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文坛上,能同时在小说和散文两块田地里经营,且自成一家的并不多,汪曾祺先生算是其中的一个。汪曾祺先生是公认的文体家,不仅能写一手优秀的小说,还能写一手漂亮的散文。汪氏散文可以称得上真正的文人散文,他的散文没有空泛的好为人师的大道理,也少有宏大题材,流淌在字里行间的都是文人的雅趣和爱好,弥漫着文人的情调。如果说读汪氏小说我们感受到的是诗意,读汪氏散文我们享受的则是闲情逸致。

　　本书从汪曾祺创作的大量散文中精选而成，最早的写于四十年代，大部分写于后半生，风格从华丽归于朴实，技巧臻于至境。

汪曾祺是个喜欢草木虫鱼的人。他愿意看谈草木虫鱼的文章，爱读法布尔的《昆虫记》，推崇吴其浚的《植物名实图考》。他从法布尔的书中得知知了是个聋子，从吴其浚的书里知道古诗里的葵就是湖南、四川人现在还吃的冬苋菜，着实非常高兴。汪曾祺也爱写草木虫鱼类文章，草木虫鱼在其笔下，或考据缘由，或状写情致，无不摇曳生姿，意态旁出。这些文章，表达的是对生活的喜悦，是汪曾祺送给人间的“小温”。

花园

关于葡萄

南山塔松

伊犁闻鸠

菏泽牡丹

《晚饭花集》自序

昆明的果品

昆明的花

生机

香港的高楼和北京的大树

灵通麻雀

云南茶花

马铃薯

腊梅花

紫薇

滇南草木状

猴王的罗曼史

绣球花

夏天的昆虫

花草树

野鸭子也是候鸟吗?

——美国家书

淡淡秋光

人间草木

呼雷豹

《蒲草集》小引

雁不栖树

录音压鸟

花

昆虫备忘录

《草花集》自序

夏天

果园的收获

北京的秋花

草木春秋

猫

下大雨

狼的母性

熬鹰·逮獾子

香港的鸟

草木虫鱼鸟兽

北京人的遛鸟

编后记

故乡的鸟啊。

我每天醒在鸟声里。我从梦里就听到鸟叫，直到我醒来。我听得出几种极熟悉的叫声，那是每天都叫的，似乎每天都在那个固定的枝头。

有时一只鸟冒冒失失飞进那个花厅里，于是大家赶紧关门，关窗子，吆喝，拍手，用书扔，竹竿打，甚至把自己帽子向空中摔去。可怜的东西这一来完全没了主意，只是横冲直撞地乱飞，碰在玻璃上，弄得一身蜘蛛网，最后大概都是从两椽之间空隙脱走的。

园子里时时晒米粉，晒灶饭，晒碗儿糕。怕鸟来吃，都放一片红纸。为了这个警告，鸟儿照例就不来，我有时把红纸拿掉让它们大吃一阵，到觉得它们太不知足时，便大喝一声赶去。

我为一只鸟哭过一次。那是一只麻雀或是癞花。也不知从什么人处得来的，欢喜得了不得，把父亲不用的细篾笼子挑出一个最好的来给它住，配一个最好的雀碗，在插架上放了一荸荠，安了两根风藤跳棍，整整忙了一半天。第二天起得格外早，把它挂在紫藤架下。正是花开的时候，我想是那全园最好的地方了。一切弄得得妥妥当当后，独自还欣赏了好半天，我上学去了。一放学，急急回来，带着书便去看我的鸟。笼子掉在地下，碎了，雀碗里还有半碗水，“我的鸟，我的鸟呢!”父亲正在给碧桃花接枝，听见我的声音，忙走过来，把笼子拿起来看看，说：“你挂得太低了，鸟在大伯的玳瑁猫肚子里了。”哇的一声，我哭了。父亲推着我的头回去，一面说：“不害羞，这么大人了。”

有一年，园里忽然来了许多夜哇子。这是一种鹭鹜属的鸟，灰白色，据说它们头上那根毛能破天风。所以有那么一种名，大概是因为它的叫声如此吧。故乡古话说这种鸟常带来幸运。我见它们吃喳喳做窠了，我去告诉祖母，祖母去看了看，没有说什么话。我想起它们来了，也有一天会像来了一样又去了的。我尽想，从来处来，从去处去，一路走，一路望着祖母的脸。

P6-7

汪曾祺身上有浓浓的人间烟火味儿个菜篮上市场买菜对他而言乃一大乐事，还做得一手好菜，喜欢在家里请客，有“美食家”之誉。人世间的花草树木、四季蔬果、虫鱼鸟兽也颇入他眼目，并涉笔成文，遂成就一篇篇谈草木虫鱼的文章。汪曾棋说他的记忆中“有菖蒲的味道”，他还往往把自己的作品集或在报上开的专栏冠以草木之名，或用以自谦，或用以表达意境，如《草花集》、《饭花集》、《蒲草集》、《茱萸集》、《菰蒲深处》等等。如此喜欢草木，并以草木为自己的作品集子命名，这在众多现代作家中恐没几人足见汪曾祺的草木情怀。

汪曾祺爱看谈草木虫鱼的书。他在多篇文章中言及喜欢法布尔的《昆虫记》、吴其浚的《植物名实图考》、《花镜》等书。他非常推崇吴其浚，在北京京剧团上班时，曾专门为剧团买过他的《植物名实图考》，并反反复复地看。他从法布尔的书中得知知了是个聋子，从吴其浚的书里知道古诗里的葵就是湖南、四川人现在还吃的冬苋菜，着实非常高兴。还把后者写成文章《葵》。《葵》是他“文革”之后首次动笔写文章，无处发表，自己写着玩，给好朋友朱德熙看，自己连底稿都没留。明人散曲家王西楼是江苏高邮人，他的《野菜谱》深得汪曾祺理解，说其睛感诚笃，有“人民性”，并为这位同乡身后的默默无闻呜不平，大声疾呼对王西楼的评价应该“调高一些”。

在汪曾祺看来，散文不外乎游记、民俗、草木虫鱼等几大类，而上述三类文章在汪曾祺本人的散文中也分别占有相当比重，草木虫鱼在他笔下，或考据缘由，或状写情致，无不摇曳生姿，意态旁出。他写兰花，“看看披拂的兰叶，清秀素雅的兰花箭子，闻嗅着兰花的香气，真不知身在何世”；写波斯菊，“微风吹拂，花叶动摇，如梦如烟”；看到校园花圃里一大片美人蕉开着鲜红的大花，他说：“我感到一种特殊的、颜色强烈的寂寞”。写花哉，写人哉?虽写草木，却感觉此中有人，呼之欲出。读其文，如品陈年老酒，滋味悠长。不惟如此，他还擅以草木烘托氛围，表达意境，如在悼念沈从文先生的文章《星斗其文，赤子其人》结尾一段，他写道：“沈先生家有一盆虎耳草，种在一个椭圆形的小小钧窑盆里。很多人不认识这种草。这就是《边城》里翠翠在梦里采摘的那种草，沈先生喜欢的草。”这一段有关虎耳草的细节，乃点睛之笔，使得文章的味道陡增，让人品味无穷。汪曾祺祺就是这样，写草木形状，亦以草木寄情。

草木总是牵扯汪曾祺的情怀，每到一个地方，他都愿为那里的草木书上一笔。他去天山，写南山塔松；去皖南，写合肥菊；游云南，不忘记“滇南草木状”；登泰山，绣球花让其难忘；去菏泽，记牡丹；访福建，写漳州的三角梅、水仙花；去香港，他拿香港的大楼和北京的大树作此；对故乡的食物，他念念不忘的也是蒌蒿、荠菜、马齿苋。就是到美国，也拿草木说事，说尽管美国有菊花、荷花，却没有“懒梳妆”、“十丈珠帘”、“晓色”、“墨菊”，也没有《爱莲说》，“出淤泥而不染”，更没有“暗香浮动月黄昏”的梅花，更不用说“岁寒三友”、“四君子”的比喻了，从而得出中西方在审美观念等文化上的差异。

不仅如此，汪曾祺还擅画花鸟虫鱼。所画的花都是他在街头、陌上、公园所见的“草花”，鸟则被女儿戏为“长嘴大眼鸟”。在画葫芦时题写：“电影学院一小院中种葫芦甚多，昨往开会，归来写此。”他画杨梅题日：“昆明杨梅色如炽炭，名火炭梅，味极甜浓。雨季常有苗族小女孩叫卖，声音娇柔。”画一朵无名红色小花则题为：“秋色无私到草花。”所画草花与所题文字交相辉映，颇富意趣情致。他自己则说：所画皆是“芳春”，表达对生活的喜悦。的确如此，那些画幅所营造的意境，所烘托的氛围，充满对人世的温情，空灵飘逸而又美好，非常人所能为。

邓云乡说有关草木虫鱼的学问分三大类：实用方面的，认识方面的，艺术情趣方面的。懂得看花的光芒色彩，听鸟声、虫声，思大树之年龄，感草色之芬芳都是着眼于艺术情趣。汪曾祺所画花鸟、所写草木，皆属于这一类。草木虫鱼在其笔下，皆缘时缘情缘事而发，灵动而富有韵味，真是好看。

什么东西入眼入心，是很能见一个人的精神气质的。对风景、对风俗节令、对饮食、对草木虫鱼感兴趣，对大自然、社会生活中表现出来的美不漠视，说明他对人生是有兴致的，是热爱生活的。汪曾祺便是这样。他喜欢宋人诗句：“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他说，人活着，就得有一点兴致。也可以说，正是这些活着的好兴致成就了他的笔墨文章。他在自喻的小诗中言：“写作颇勤快，人间送小温。或时有佳兴，伸纸画芳春”，很能表明他对人生、对文学的态度。汪曾祺的文章无疑是浮躁世界中的一副清凉剂，让人澹定从容，这也是他在今天被越来越多的人所喜欢的真正原因。

上大学时读朱光潜的《谈美》，说在意大利阿尔卑斯山上竖了一块牌子，上面写：“慢慢走，欣赏啊!”感觉那里的人们用这样的话来做广告语，提醒游人好好赏景，真富有诗意。这里借用此话，作为本书的“广告”。人来到世上走一遭，不惟受苦累，也该好好看人世间种种风景，毕竟生活赐予人太多的美好。

在山东画报出版社做编辑时，曾策划编辑了汪曾祺的《文与画》和《五味》，连印三次，说是很受读者欢迎。我也由此与汪曾祺结缘，并得以认识他女儿汪朝女士。本次所选编，包括此书和《汪曾祺说戏》两本，亦得汪朝女士的支持与鼓励，在此一并致谢。版式、风格亦同此前已版二书保持一致，以便成系列推出；在我，亦有续余梦之意。还有几篇谈草木的文章，因与吃食有关，在《五味》中已选，为免于重复，本次不再选编，像《萝卜》、《故乡的野菜》、《栗子》皆是。

               段春娟

             二零零六年五月于泉城济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