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编者尽可能遴选了2005年出现在报、刊、书、网上的上乘杂文,力图显现杂文在本年度的创作风貌,为读者提供较为丰富的阅读文本。
本书收入吴非、朱铁志、鄢烈山、刘洪波、狄马、徐怀谦、杨学武、王安、黄波、徐迅雷等作者152篇杂文,其中,《做人的成本》、《我们为什么要建博物馆》、《秦始皇为什么要坑儒》、《1937年的范长江》、《为什么他们的眼里没有泪水》、《画火御寒》、《安放那些女人》、《赵燕和李秀珍》等尖锐而含蕾,直言切谏,匡正时弊,这些杂文都着眼于国瘼民命,直面现实,沉深隽永,情感凝重,震撼人心,是体现杂文本真和风骨的力作。
大学毕业生徐本禹的事迹深深感动了国人,但现实社会的巨大反差使这种感动在瞬间殒灭(田奇庄《(感动中国)价值几何?》)。当侮辱压断他最后一枢理性的神经,打工仔阿星以他卑微的生命对社会敲响了警钟(顾昀《一个人的毁灭与一个国家的崛起之路》)。高校超大规模扩建校园,建造豪华大楼,好大喜功(汤吉夫《大学之疑》)。矿难等非正常死亡事故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某些把人命“数字化”的地方官员,连起码的人性都没有(杨学武《死亡麻木症》)。一个水塘,为什么会化脓?一条江,为什幺会死亡?21世纪某些地方的经济“崛起”,又以什么样的代价在进行交换呢(龙应台《父亲的家乡》)。日本正在积极谋求成为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却得不到曹遭受其侵略的亚洲邻国的信任(谷长春《正视历史才能取信于世界》)……
2005幸福就是……
幸福就是,生活中不必时时恐惧。开店铺的人天亮时打开大门,不会想到是否有黑社会或盗窃团伙来抢劫。走在街上的人不必把背包护在前胸,时时刻刻戒备。睡在屋里的人可以酣睡,不担心自己一醒来发现屋子已经被拆,家具像破烂一样丢在街上。到杂货店里买婴儿奶粉的妇人不必想奶粉会不会是假的,婴儿吃了会不会死。买廉价的烈酒喝的老头不必担心买到假酒,假酒里的化学品会不会让他瞎眼。小学生一个人走路上学,不必顾前顾后提防自己被骗子拐走。江上打鱼的人张开大网用力抛进水里,不必想江水里有没有重金属,鱼虾会不会在几年内死绝。到城里闲荡的人,看见穿着制服的人向他走近,不会惊慌失色,以为自己马上要被逮捕。被逮捕的人看见警察局不会晕倒,知道有律师和法律保护着他的基本权利。到机关去办什么证件的市井小民不必准备受气受辱。
幸福就是,寻常的日子依旧。水果摊上仍旧有最普通的香蕉。市场里仍旧有一笼一笼肥胖的活鸡。花店里仍旧摆出水仙和银柳,水仙仍然香得浓郁,银柳仍然含着毛茸茸的苞。俗气无比、大红大绿的金橘和牡丹一盆一盆摆满了骑楼,仍旧大红大绿、俗气无比。银行和邮局仍旧开着,让你寄红包和情书到远方。药行就在街角,金铺也黄澄澄地亮着。电车仍旧叮叮响着,火车仍旧按时到站,出租车仍旧在站口排队,红绿灯仍旧红了变绿,消防车仍旧风风火火赶路,垃圾车仍旧挤挤压压驶进最窄的巷子。打开水龙头,仍旧有清水流出来;天黑了,路灯仍旧自动亮起。幸福就是,机场仍旧开放,电视里仍旧有人唱歌,报纸打开,仍旧有字。饭店门口仍旧有外国人进出,幼稚园里仍旧传出孩子的嬉闹。幸福就是,寒流来袭的深夜里,医院门口“急诊室”三个字的灯,仍旧醒目地亮着。
幸福就是,寻常的人儿依旧。在晚餐的灯下,一样的人坐在一样的位子上,讲一样的话题。年少的仍旧叽叽喳喳谈自己的学校,年老的仍旧唠唠叨叨谈自己的假牙。厨房里一样传来煎鱼的香味,客厅里一样响着聒噪的电视新闻。幸福就是,早上挥手说“再见”的人,晚上又回来了,书包丢在同一个角落,臭球鞋塞在同一张椅下。幸福就是,头发白了、背已驼了、用放大镜艰辛读报的人,还能自己走到街角买两份烧饼油条回头叫你起床。幸福就是。平常没空见面的人,一接到你午夜仓皇的电话,什么都不问,人已经出现在你的门口,带来一个手电筒。幸福就是,在一个寻寻常常的下午,和你同在一个城市里的人来电话平淡问道:“我们正要去买菜,要不要帮你带鸡蛋牛奶?你的冰箱空了吗?”
幸福就是,你仍旧能看见,在长途巴士站的长凳上,一个婴儿抱着母亲丰满的乳房用力吸吮,眼睛闭着,睫毛长长地翘起。黑沉沉的海上,满缀着灯火的船缓缓行驶,灯火的倒影随着水光荡漾。十五岁的少年正在长高,脸庞的棱角分明,眼睛晶亮地追问你世界从哪里开始。两个老人坐在水池边依偎着看金鱼,手牵着手。春天的木棉开出第一朵迫不及待的红花,清晨四点小鸟忍不住开始喧闹,一只鹅在薄冰上滑倒,冬天的阳光照在你微微仰起的脸上。
(选自2005年2月16日《搜狐文化论坛》)P.35-36
嬗变与本真
中国的杂文,虽源远流长,但其自成体系却在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历经五十多年风雨,到了万劫不复的“文革”,几乎被赶尽杀绝。近三十年来,虽也有坎坷挫折,毕竟还能顽强地生存,且不断地普及,迄今已有为数十分壮观的读者群,杂文作家队伍也在逐年壮大。
不过,近年来杂文嬗变的方向和速度却让人们始料不及,前些年的嬗变是调动各种艺术形式和实用写作手法,以荒诞的题材、荒诞的手法创作荒诞杂文(这里所说“荒诞”是相对过去那种常见狭义杂文而言),是属于“借用”、“调动”而不是融合、不是合二为一,时下的嬗变是散文化、随笔化,说它是杂文,可也;说它是随笔,亦可也。这种散文化、随笔化的杂文,用的是散文、随笔式的叙述,很难说清属于哪种文体的抒情,多以个性化的语言表达作者的主张和理念。有针砭,但并不是剑拔弩张、正气磅礴、一针见血;有批评,但并不是大义凛然、声色俱厉、入木三分;有反思,但并不是悲愤难耐、锋利尖刻、声泪俱下;有解读,但并不是命意深沉、锋芒毕露、明快尖锐。这种散文化、随笔化的杂文,多是洒脱不羁、率性而谈,嬉笑而非怒骂,诙谐而非幽默,滑稽而非调侃,有的还夹杂着一点俏皮的俗语、俚语、歇后语。它们大量地出现在网络上,受其冲击,纸质媒体也逐渐看好它的前景,许多报刊争相登载这类文章,其实并没有把它们当作杂文。像坐在茶馆里品茶或坐在咖啡厅里喝咖啡,这类杂文给人以亲近感和从容感。似乎有一种曲径通幽的效果。从整体看,这类杂文目前尚处于“初级阶段”。还有些明显的软肋应引起作者们思考,一些作品的缘起并非看到听到思考到社会上的一些重大事件,拍案而起,也并非由于社稷、人民命运而如鲠在喉不吐不快。而是身边任何琐事都能让他们动笔便写,写起来也是云遮雾罩,信马由缰。
散文化、随笔化的杂文产生,同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样,很难说清是读者有了这种诉求还是这种文体出现后受到许多读者青睐才有了更多的此类杂文。但一个不容忽视的现象是,犹如当今青年们的饮食不屑于传统的饭菜而钟情于肯德基、麦当劳、烧烤类,有相当一部分读者尤其是青年读者,更倾向于散文化、随笔化的杂文,所以,我们可以说,散文化、随笔化的杂文如同社会上的许多事物一样,随着时代的前进和社会的变迁,文学艺术也如同汩汩的江河一样,也会有支流、潜流,也会有湍急的漩涡,也会流经田野与湖泊。但水流千转归大海,万变不离其宗,杂文的嬗变总还是要沿着民族的文化传统延伸,总还需要文化底蕴,总还是要有杂文的灵魂——批判精神。
这让我想到了音乐,想到了歌曲,想到了声乐唱法。音乐有一般音乐、交响乐和轻音乐,歌曲有民歌、进行曲、抒情曲、圆舞曲等,声乐唱法有民族、美声和通俗等。过去,人们喜欢著名歌唱家的演唱,可是,不久前电视台设计一个“超级女声,,节目,比赛中脱颖而出的李宇春,犹如响彻云霄的春雷,她让众多媒体,主要是亿万歌迷所折服,一个李宇春的神话正在华夏大地流传……李宇春现象并非偶然,它是当今社会生活发展的必然。无论怎样,这个现象体现了艺术民主,体现了艺术与观众欣赏趣味的多元化。多元化总比一元化好,多元化反映了生活的丰富多彩。所以,我以为,对散又化、随笔化的杂文嬗变成功与否,还要看其是否符合艺术规律,是否与历史潮流相吻合,这是一切事物从萌芽到壮大的惟一检验标准,文学艺术亦不例外。我们希望它恪守杂文的风骨,坚持批判精神,有丰厚的文化底蕴,本书所选《酒和水的故事》(陈村)、《走过的细节》(邓康延)、《画火御寒》(流沙河)、《安放那些女人》(王小妮)等即是此类,既有相当的艺术功力,又绵里藏针,细腻感人。
为了方便起见,我在这里杜撰一个词汇:常规杂文与非常规杂文。常规杂文我指的是狭义杂文;非常规杂文指嬗变了的杂文,我之所以用“非常规杂文,,而未用“广义杂文”,是我觉得广义杂文还不能完全等同于时下嬗变了的杂文。
2005年非常规杂文的涌现并非大肆张扬,而是一股“潜流”。早已形成的杂文作家队伍,仍然坚持以往的创作风格与流派,浓墨重彩地描绘出杂文创作的主色调,他们坚持民族传统,坚持从老一辈杂文作家传承下来的常规杂文创作经验,在本年度,又有一些新奉献。往年多以老一辈杂文家或老中青相结合的杂文创作队伍为主力,今年,则是中青年杂文家的创作成果更丰硕,他们的观念新颖,视野宽阔,毫无遵命意识,他们对问题的思考完全是特立独行,不仅是与中国历史纵比,更是与世界历史潮流横比,因此,他们的杂文作品更深刻,更厚重,更有历史感与前瞻意识,更有批判力度。吴非、朱铁志、鄢烈山、刘洪波、狄马、徐怀谦、王跃文、杨学武、王安、黄波、徐迅雷、曹林、孙玉祥等人的作品受到读者们高度赞扬。这些作家坚持杂文的本真与风骨。得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杂文大师们的真传。大多从当代著名杂文家的经典作品中汲取营养。2005年的许多作品强化了文化底蕴,有些敏感题材能做到举重若轻,如《皇帝怕了就好》、《做人的成本》、《我们为什么要建博物馆》、《秦始皇为什么要坑儒》、《1937年的范长江》、《不表态权》、《为什么他们的眼里没有泪水》、《一切都像是在“否定”里生活》、《赵燕和李秀珍》等均属重量级武器,尖锐而含蓄,直言切谏,匡正时弊,这些常规杂文都着眼于国瘼民命,直面现实,深沉隽永,情感凝重,震撼人心,是体现杂文本真和风骨的力作。
本书尽可能遴选了2005年出现在报、刊、书、网上的上乘杂文,亦力图粗线条地显现常规杂文和非常规杂文在本年度的创作风貌,为读者提供较为丰富的阅读文本。《杂文选刊》从2006年起,上半月版全部选收常规杂文,而下半月版不再刊发常规杂文。以原创和遴选非常规杂文为己任,对常规杂文与非常规杂文分而刊之,物竞天择,也更便于读者们品味和比较,我以为,大多数人的选择就是当代杂文的发展方向。
2005.1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