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侠界,作为后起之秀的古龙却有直追前辈之势。虽然金庸已封刀,而古龙也已早逝,但留在读者心中的金古之争却未停止。且摘一段读者的发言:古龙的笔有一种慑人心魄的魅力,他以简洁而饱含人性的笔触为我们昭示了一个个在世事江湖中挣扎,或潇洒或痛苦的人——是完全意义上的人。
古龙小说最注重的是人性的体验,他常用细腻的笔触去描写人物微妙而复杂的情感,常用生与死、幸福与痛苦这样尖锐对立的矛盾来表现人物的内心世界和高贵独立的人格,以此来揭示生命的意义和人生的真谛。在古龙小说中,多写变态人格,追求外化怪异的人物性格的刻画,其作品主人公大多怪诞、神秘、孤僻、行事固执,自尊心强,又是性情中人,多情种子。这种情况可能与古龙的身世、心境、经历有关。
厉文豹突地仰天哈哈大笑起来,那郑伯象的一张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心里更在打着鼓,他此次保的虽然是贵重的东西,但一来因为谁也想不到在这段从清苑到济南府素来平静的宫道上会出事。是以护送的人不多,再者也是因为这些年来六扇门里根本没有能人,所以他此刻心里有数,知道就凭自己这面的几个人,绝对不会是这“燕云五霸天”的敌手。
他心里嘀咕着:燕京镖局的那茹老头子真该死,派了那么个寒寒蠢蠢的小伙子来帮着我们押镖,呶,这趟可出事了,这干系谁来担当?
他心里正发毛,哪知厉文豹笑声倏地一住,呲着牙又喝道:“郑胖子,多年不见,你怎么还是这一套?要是你小子想在厉大爷们眼前玩这一套,那你可就打错了算盘了,识相的,你还是撒下手快滚吧,反正车子上那玩意儿,又不是你郑胖子的。”
这胖灵官平日见了穿墙洞、打闷棍的毛贼,一瞪眼,一发威,倒很有那么回事,可是此刻见了这横行一带的巨盗,他却只剩下赔笑的份儿了,他是两河的老公事,本来和这“燕云五霸天”还有着一星半点交情,哪知人家现在根本不买这个交情,他虽然仍在嘻着大嘴直笑,可是这笑容中却半分笑意也没有,而他身旁同来的那个瘦子,比他还不管用,此刻赔笑都笑不出来。
厉文豹目光电扫,又敞声大笑起来,回首朝那瘦长汉子,也就是“燕云五霸天”里的“大霸天”厉文虎一望,大笑着说道:“大哥,兄弟我的话可没有说错吧?您看看,这还不是一伸手,就……”
哪知他话尚未说完,在郑胖子和另一瘦子的两匹马中间,突地多了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厉声喝道:“哪里来的匪徒,这么大的胆子,敢伸手动燕京镖局保的镖!”
厉文豹后退一步.两只环眼一转,上上下下打量了这少年一阵,不由又敞声大笑起来,笑声中满是轻蔑的意味。
原来这少年虽然面目也颇俊秀,身上却穿着一套粗布短衫裤,一副土头土脑的样子,哪里像个保镖的达官?
“二云天”厉文豹怎会将这个少年放在眼里,大笑着喝道:“怯小子,你要是不要命的话,大可以找别的法子去死,何必要叫你厉太爷费事?厉太爷的宝刀之下,还懒得杀你这样的小子呢!”
那胖灵官一看这少年出来,不禁暗中一皱眉头,在肚里暗骂道:“你这小子真是不知天多高,地多厚,凭你那点功夫就敢在燕云五霸天跟前叫阵,你真是活得起腻,唉——想不到声名赫赫的燕京镖局,竟然弄出这么一个怯小子来做镖师,不然随便搭上一个,今日遇着事,也可以抵挡一阵子。”
他心里一面这么想,一面却又在打着别的主意,突地又一笑,斜着肩说道:“厉当家的,你这可知道了吧,这趟货虽然是官家的东西,但可不是小的我的责任,而是燕京镖局保的镖,您要是不信,您去看看,那三辆车子上还插着铁掌震河朔茹老镖头的铁掌镖旗哩!”
这老奸巨猾的老公事,此刻一见大势不妙,就先将责任推到别人头上,一面横着眼睛望着那浓眉大眼的少年,意思就是说:“这可是你自己招惹来的,该怎么办你瞧着办吧!”
这些人的心事在当时仅是一闪而过,厉文豹笑骂方住,却见那少年冷笑一声,手腕由背后一抄,但觉漫天光华一闪,被他瞧不起的粗服少年手中竟多了一柄寒光耀目、光华流转的长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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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古龙
——新版《古龙作品集》序
罗立群
在中国武侠小说史上,古龙的名字如同一颗闪亮的星星,光芒四射,分外耀眼。古龙的生命虽然短暂,如流星一般划过长空,转瞬即逝,但他的作品却是恒星一般的引人注目,极尽光华。
金庸、古龙,孰优孰劣,“金迷”和“古迷”一直争论不休,金庸内力深厚,古龙招式奇诡;金庸作品厚重,古龙作品空灵;金庸作品博大精深,古龙作品奇崛浪漫。有人把金庸和古龙比作诗歌史上的杜甫与李白。杜甫被尊为“诗圣”,其作品通体皆备,深沉凝重,“地负海涵,包罗万汇”(胡应麟评语)。李白号称“诗仙”,奇思异想,天外飞来,警句妙语,匪夷所思。金庸就如同杜甫,古龙就好比李白,可谓是中国武侠史上的双子星座。
求新求变求突破
台湾评论家胡正群说:“古龙之前无新派。”他认为真正的新派武侠小说应该从古龙算起,古龙之前的梁羽生、金庸等都没有脱离传统套路。这种观点虽然有些绝对,但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
和民国年间的旧派武侠小说相比,梁羽生、金庸的作品也在努力地创新、求变,尤其是金庸,更是不断寻求突破,但他们的作品在整体上还是属于对传统形式的继承和发展,所追求和表现的还是大家熟悉的文化氛围、文体模式、美学风格。古龙则不同,他以求新、求变、求突破为创作宗旨,不受任何条条框框的束缚,从文体、语言、武功套路、人物刻画、意境追求、美学情趣等各个方面予以全方位的“自我表现”,其小说文本既给武侠文学界提供了一种新的规范样本,也为读者打开了一个崭新的阅读天地。
古龙有着非常明确的创作理念,他说:“武侠小说的确已落入了固定的形式,这种形式已写得太多了些,已成了俗套,成了公式。”“要求变,就得求新,就得突破那些陈旧的固定形式,尝试去吸收。……谁规定武侠小说一定要怎么样写,才能算‘正宗’!武侠小说也和别的小说一样,要能吸引人,能振奋人心,激起人心的共鸣,就是成功的!”古龙为此身体力行,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付出了巨大的努力。遍观新派武侠小说作家,如此执著、始终如一地求新、求变、求突破者,古龙之外,决无二人!古龙的成功,决非幸致。他的成功,除了他的才华和天赋之外,更重要的一点,就是这种不安于现状,勇于探索,力求创新的可贵气质。
诗化空灵的语言
古龙的成就是创造了一种风格独特的文体,而这种文体中最闪亮、最核心的要素就是语言,古龙小说有其独特的语言特质。
金庸小说的语言是典雅的、绵密的,古龙小说的语言是激情的、跳跃的。
古龙小说长短句交错,层次分明,节奏明快,读来一气呵成,气势强劲,很有散文韵昧。在很多段落和场景描写中,古龙都自觉地引入诗歌成分,即使是人物出场、比武打斗等情节,古龙也表现出一种诗意的思维,以意象为依托,字里行间渗透着情感的张力。
白玉京并不在天上,在马上。
他的马鞍已经很陈旧,他的靴子和剑鞘同样陈旧,但他的衣服却是崭新的。
剑鞘轻敲着马鞍,春风吹在他脸上。
他觉得很愉快,很舒服。
《长生剑》
有风。
风吹起了王风的衣袂。
阴森森的冷风,吹在身上却没有寒冷的感觉。 有雾。
凄迷的白雾,飘浮在王风的周围,却没有阻碍他的视线。
《血鹦鹉》
这类描写,有诗的旋律,有散文的神韵,画面生动,意境空灵,说它是散文诗一点也不夸张。诗性语言的灵活运用,是古龙小说最迷人的地方。
除了语言的诗化、意境之外,古龙小说中还有许多精彩纷呈的惊人妙语,这些妙语是对人生况味的反复咀嚼而升华提炼出来的,完全可以当做人生格言来读。
每个人都有弱点,你只要能知道他们的弱点,无论谁都可以利用。
不论多曲折离奇的事,一说穿了,你就会发现它并不像你想像中那么复杂。
自古以来,无论是谁想站在群山最高处,就得先学会如何忍受寂寞。
如此丰富、如此生动、如此深刻的连珠妙语,古龙在小说叙事中随时随地任意挥洒,足可以证明古龙对人生和人性的深刻理解,对生活和生命的深切体验,以及他在语言表达方面的灵动才气,在创作过程中的情感渲泄。
奇崛诡异的情节
小说情节是小说人物性格的发展史,是小说中事物发展及人物关系串成的关系链条,也是读者津津乐道和小说赖以成功的重要元素。著名的小说家都是编织情节的能工巧匠,古龙更是情节设置的绝顶高手。
悬念设置和出人意料是古龙小说情节的重要特征。“楚留香系列”、“陆小凤系列”、《血鹦鹉》、《风铃中的刀声》、“小李飞刀系列”都是悬念重重,一片迷雾,让人看不清猜不透。古龙利用悬念抓住读者的好奇心,古龙揭示悬念,向读者展现事件的变幻不定和因果关系。在悬念的解答过程中,各类人物各种力量相互牵制,引发冲突,推进情节,读者也冲破迷雾,走出困境,获得极大的审美情趣和阅读快感。
古龙是编排故事的高手,他创造了许多匪夷所思的故事,故事的发展和结局往往出人意料。谁能想得到《血海飘香》中真正的凶手竟是楚留香最好的朋友?谁能想得到《猎鹰》中神捕凌玉峰竟是杀人集团中的一员?谁能想得到《圆月弯刀》中那个又温柔又文静又美丽的少女谢小玉竟是个大魔头?谁能想得到《血鹦鹉》中那个恶魔的传说竟有那么复杂的关系、那么悲惨的结局?而《赌局》中计中套计,真中套假,假中存真,真真假假,变幻莫测的情节演变和故事结局更是让人想不到。出人意料之外,而又在情理之中,这是古龙小说赢得读者的制胜秘诀。
古龙小说的故事大部分没有历史背景,有人认为这是“藏拙”,有人认为这是当时台湾的时代氛围所致,而我则更确信这种写法是古龙自由挥洒的性格选择。在这种历史空白的故事中,古龙更关注人性的发展、冲突,生命的本能状态。当我们沉浸在古龙营造的故事气氛中,攀登奇峰,跋涉曲折,感受离奇,经历恐惧的同时,我们也能感觉到作者对世道不公的控诉,对自然人性的呼喊,我们甚至会觉得整个故事就像一个寓言,寓示了人生永恒的真谛。
古龙小说的故事情节,奇崛诡异,大有深意,不仅好看,而且耐看。
简约无形的武功
与梁羽生、金庸笔下那种有板有眼、名实俱存的武功套路不同,古龙笔下的武功是有名无形,玄妙无招,若隐若现,一片空灵。小李飞刀,例不虚发;西门吹雪,剑出人亡;丁鹏魔刀,随手一挥,刀光飞起,转瞬即逝;陆小凤的手指能挟住天下任何兵器,决不会失手。……
老子《道德经》云:“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佛教认为诸行无常,诸法皆空,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古龙的“无招之招”暗合了东方哲学的文化底蕴。
一刀定胜负,一剑扭乾坤。古龙笔下,高手对决,没有任何花拳绣腿,没有一点多余的套路,胜负只在一招。这一招是生命在极限状态下的奋力拼博,其生命跃动是无比强烈的,极其绚丽的,它饱和了对生命的全部追求,一刹那的辉煌凝聚成永恒。
古龙的武功讲究攻心为上。高手决战,双方的性情、情绪、脾气、衣饰、姿势,乃至肌肉的颤动、松紧,站立的风向,周围的环境等,都会对武功的发挥产生影响,不容有丝毫的差错。《大沙漠》中,楚留香与石观音过招,楚留香有意打碎了镜子,使顾影自怜的石观音心情委顿,终致失败。双方的心理变化成了胜负的关键,气馁者,失去自信心者,即便武功高过对方也必败无疑。
古龙在《风云第一刀》中认为,武功的最高境界是“无人无我,物我两忘”。这是武功的化境,武学的巅峰。这种武功化境,实际上是一种禅境。高手在决战之前,返观练意,精神内守,静若处子,其实是蓄势待发,暗藏杀机。此时是动中的极静,也是静中的极动,动静不二,构成了武功高手的禅的心灵状态。这种静穆的观照和飞动的生命构成了古龙武功艺术的二元。
我们读金庸小说,其武功描写给人是充实,练功生涯似乎经历了人生的各种境界,充盈无比:而在古龙小说中,武功的境界是空灵,它趋向简约,然而于简约中包孕着无穷的生机!
寂寞慷慨的人物
古龙笔下的男主角,大多是漂泊天涯的浪子。李寻欢、楚留香、陆小凤、江小鱼、萧十一郎、傅红雪、阿飞、马如龙、卜鹰、胡铁花、丁鹏、王风等等,他们身世飘零,经历悲苦,性格孤傲,情感寂寞。他们或是不被世人理解,或是遭遇恶人陷害,蒙受不白之冤,没有家庭,缺少温暖,独自承受着世人的白眼和风雨的煎熬。他们是世俗社会的弃子,是世人眼中的叛逆。
尽管遭遇不幸,命运凄惨,但是他们天生傲骨,意志坚强。面对诬陷和歧视,他们将悲苦藏在心中,默默地忍受,耐心地等待时机;面对困难和强敌,他们不屈不挠,沉着冷静,以巨大的勇气和超人的智慧去应对。他们是生活的强者,是命运的主人,是反抗黑暗的勇士,是呼唤正义的英雄。
由于遭遇不公,没有温情,古龙笔下的英雄大多落落寡欢,心情沉郁,性格孤僻,但是他们并没有厌世悲观,仍然固守着自己的精神家园,他们宽容,无私,富有同情心,重情义,重友谊,讲道义。他们为朋友肝胆相照,答应朋友的事,哪怕是刀山火海,也义无反顾地实践诺言。在他们身上表现出人性中最美好最令人神往的品质。
古龙笔下的女主角,都是艳丽绝世,性感动人。书中人物常常发出感叹:“一生中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女人。”沈璧君、苏蓉蓉、丁灵琳、风四娘、蝶舞、苏樱、林仙儿、上官小仙等等,都是这样美丽的女人。她们或者文静、柔美、高贵,或者活泼、纯洁、善良,或者神秘,或者泼辣。总之,古龙笔下的女人是诗意化的,理想化的。她们犹如一道阳光,给读者带来温馨;犹如一片大海,给故事添上迷蒙;犹如一个美梦,似真似幻;犹如一束鲜花,香气诱人。美人惜英雄,美人重英雄,她们敢爱敢恨,身心明朗,柔情万千,感情细腻,即使是反面角色,诡计多端,邪恶阴毒,只要美丽,我们对她们都恨不起来。因为古龙在描述她们的劣行时,经常触及她们的情感深处,向读者展现她们无奈、凄苦的心境,多少引起我们一点同情。古龙笔下的女性形象是他浪子情怀的真实表达。
古龙笔下最令人憎恶的是连城璧、柳若松之类的正人君子。他们出身名门,温文尔雅,其实内心奸诈,阴险恶毒。他们在仁义道德的面具下,暗行男盗女娼,他们在热心助人的假相中包藏祸心。这种人物在书中出现,是古龙对善良世人的警示,对社会伪相的揭露,其中有着可贵的生活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