年代／何多苓【141—152】

 宝贝，你叫跳跳／陈卫【153—158】

 谁是黑根?／周露苗【159—166】

 ——画家周春芽的生死恋

 比比的大眼睛／韩丽枫【167一186】

 与狗同行／罗玛【187一193】

 告别城市的日子／吴海燕【195—211】

 狗也会哭泣／秦肖娜【213—233】

附录【235—252]

跋／罗玛[253—254】

竹回来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张罗着替何争改名字，那是他从西藏为它带回的惟一的礼物。“叫它尼玛!”他的决定多少有些霸道，尽管尼玛=芏藏语里是太阳的意思。我明确地表示不同意，这不仅是因为叫它何争我已经习惯了，更重要的是这里面含有我对它的一生的希望与祈求。为此我们开始了我们的第一场争执。大约有半个月的时间，我们各执一词四分五裂地叫着。刚开始它自然听我的，无论何时只要一听到“何争”它就乐颠乐颠地跑过来了，而“尼玛”，它压根就不认为那和它有什么关系。但竹似乎抱定了决心，当他抢过我手里的狗食盆拿捏着无比亲切的腔调一遍又一遍地呼唤它的时候，我简直不知道是好气还是好笑。最后还是我妥协了，而它对这个新的名字似乎也很满意。

其实尼玛这个名字也不错，至少叫起来的时候很上口，尤其是最后的玛字，每次在窗口对着楼下的草坪叫它的时候，都有一种很专业的练声的感觉，以至于朋友们常常惊讶于我的肺活量怎么会这么大。

还是回到尼玛和竹的问题上来。更名一仗的胜利并没有使他们真正地亲近起来，这其间最让竹沮丧的是有一次我们去东郊。那是尼玛第一次出远门，被链子牢牢地拴着还是禁不住又蹿又跳。事实上我们都很兴奋，因为那种感觉和仅仅是我们俩时大不一样了。一到人少的地方，竹就迫不及待地解开了它的链子，像个好父亲那样拉开了游戏的架势，高声对它说“尼玛，走!”对尼玛来说“走”有几层含义，在家的时候是出门的意思，那是它时刻等待的一个音节；在这里则是跑。别提它有多爱跑了，无论何时只要我一拔腿，它就会不顾一切地冲出去直到我停下来。竹有一副长腿，对尼玛来说是很好的跑步的教练和伙伴，至少现在是。但是当他在路的那头得意地转身看它的时候，才发现这个狗东西根本就没有理他这个茬，它正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巴巴地等着我呢!别提当时我有多得意了，毕竟这是我含辛茹苦两个月得来到的报偿。

但问题并不在这里。真正的麻烦还是它的拉屎撒尿，无论施以怎样的教导，它就是不肯在厕所解决。这也就罢了，要命的是它偏偏喜欢在竹的书房里行它的方便。就像一般的家庭一样，围绕尼玛的大小便的教育问题，我们家爆发了真正的战争。以下的一幕是我们家经常上演的：一个怒不可遏的男人不是拎着鞋子就是提着皮带——这人当然是竹了——对着一个抱着小狗躲在一边的女人怒吼着——那女人当然是我，而那小狗——当然是倒霉的尼玛——则吓得瑟瑟发抖屁滚尿流。

一只狗，聪明还是愚钝，温顺还是固执，绝对可以从它最初的对待排泄的态度上看出来。如果它真的资质愚笨，那么它的排泄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会是毫无章程的，东一块西一摊全无规律可寻。而尼玛，显然不是。它现在至少有两个固定的地点，一是书房，一是门边的鞋子上。不知道它凭什么做出这样的选择，但它一旦认定之后就再也不肯改变。于是，经常在我们把脚伸进鞋坑才发现里面是湿的，或者干脆就是尿液顺着脚面溢出来。只有在忍无可忍铁下心来痛打一顿之后，它才会勉强地在厕所撒上一两次，这就是天大的面子了，我和竹此时的幸福是无法言喻的，我们给它吃干切牛肉、花生米诸如此类所有它爱吃的东西对它表示感激和奖赏。但事实总是证明我们高兴得太早了。“它不是不知道，它是故意的!”竹终于得出了结论，于是我前面描述的那一幕就开始了。在长达一个月的时间尼玛在我常常失败的保护下接受着竹的棍棒教育。

结果怎么样?

结果是每当竹回家开门的一刹那，吓得半死的尼玛就会着了魔似的跑到他的跟前一蹲，眼巴巴地望着他撒出一泡尿来。更可笑的是，有一次我们准备外出，我化妆的时间也的确长了一些，竹忍不住吼了一嗓子，站在一边的尼玛却吓得一哆嗦，一泡长长的尿顺着地板的裂缝一直流到竹的脚下。

P24-25

●侯健飞

因为编一本青年诗人的散文集而结识了诗人的女友罗玛，她是个善良而忧伤的女性i同时让我认识的还有诗人和罗玛的儿女尼玛和六子。尼玛和六子是母子，但它们是狗。关于尼玛和六子的故事请朋友们阅读本书《天堂里的每一天》。

正如为本书作序的朱朱所言，这应该是第一本由中国人自己所写的，关于狗这一主题的随笔作品。我以前的偏见是，人与动物，人与自然的文章外国人写得好，令我吃惊的是，本书竟写得如此动情，读着读着，就让人热泪盈眶了。应该承认，在狗这种可爱的动物身上，过去我们许多人是有罪的，即使现在，打狗骂狗，杀狗吃狗的勾当也随时随处可见。

记得我少年时，在我的家乡草原上，打狗除害风刮得很猛，我家那只“四眼子狗”(眼睛上方有两个圆点，远远看去像四只眼)，在打狗队到来前一天突然失踪。四五天后的黄昏，饿得打晃的四眼出现在我家门口的土丘上，但它却不进院门。我跑出去搂住它的脖子，它哀伤地低声呜叫，不住地用温热的舌头舔舐我的手背，而它的身体则是冰凉和发抖的。我当时只能塞给它两个煮熟的土豆，它几乎是囫囵吞下，喉管发着咕咕的声音。当我示意它和我回家时，它胆怯地向前走了几步，又哀叫着退了回去，然后夹着尾巴消失在夜色里。

这时，我发现我父亲正在窗下脸面模糊地看着我们。

我父亲在冬天里永远穿着白茬皮袄，他很威严，当时是生产队长。就在三天前，公社的打狗队长狠狠地批评了我父亲，他认为我们藏起了四眼。

我父亲没有反驳，他只是用力勒了勒腰间的皮带。我知道四眼的命完了，我父亲是个出色的猎手，每当他勒紧腰带的时候，他想要的猎物就该死了。

第二天清晨，我被一种奇特的呜咽声惊醒。透过挂霜的玻璃，我发现四眼正在院外羊圈的门桩上挣扎。一根细若游丝的皮绳在四眼的颈上越勒越紧。四眼哀叫着，前爪拼命抓挠着门桩。看不见它的眼睛，也看不见它流出的泪水，但它因窒息而发出的奇异的、撕心裂肺的可怕叫声在草原上的清晨却传得很远很远。

四眼被父亲放下来后已经死了，像个平静中睡去的孩子，它躺在洁白的雪地上，瘦得不成样子，风轻轻地荡着它干净的杂色毛发。

我生来怕我父亲，我多么想救下四眼，但我没这个本事。我只有在父亲离开后，暗泣着跪下来握住四眼的前爪。前爪是冰凉的，就是这只前爪，在我童年向少年的过渡时期，不知有多少次在接受我的命令后，与我热烈握手；我看见四眼咬在嘴外的舌头，就是这只温热的舌头，不知多少次亲亲地舔过我的双手和双颊，而今，这条能表达一切情感的舌头被垂死挣扎的自己咬烂了，鲜血甩在雪地上，一点一滴，鲜红鲜红……这只四眼与我度过了大约七年时光，是我童年最好的玩具和最大的快乐。它被勒死时我12岁，那一天，也是我平生第一次体味到死亡和心碎的滋味。

也许就是这段血腥的渊源，当罗玛和朱朱向我谈起狗故事并提出想编著这样一本书时，我毫不犹豫地大声叫好，我因他们与狗的至纯至爱而感动。其实，此时的景像完全不同，我、朱朱和罗玛正坐在古都南京东郊的古城墙上喝着露天茶。周围是参天的大树和初春的雾霭。尼玛和六子都活泼健康，也许正应了“温饱思淫欲”这句古话，尼玛在欢蹦乱跳的同时，不时地扭着肥硕的屁股跳在六子的背上作投入状，陶醉状。这种几近色情的乱伦游戏不断重复，不免将这种优雅散淡的文人聚会搅出几分尴尬。我和朱朱相视而笑，他只好说，这个狗东西。

本书第一版叫《比比的大眼睛》，封面是美术大师韩美林先生的画作。想不到甫一出版就遭盗版，为了主动打击不法盗版行为，也为了更凸显本书的主旨，在征得作者同意后，我们更换了书名，但内容没有任何改变。希望广大读者见谅!

另外，在编辑此书时，有幸认识了首都动物保护协会的几位朋友，她们都是有绝顶爱心的好人，感谢她们的支持与鼓励，在此一并表示谢忱!

罗玛

没有养狗之前和很多人一样，遇见那些被关在笼子里、拴在绳子上等待出售的小动物们，我的心情是轻松而愉快的：它们的惊慌失措被我理解为活泼伶俐，体弱生病被看做是性情温和；它们的期待被解救的、甚至绝望的目光能够被我解读为天真烂漫……

现在，我不再会轻易地接受任何一个哪怕是微弱到近乎不存在的生命的托付了，甚至一只猫、一条鱼。因为我知道，一旦接受了它们，就意味着对它们的生命和情感的全盘承担——那是一个多么完整和丰富的世界!而我所能给予的哪怕再少，也是它们在这个人世间所能享有的全部。

对我而言，养狗不仅是一次偶然之后的必然，更是上苍赐予我的另一双观看的眼睛。它让我看见了世界的另一个样子，让我重新理解了什么是爱和忠诚。

在这里，我想说两件和本书同样真实的故事。

一件是我听说的。

某警犬部队的一个训导员即将退役了，离队的当天与几个战友饮酒话别。他的那只几年与他如影随形的警犬，此时也在身边。他们喝了很久，那犬在他的脚边也趴了很久。分手的时刻终于到了，他们相拥而泣。但奇怪的是，那犬却没有任何表示。他知道它很伤心，他又何尝不是呢7他伏下身，轻轻地抚摩着它的银灰色的大脑袋，对它说，起来吧，送送我吧。可那犬依然一动也不动。

它已经死了。

还有一件事，是我亲眼目睹。

一天，我和朋友带着各自的狗外出，途中遇见一个抱着孩子的男人。朋友的是一条棕红色小猎犬，才四五个月大，因此它并不知道自己的长相有的时候并不讨人喜欢，更不知道好奇的举动可能会招致可十白的后果。所以，当它不顾主人的呵斥，摇着尾巴迎上前去的时候，随后被一只大脚翻在了路边。事情如果到此结束或许就没有再提的必要了，但送走孩子后，那男人又冲了回来，并从背后拔出了一把尺余长的刺刀……

他的理由很简单：等到伤了孩子再杀了它就晚了。

我该对他，或者他们说些什么呢7告诉他狗是无辜的吗7告诉他们，它摇着尾巴迎跑过去仅仅是想看一看他的孩子，并问个好吗?

是的，我想，是该有人替它们说些什么了。

我从不认为狗比人好，正如我从不认为狗的智力能和人类相提并论。狗自有狗的情感方式、语言体系和社会结构，在这个世界上，它们的智力不多也不少，恰好与之相称。它们知天乐命地生活着——在人类的缝隙中，从没有想到过它们的卑微和低下仅仅是因为它们错投了人类的领地。千百年来，它们就在我们的身边，离我们那么近，又那么远。

我们了解它们吗？我们能够原谅它们的或许并不比我们多的细菌和牙齿，而关注一下它们的比我们多得多的爱和忠诚吗?

世界如此之大，可当我们忽略了其他生命的存在时，又会变得如此之小，如此苍白和缺乏温暖。

希望我和我的朋友的故事，能够呈现出世界的另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