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位知识老人多年生活的积存。街坊里巷众生，民俗遗韵，战乱烽火，天灾人祸，悲欢离合……凸显着中国知识分子在抗战沦陷时期的民族风骨，展现了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以来的风云沧桑。

这是中国近代史的见证；也是一幅幅风俗画，原汁原味的百姓事；更是史话，是情感的抒发。

车轱辘菜就是车前子，从《诗经》的时代就叫芣苢。车前子的生命力很强，落地可活，土路上俯拾即是。

林庚先生是我终生的业师，是当年开课的师长中最潇洒的学者。我从先生学中国文学史，自先秦而至近、现代。听先生讲课，最精彩处莫过于史诗。先生在讲坛上讲得酣畅淋漓，我们在台下听得如醉如痴，师生的精神合而为一，完全沉浸在诗的大千境界与情境之中

在欢乐里，我睡在曾祖母暖暖的怀里，直到父亲把我抱回家里都不曾醒。

一股酥融了的飘忽和宁静把我稳稳地托向高高的冬的夜空，恍惚中，只见一轮被人间遗忘了的明月，挂在凄清的天边。

“采采芣苢”(代序一)

绿色的树(代序二)

小镇杂忆

刘老师

草地

端午(之一)

端午(之二)

端午(之三)

熟结花儿

俄国花园(之一)

俄国花园(之二)

风筝(之一)

风筝(之二)

风筝(之三)

侯掌柜

“糖铺的”

桥的故事

闹日本(一)

闹日本(二)

闹日本(三)

闹日本(四)

水灾(一)

水灾(二)

水灾(三) 

水灾之后

姨太爷一家

跑大棚 

有苹果树的大院

海河 

宫前 

有苹果树的大院

在小楼上

春郊

渡口 

说书场

澡堂·曲房

蝈蝈·蛐蛐·油葫芦

冰封大地

南蛮子憋宝的故事

我的亲人们

我的祖父

我的外祖父

我的伯父

我的三伯父与六叔

我的大姑母

我的二姑母

我的三姑母

击缶之歌

一杯清茶

老哥儿仨

美国人和美国兵印象

《饯春辞》

家居的变迁

学徒(一)

学徒(二)

学徒(三)

年龄的思辨

空竹声中

祭坛上的牺牲——日本人印象

旻姑(一)

曼姑(二)

父母情深

戏里戏外

昔日风流

戏缘(之一)

忆萧老(戏缘之二)

戏迷、票友及其它(戏缘之三)

采访《龙凤呈祥》(戏缘之四)

也侃脸谱

追思马彦祥老人

随想录

霜叶 

习作

 草 地

——谁说，

往事都比今天美?

那是今天，

还未酿出值得回味的酒。

如今，海河的水早变清了。我几乎要嫉妒它的媚态了。

它静静地流淌，映着蓝天，清澈柔美，再不见当年浊黄的波涛激荡不已地冲刷着残破浑浊的两岸。我爱的是剽悍的男子汉一样的海河。

它萦绕着我的梦。我仍然向往搭一条划着双桨的小渔船，顺流东下，历遍它七十二湾的无限风光。

1933年，初到镇上住下，父亲每天要到那个有许多高高大大的圆形油罐的洋行里去工作，母亲更要操持家务，就曾祖母一个人带了我去镇边玩。我们一老一小是不敢到河边去的，因为那要跨过公路和铁路，走两里路远近，不是我们力所能及的。以前到河边看轮船，是父亲背了我去的。而跨过街心，再走过一条湫隘的小胡同，不超过六七十米远，就是镇边土坡的坎沿了。从这里隔了草地、小树林，有时可以望见在河上缓缓航行的轮船的半截烟囱，像在空中飘浮而去，还不时传来它汽笛闷声的呜叫。那笛声浑厚稳重，很有韵味，似乎是凝成一团，柔柔地响，一点不像纱厂、洋行上下班时候的笛声那么狂躁刺耳，让人悸动不安。轮船的笛声不长，多不过两声，像是朋友亲昵的问询、像是道一声珍重，使你感到抚慰。每逢听到轮船的笛声，我也总是瞩望着寻觅树梢后面飘过的烟囱，期待着再一声回响。这时，我又仿佛看到那庞大的外国轮船拖起的层层大浪，那浪很高，像燕子的尾巴，挤拥着逼向两岸，把我极想坐一坐的小渔船冲得颠颠簸簸。不过，渔人驾船的本领很高，他们站在船尾，神情专注，把双桨稳稳地或划或拍，真正地乘波压浪，上上下下，像是对大船的嘲弄。

镇边坎沿上有两间小房，背靠镇子，面向河的一边；坎下是一片草地。这两间小房是一对老夫妻开的小店，卖些孩子们吃的糖豆和玩的珠子、画片之类的小玩意儿。门前，从春到秋末，长年搭一个小凉棚，放两条条凳，搭两扇门板，把那些赖以维生的小商品摆一个小摊摊。曾祖母每天带我到这刘奶奶糖摊来，两位老人交上了朋友，坐在棚荫里谈我不懂而她们关心的事情。我就独自到坡下草地上玩。

这老俩没有儿女，相依为命靠一点蝇头薄利，打发着十分清贫的晚年。他们对小孩子和善可亲，糖豆干净，价钱也公道，只要一个小铜板(先前两个小铜板换一个大铜板，一元钞换三百六十大铜板，一个大铜板可买一个又香又酥的大芝麻烧饼)就能任选一种可心的糖果。在凉棚摊上，经常摆一个转彩盒子。盒子是圆形或是八角形的，分了许多格格，每格里有一样奖品，外面再糊上画了同样格子的彩纸。在盒子中心装一个可以转动的木棒，就像是大挂钟的分针。我们交一个小铜板就能转一次彩，待到木棒的尖尖停在哪一个格子上，就用手捅开纸面，取出里面中彩的糖块，或是小玻璃球等等意想不到的小玩意儿。这个转彩盒最吸引儿童，而且没有不中彩的。老俩每天只摆一个盒子，后来因为赔垫不起，停了不摆。可是看着孩子们失望的神情，老头儿不忍心，又改了章程，要买够一个大铜板的东西才能得到转彩的优惠待遇。

P8-9

大道边上的车轱辘菜，地垄头上的回头草，牛犄角上挂着死不了。

车轱辘菜就是车前子，从《诗经》的时代就叫芣苢，其子儿可入中药，叶可食，性平和，味如油菜。古代人少地多，撂荒地上长了茂密的芣苢，妇女们成群搭伙去采摘，捋了叶子还采了子儿兜回去吃。她们唱的歌被记下来，就是《诗经·国风》里的《周南·芣苢》。这首民歌类似后世的采茶歌，轻松、欢快。车前子的生命力很强，结子儿如芝麻粒，扁圆、色黑，落地可活，土路上俯拾即是，所以农民俗称为车轱辘菜。俄国的列夫·托尔斯泰在中篇小说《哈吉·穆拉特》一开头，描写马车碾烂了大路上的车前草，等不了多久，它又顽强地活了过来，比喻故事里的主人公哈吉·穆拉特(以他为典型代表的高加索山民)反抗沙皇暴政，为自由献身的悲剧性格。

旧时，一家一户的小农常常赶上家养的一两只山羊到垄坎头上，用绳子縻住，任它啃青。这垄上的草比白香山的诗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所描述的草的勃勃生机也许还要胜过十倍。那小山羊几乎每天都縻在可数的几小片田头地脑上，偏是那些青草常啃常青，从来没变成不毛之地而断了山羊的“口粮”。那草长得出奇的快，前晌被羊啃平了地的草根，到过晌又会蹿出一寸多的嫩芽子。要是隔上一夜，齐刷刷的草根子上准定又长出两三寸新叶，又尽够小山羊喂饱肚子。农民怜惜地把这种草叫回头草，极尽形容，只要一回头的刹那之间，那草又长了出来。

然而，大自然的玄机远不止此，在北方山区还有一种小草。一年四季，不管什么时候，随便在崖畔谷底，只要把这种爬长蔓随地扎根的小草薅一大把，好歹拧成草圈挂在牛犄角上，一直挂到它干枯变黄、一直挂到来年春夏之交，只要不是天寒地冻，随手把它扔到土地上沾一点露水气，用不上三天，它就从草节上扎下根发出芽，又皮皮实实活过来。因此，山民管它叫死不了。

诗人、农夫讴歌小草，不因它平凡、渺小心存鄙夷，而使“幽微藉之以昭告”，此即奉献这本琐忆的一点初衷。

1999年9月19日，北京亮马河畔之绿草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