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诃夫,俄国小说家、戏剧家、被视为最伟大的短篇小说家。小说的语言以精炼准确见长,善于透过生活的表层进行发掘,将人物隐蔽的内心世界揭示得淋漓尽致。
尽管契诃夫主要以戏剧著称,但是评论界认为他的短篇小说,特别是1888年以后的短篇小说,应当是他更重要富有创造性的文学成就。本书所选都是契诃夫的短篇杰作。
契诃夫说:“简练是天才的姐妹。”契诃夫的短篇小说一向以简练著称,本书所选的《套中人》、《变色龙》、《普里希别耶夫中士》、《醋栗》、《万卡》、《哀伤》等都是这样,往往只选取生活的一个侧面,采撷人生长河里一朵浪花,情节清晰明了,人物性格鲜明。但是契诃夫的简练却并不简单,他常常通过简练赋予作品以深刻的内涵,让读者在一件小事、一个小人物、一个简单句子上击节称赞,回味无穷。如《万卡》中的“乡下爷爷收”短短一句,读来让人心酸:乡下,哪个乡下?爷爷,哪位爷爷?这句话活脱脱写出了俄国儿童的天真、可怜与不幸遭遇。契诃夫说过,他“写惯了只有开头和结尾的短篇小说”。也只有高手才能这样写。
犹太人莫谢伊卡是伊凡·德米特里左边的邻居,右边的邻居是个农民,胖得滚圆,一张痴呆呆的脸上毫无表情完全缺乏思想的痕迹。这是一个不爱动的、贪吃的、不爱干净的畜生,早巳丧失了思想和感觉的能力。从他身上不断冒出一股酸臭的气味。
每当收拾床铺的时候,尼基塔总是狠命打他,使足力气,一点也不顾惜自己的拳头。这时候,可怕的还不是他挨了打,这是谁都能习惯的——可怕的是这个傻子挨了打却毫无反应:一声也不响,一动也不动,连眼睛也一眨不眨,只是身子稍稍晃一下,像一只沉甸甸的大木桶。
第六病室的第五个,也就是最后一个病人是个小市民,从前是在邮局干拣信的工作。他是个瘦小的金发男子,一张和善的面孔上带点调皮的神色。从他那双聪明、安详的眼睛以及明亮而快活的眼神看来,他很有心计,心里藏着一桩很重要的、愉快的秘密。他在枕头和床垫底下藏着什么东西,从来不肯拿出来给别人看,并不是怕人抢了去,或偷了去,而是因为不好意思拿出来。有时他走到窗前,背对着同房病人,把一个什么东西戴在胸口上,还低下头看了又看。如果要是这时有人走到他跟前,他就慌里慌张,把胸前的东西很快扯下来。不过要猜破他那点秘密倒也不难。
他常对伊凡·德米特里说:“您得向我道喜,上司为我呈请授予二级斯丹尼斯拉夫勋章。二级勋章向来只颁发给外国人,可是不知什么缘故他们要为我破例哩,”他笑着说,还大惑不解地耸耸肩膀,“嘿,老实说,我可真没有料到。”
“这类事我一点也不懂。”伊凡·德米特里阴郁地声明。
“可是您猜我将来还会得到什么勋章吗?”以前的邮局分拣员狡黠地眯细眼睛接着说,“我一定能得到一枚瑞典的‘北极星’。这种勋章是值得费点力气。那是一个白十字架和有一条黑带子的勋章。漂亮极了。”
这座偏屋里的生活比任何别的地方都单调。每天早晨,除了瘫痪病人和胖农民以外,病人都在前堂里的一个大木桶里洗脸,用病号服的底衣当手巾用。这之后他们用带铁把的锡杯子喝茶,茶是由尼基塔从医院主楼里拿来的。每人只许喝一杯。中午他们喝酸白菜汤和粥,晚上吃中午剩下的粥。三餐之间的空闲时间,他们除了躺下、睡觉,就是看窗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天天这样。甚至以前的邮局拣信员说的那几种勋章也还没变。
新人在第六病室是很难见到的。医生早就不接收新的精神病人了,而在这个世界上想访问疯人院的人总是不多的。理发师谢苗·拉扎里奇隔两个月来这里一次。至于他怎么给疯子们理发,尼基塔怎么帮他的忙,这个醉醺醺、笑嘻嘻的理发师一到,病人们怎样乱作一团,我们都不愿意描写了。
除了理发师以外,还从来没有一个人到这里来看一看。病人们注定一天到晚只能见到尼基塔一个人。不过近来在医院的主楼里流传着一个相当奇怪的谣言。
传说好像医生开始常到第六病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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