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飞，著名摄影家、革命新闻摄影事业的开拓者，中国摄影史上划时代的人。本书以30万字全面详尽地记录了沙飞38岁却充满传奇的一生，并收录有100余幅珍贵的沙飞摄影作品。在这里，您可以重温这些照片并找到这些照片背后的故事。

沙飞五十五年祭--十年评论摘选(1995-2005) 13

沙飞--民族现代史诗的吟唱者和见证人 18

父亲对我是永恒的 20

作家与学者信简 23

第一章 选择

1． 传说中薛仁贵的后裔--司徒家族 29

2. "你是我命中注定要娶的女人" 37

3. 我要用照相机记录历史" 43

4. 凡·高对艺术的激情与癫狂令他痴迷 50

5．《鲁迅先生最后的留影》 55

6．"我们实在不能不受剧烈的感动" 66

7．"不要让现实的大海把你毁灭" 73

8. "他在作品上倾注他的生命" 81

第二章 洪流

1．"我第一次看见为抗日负伤的战士" 91

2．《战斗在古长城》99

3．《无声的战斗》109

4．"他真像喝酒似的．心醉了"113

5. "王若冰" 119

6. 白求恩："照相机给沙飞"125

7． 将历史的瞬间定格133

8. 《滚滚的滹沱河》142

9． 天各一方 160

10. "他像民主人士" 173

11．"有理也坚持．没理更坚持"--赵烈日记摘选(1943) 178

12. "人在底片在" 184

13. "你们的爸爸叫沙飞" 197

14．"他们双手沾满我们的血" 205

15．"政治运动伤人" 219

16."他机密地告诉我"--顾棣日记摘选（1944～1948） 230

第三章 绝晌

1．"我要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249

2．"日本法西斯曾杀害多少中国人" 258

3．"一定要替老沙鸣不平" 259

4．"挥泪斩"马谡 262

5．"执行时不下跪" 272

6．她始终深深地爱着自己生命中惟一的男人 277

第四章 回声

艰难的纠正错案之路--王笑利日记摘选(1980-1988) 293

附录

人物简介 329

主要参考文献 332

后记

我接过来的历史的担子如此沉重 337

人民赢得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已是50年前的事。时间改变了一切。对于新的一代．战争的残酷、山河的破碎、英雄的伟业和胜利的欢乐，都显得同样的遥远。所幸的是．艰难的岁月催生了一批杰出的摄影家。他们为后世留下的不朽之作，使他们的子孙、我们的子孙．受到永久的感染和激励。这些摄影家的名字，已经与他们的作品一起凝结在辉煌的史册上。其中尤其醒目的，则是岭南水土所养育的沙飞和石少华。

杨慧林：《沙飞、石少华摄影作品展·前言》(1995年)

沙飞的作品是大气的．又带有直朴平实的精神。《鲁迅与青年木刻家在一起》的组照，我为喜欢。我觉得先生一生最传神的照片．便属这些。沙飞从多个侧面．对先生与青年的关系．行扫描．鲁迅亲切、庄重而又崇高的仪态。在沙飞那里被永恒地记录下来。而对鲁迅葬仪场景的切入。也多见功力．他善于从开阔的视角展示人们的心境．在那一组组镜头里。有诗，有史．有中国进取青年的哲学。

沙飞是个很执著的文人，他生前有两样东西．轻易不让别人动用。一是装有鲁迅底片的小铁盒，一是白求恩逝世时留给他的照相机。这是他生命的一部分。1950年，知道自己要离开人世的时候．他的惟一愿望．就是要和鲁迅先生的底片葬在一起。 孙郁：《沙飞和他的摄影》(1997年)

有许多年，沙飞的名字一直是“藏”而不露的，直到80年代中期，他才作为“中国摄影史上划时代的人“从历史深处显露出来．渐渐被人们所了解。不过．我所谓陌生大约包含了两方面的意思，名字包括生平事迹不被人所知，固然是一种陌生．但更大的陌生，却是精神的隔膜。这是沙飞和他的朋友们当年所没有想到的。1937年，沙飞在桂林举办个人摄影展，有位先生曾经预言：”他分明是属于另一时代与另一类型的。”

沙飞们用极其崇高甚至悲壮的气概以及”淋漓的鲜血“所换来的这种现代进步，反而在消蚀和瓦解着一直支持他们为之奋斗的精神价值。或许．这正是现代性的悖论式存在，但无论如何．那些在中国现代化进程中高呼猛进，不惜燃烧自己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的勇士．是永远值得我们怀念的。

解玺璋：《一个青年知识分子的精神史》(1997年)

几个月前忽然收到一本摄影集．是沙飞的纪念集，我还是没有意识到沙飞是何许人。翻开第一页，是鲁迅先生一张照片。先生面容清癯，微笑着像是倾听什么有趣的话题．看看日子．摄于1936年10月8日．是先生到上海八仙桥青年会看木刻展览时照的。第二页，便是曾在草明家见过的那张了：鲁迅先生和黄新波他们围坐在一起，扬着头，像是在作谈话间的凝想……再往后看．才知道过去早已留在记忆里的那么多摄影作品，原来全出自沙飞之手：木刻展览11天以后去世的鲁迅先生的遗照在简陋的农舍里做手术的白求恩大夫的身姿军调部三方代表一周恩来、马歇尔、张治中的合影……最令人感慨的，是聂荣臻将军和被救的日本小姑娘美穗子的合影。

沙飞辞世时，年仅38岁。

作为一个摄影家，毕其一生追求，得以有一两张照片记录下不朽．斯愿足矣。而沙飞．竟留下了这许多的不朽。

38岁，没有遗憾。

由此想到，比之沙飞的一两张照片．仕运，浮名．金钱．竟如粪土一般。

陈建功：《记住沙飞》(1 998年)

沙飞的作品是真实的，每一张照片都是他置生死于度外、深入现场拍摄的；沙飞的作品是感人的，每一张照片都饱含着他对中华民族的爱、对父老兄弟的情，对侵略者的仇、对剥削者的恨i沙飞的作品是美妙的．青山、河流．蓝天、白云、青纱帐、古长城……大自然中的一切景物被赋予更高层次的寓意沙飞的作品是丰厚的．他一个人就在中国摄影史上留下了近千张珍贵底片：沙飞的作品是激昂的．雄伟壮丽的古长城与驰骋疆场的八路军组成《义勇军进行曲》的恢弘乐章，鼓舞着被压迫、被践踏、被侵略的中华民族奋起反抗!沙飞的作品像一幅幅壮美的画．一首首昂扬的诗．一曲曲雄壮的歌，流淌着中华民族不屈的魂，裸露着华夏儿女高昂的头!

蔡毅：《天国里飞舞着一粒沙》(2000年)

我沿着沙飞战斗的足印，走进巍巍太行群山寻觅往事踪迹。在正太路的井陉车站采访时，我仿佛觉得沙飞仍活跃在百团大战的硝烟中；在滔滔的滹沱河畔，我依稀见到沙飞还拍摄”光荣花戴在胸，一心要当八路军“的沸腾场面；在井陉洪河漕村”将军与孤女”会见地．老乡激情地唱道：“南蛮子．瘦个子．腰里挎个黑匣子，他为军民留影子。”沙飞仍活跃在他们之中：在五台松岩口、唐河岸边，我好像感到沙飞和国际友人白求恩大夫仍然亲似手足．一起战斗和生活……

刘铁生：《他倒下去了，却永远活着》(2005年)

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周年之际，我们获得了一个重要契机来回顾这段不幸而激越的历史：通过整理保存至今的沙飞千余幅照片．我们回到了那些已然被忘却的历史现场。这也让我们得以重新评估沙飞摄影的历史价值和艺术价值。

沙飞的摄影作品呈现出一种折衷的美学风格，平易朴实而阳刚沉着，惟美倾向与民间醇情融洽地调和在了乐观无畏的战斗状态中，时而整肃．时而欢快．一个朝气弥满、意志坚定的青春中国跃然眼前。

沙飞在战争中拍摄的愈千张底片今天大都完好地存放于解放军画报社．这样一笔巨大而珍贵的文化遗产得以保留下来，与他本人当年极其重视影像资料整理的态度关系密切。在那样一个动荡的环境下，沙飞组织战友们冒着生命危险随身携带大量的底片资料转移．这在今天仍然让人感铭至深。

广东美术馆：《沙飞摄影全集·绪言》 (2005年)P13-15

我接过来的历史的担子如此沉重

1980年代初．我们全家开始为纠正父亲的错案奔波。70岁高龄的母亲．积极写有关材料．她在弟弟王毅强陪同下，亲自到北京，面见北京军区军事法院院长；大哥王达理给胡耀邦总书记写信．在广州各图书馆查阅有关资料，在报刊上写文章，介绍几乎无人知晓的沙飞；特别是在北京当教师的姐姐王笑利，整整七年，奔走于法院、医院、父亲的战友、亲友之间。那些相识或不相识的人．帮助我们努力一步步向前走。

1981年初．《中国摄影》杂志发表中国新闻摄影学会会长蒋齐生的文章《沙飞——开创中国人民革命摄影事业的摄影革命家》。这是摄影界首次公开评价沙飞。

1985年11月，在北京中国美术馆，中国摄影家协会、中国老年摄影学会、中国新闻摄影学会联合举办《沙飞摄影艺术展览》。

1986年5月．沙飞错案正式纠正。辽宁美术出版社出版罗光达主编的《沙飞摄影集》。

1987年10月，在河北省阜平县烈士陵园，为纪念沙飞及缅怀在抗日战争中晋察冀画报社牺牲的九位烈士而建立的“英魂碑”落成。

1992年5月5日，在北京．中国新闻摄影学会、新华社摄影部、晋察冀文艺研究会等单位联合举办沙飞诞辰80周年纪念活动。

这十几年，我为父亲做的事很少。我在寻找着自己的出路。

1994年底，我心血来潮想搞“沙飞摄影展”。朋友说，搞展览要有由头。我立刻想到，1995年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暨中国抗日战争胜利50周年，这就是最好的由头。在父亲去世后，石少华始终关心我们全家。我要回报他。因此．我开始策划、筹备。“沙飞、石少华摄影(巡回)展”。

1995年初，蒋齐生问我姐姐，听说有个叫王雁的要搞沙飞展览。回答是：她是我妹妹。他惊讶地问，沙飞什么时候有这么一个女儿？

为搞好影展宣传．我想去北京看望跟父亲有关的前辈。6月下句，提前买好了去北京的飞机票一天吃午饭时．看见公司所属广告公司搞摄像的刘驰峰，突然想到如果他能去就好了。我努力说服了他。带了专业摄像的人和机器去就不是单纯地看望老人们了。我动员女儿一起去北京．她对抗日战争一无所知，我叫她别担心．到时候会告诉她讲什么。那几天买了一关于抗战的书．其中最厚重的就是杨克林、曹红主编的《中国抗日战争图志》．我被书、被作者深深地打动，他们是当代的民族英雄。走了第两天．见到摄影师左力，我们要去北京采访老将军．他很感兴趣，我又买了第四张机票。

6月30日，临时拼成的四人采访团登上飞机。我拿出厚厚的几本书给女儿补课。“平型关”、“黄土岭”、”晋察冀”……让22岁的她头晕。

到底能进谁家门，我心中完全没有底——从来没见过，事先也没联系；何况那一年，他们都是新闻采访的热门人物。后来听说．最多一次有八家电视台同时采访杨成武。

北京的朋友吴冬娜、姚普明、汪兴华等．给我提供了车，提供了首长们秘书的电话。为了安全．秘书们会把不了解的来访者拒之门外。但是，当我给秘书、参谋打电话．说明是沙飞的女儿．想看望、采访首长时，所有的大门都向我们敞开了。

在京仅两周．我们看望、采访了杨成武、吕正操、肖克、王平、陈锡联、刘澜涛、马文瑞、叶飞、张宗逊、耿飚、李默庵、吴岱、刘志坚、黄新庭、苏静、孙毅，周巍峙、王政柱、潘焱、纪亭榭、曾克林、卢仁灿、宋玉林、王树声夫人杨炬、陈庚夫人付涯等前辈．并全部拍照、摄像。有的人，跟沙飞并无关系。那么顺利，是父亲在天之灵保佑。

我与广东电视台合作了五集专题片《浴血抗战》，与深圳电视台合作《历史的证言》、《照片中的历史》．并与刘驰峰编辑了专题片《血与火的见证——沙飞、石少华摄影作品展》。

1995年8、9月．“沙飞、石少华摄影展”在广州、深圳、汕头巡回展出，引起轰动。之后，“沙飞摄影展”又在上海、绍兴、杭州、金华、石家庄．西安、北京等地巡展。

1995年8月28日晚．专程来深圳的日本朋友三山陵女士，父亲的学生顾棣、王朝秀及我的兄弟姐妹在我家欢聚．庆祝影展开幕。我说，我要出一本沙飞画册。

我从来没编过书．想请父亲的老战友罗光达当主编。1996年春天到北京看望他时，他头脑还清醒．但步态蹒跚。我明白只能靠自己了。

我一边上班，一边编书，为这本书付出了太多的心血．几个月．体重减了10厅。

为出版这本书，我和亲友凑了20多万元。1996年冬．在深圳举办的全国书市上，同是海天出版社出版的《花季、雨季》排在销售榜首．而《沙飞纪念集》无人问津。几年以后与北京鲁迅博物馆孙郁馆长聊天，谈及此事，他说，你这20多万花得很值。我想了想．点点头——赚和赔，钱不是惟一的标准。

1996年9月，我请父亲在京的战友们参加《沙飞纪念集》出版座谈会，他们都非常高兴。这是父亲去世后．他们第一次以晋察冀画报社老同志的身份欢聚在解放军画报社。他们激动地回忆起当年与父亲在一起的日子。遗憾的是，没有把当时的场景摄录下来。  lO月19日，到上海参加鲁迅逝世60周年纪念大会。大会一结束，我冲上主席台．对周海婴说：“我是沙飞的女儿。”我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我送给参加鲁迅研讨会的学者每人一本书。从那次起，我才知道，在中国有一批知识分子，他们甘于寂寞、甘于清贫地研究着自己喜欢的学问。上海文化圈的朋友真诚地帮助我，他们是杨克林、曹红、孙金媛、常春、丁景堂、张小红、丁言昭、沈建中、王寅、萧关鸿、孟涛、陆哨林、父亲老战友邱岗的侄子卢怡和等。

《沙飞纪念集》出版后，不少报纸、杂志免费刊登启事：赠送全国各大中城市图书馆、大学图书馆、摄影家协会、新闻传媒等文化单位、部队及父亲的老战友。我还想办法找到父亲照片中人物的后代．如张治中将军的女儿张素我、章乃器先生的儿子章立凡等，他们都感到意外与高兴。有一段时间，几乎每天都收到全国各地的来信。读者对沙飞的兴趣、对这本书的认可．令我高兴。

在北京，我给现代文学馆周明副馆长打电话，想向文学馆赠书，正打算介绍父亲的情况，周明打断我的话，沙飞拍摄了鲁迅先生，他跟我们文学界有很大的关系。欢迎你来!我高兴地赶过去。巧的是，邓壮也在，有一小段时间。房间里只有舒乙、邓壮和我，我突然感觉到窒息：我们三个人的父亲——老舍，邓拓、沙飞，都……我立即走到院子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一瞬间的感觉。刻印在我的心中。

周明给我很大的帮助，他说，我被沙飞感动．被沙飞的女儿感动。

在商海近20年．已感到厌倦．我想给自己留点时间，干自己爱干的事。1997年初，我彻底离开生意场。

我对自己感兴趣的人或事有热情，而且执著。我感觉应该把父亲的事做下去，但不知道该做什么、该怎样做。妹妹少军常说我有福气，每当我需要帮助的时候，就会有人出现，及时伸出援手。的确如此。

为争取中央电视台拍摄沙飞的纪录片，用了近两年的时间。1998年4、5月，我跟该片的史学增编导、顾棣等到父亲当年战斗过的河北、山西。过程中．我用傻瓜相机拍了一些黑白照片．这还是广州的柳明大姐提醒，用黑白胶卷会好一些。《深圳商报》摄影部主任陈伟说．”拍的不错．拍出了感情。”知道他是鼓励，但仍然很开心。

以前没见过面的朋友、河北平山温塘的阎东生．在拍纪录片的过程中热心相助，令我们感动。他的父亲当年是杨成武的老房东．在他们盖了大瓦房的院子里，至今仍保留着杨成武夫妇住过的小泥屋，老人家清楚地记得沙飞来过他家找杨司令。

1997年到1998年，罗光达、蒋齐生、石少华先后去世。我意识到．要赶快抢救材料。在丁允衍、朱丹、顾小棣、王晓旭、白虹等朋友帮助下．先后到北京、上海、南京、河北、山西，摄像采访了数十位父亲的老战友、有关的人及遗址等。

人民日报社的李辉是我最喜欢的一位作家。1998年4月底初次见面，我告诉他，刚与摄制组从“晋察冀”回来。他说你应该写篇文章。我说，我既不是作家．又不是记者，根本不会写。他说．你就把看到的、感觉到的写出来。我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我回深圳后．我开始拿起笔。幸运的是．我的处女作——《寻访白求恩与沙飞的足迹》与《晋察冀行———寻找父亲沙飞的足迹》于1998年7月．8月先后发表在《人民日报》及上海《文汇报》。我有了自信心。后来又写了《白求恩与沙飞一一两个异国影友》、《父亲沙飞之死及身后事》、《沙飞夫人的回忆》、《走近父亲沙飞》及《在上海追寻沙飞》等文章，发表在《人物》、《海上文坛》、《纵横》、《羊城晚报》等报刊上。

1998年认识安哥，他给我的帮助难以尽数。他说．你要把沙飞的全部作品整理出来，要坚持把沙飞的事做下去。2002年．鲍昆也建议我整理沙飞的底片。

我不懂摄影，不太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但还是努力去做了。在解放军画报社的资料室．在李贤光编辑的配合下．前后两次，共一个月的时间，总算把全部有关资料翻阅了两遍，整理出父亲在抗日战争中拍摄的1000余幅原版(少数复制)底片．那是他和战友们付出鲜血和生命的代价保存下来的。

李媚主编的小黑书《沙飞》中的几十幅作品，就是从这上千幅照片中选出来的。封面照片及书中部分照片．是我这个外行人无论如何不会看上的。

2002年，安哥叫我把沙飞的摄影作品拿去平遥国际摄影节展览。我不愿意去，我不是搞摄影的，以沙飞女儿的身份参加摄影界活动．几十岁的人．整天自我介绍是沙飞的女儿．实在难堪；况且，不知道现在国内外专业搞摄影的人如何看沙飞的作品．我认为他大部分的照片只记录历史．没太多的艺术性。安哥努力说服我，并帮助我选了几十幅照片。

9月．在第二届平遥国际摄影节，颜长江、曾忆城、亚牛这些年轻的摄影师对我说，”沙飞是真正的艺术家”．”我们能跟沙飞的作品一起展览．感到非常荣幸”。意大利著名摄影家卢卡斯告诉我．他很敬佩沙飞。拍摄了“中国1966“的法国女摄影家索朗日‘布朗女士一见面就紧紧地抱住了我。她看到摄影节组委会编辑的参展摄影师代表作，其中有沙飞两幅作品，没想到中国30年代有这么好的摄影师，决定来看看；她说，中国的变化太大了!这次摄影节收获太大了!安哥提议，将来有可能，在中国搞个沙飞(抗日战争)、布朗(中国1966)、安哥(邓小平时代)的联展。布朗女士补充，还要加上亚牛!我们开心地大笑。美国的马芝安女士是北京四合苑画廊总监．她陪纽约摄影中心(ICP)艺术总监菲利普先生来参观沙飞影展．她一边看沙飞的作品，一边说“beautiful beautifull”(“真漂亮!真漂亮!”)懂英语的平遥姑娘李新颜要向她介绍．她用中文说，不用介绍，我们知道沙飞。她问我，照片是谁选的，我说是安哥。她马上去看安哥的展览。我才知道选照片的人原来这么重要。

2003年9月．我和大哥及其儿子、小妹．顾棣等欢聚在平遥，参加第三届平遥国际摄影节沙飞雕像揭幕及沙飞影展开幕式。离开前的那晚．许多中外摄影师聚在广东参展团的大宅门，当美国联系图片社总裁罗伯特．普雷基知道我是沙飞的女儿时，很高兴．他表示．愿意将沙飞的作品介绍到国外。

2005年1月在广州．广东美术馆举办摄影双年展时，我再次见到纽约摄影中心菲利普先生，他说．沙飞是非常优秀的摄影师。

对于沙飞．人们是陌生的。有的从来没听过他的名字．但提起代表作．总还见过几幅；有的知道他的作品、他的死；有的认为他是”御用”摄影师；有的认为他是英雄；有的说他是“中国革命摄影的奠基人”。

2000年初．吴少秋对我说，一般摄影家．人们只对作品感兴趣，而对沙飞，人们既对他的作品、也对他的人生感兴趣；你应该写你父亲的书。

我想了很久。1997 5~7ffJ在上海搞沙飞影展时，徐大刚告知蒋齐生去世的消息．我赶去北京参加他的遗体告别会。姐姐把一个纸箱交给我，说这是蒋老委托转交给你的．在6月举行他的研讨会前，他把收集、采访有关沙飞的照片、资料全部整理好，写明交王雁。1999年．姐姐把她从1980年到1988年写的采访笔记、平反过程的日记全部给了我，我都收了。当时，我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此时我才醒悟．蒋老无遗憾地走了．姐姐也轻松了，而我却接过来一个历史的担子，太沉重了!要完成这么大、这么艰巨的工程，必须投入热忱、时间、精力和金钱。我明白，自己不可能再有其他的选择。

我到广州中山图书馆、桂林图书馆、北京国家图书馆、上海档案馆，到北京的书市、京沪旧书市场、各地书店寻找；妹妹少军帮我把广州母亲家中有关资料、信件找出来．甚至包括”文化大革命”中母亲的”交代”材料；桂林文史资料委员会主任魏华龄，太原．张家口等地搞文史资料的朋友提供有关资料；顾棣的日记及整理的资料……我边寻找、边整理。

我迟迟没有动笔，不知道该怎么写。复旦大学新闻学院的顾铮博士说，将来会有人研究沙飞的。你的工作就是收集、整理沙飞的资料．尽量全。我说，有的事有不同的版本。他说，那你就应该拿出所有的版本。他的建议与我的思路相符。

1980年代，蒋齐生采访了石少华、章文龙、张进学、罗光达、王辉等人．王笑利采访了家人，并与顾棣共同采访在京的老同志。“沙飞案卷”部分，是1981年曲华明院长、赵保杰庭长等人的调查记录．我于2000年到北京军区军事法院摘抄。把采访笔记、资料整理出来，应该更真实，更有价值。

2002年底，我开始动笔。让世人了解一个真实的沙飞．这就是我的想法．尽管不可能做到完全、彻底。这是对父亲的交代、对历史的交代。

1946年初在张家口，父亲开玩笑地对侯波讲到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我：”大力(大哥王达理)、小力《大姐王笑利)．第三个不用力。”尽管从”文化大革命”开始，我是五个孩子中最反叛、最令母亲头疼的一个．但始终认为“天生我材必有用”。

朋友们都知道．我是个开拓型的、有激情的人。他们绝不会相信．在相当一段时间里，我除了偶尔电话与外界联系，每天一个人在家中．翻看着书籍、资料．对着电脑．一个字一个字地敲着。有人说，除了要自杀的人．写作过程中的人．是最孤独的。我沉浸在“沙飞”的世界里。我感谢家人及朋友们的宽容、理解与支持。最要感谢的是我儿时的朋友、郭天民上将的女儿郭丽芬。这几年为父亲的事．我年年去北京．每次都住她家．从她家到解放军画报社只需要几分钟；常常在一两个月里．她要为我这个早出晚归的人买菜，做饭：我回到她家．不是讲沙飞，就是打电话．她受够了折磨。

一个人在家不停地写，常会感到没有自信心。从写出初稿的第一章节开始，我就传给北京的王好立看，他是我小学同班同学中作文最好的．这本书从始至终，他都给予了最大的鼓励与支持．没有他的鼎力帮助．无法预料这本书会如何。吴少秋、颜亮亨也看过书稿．给予鼓励，并提出意见。

近几年来，在完成这本书的过程中．我对沙飞的感觉逐渐起了变化。我面对的不仅仅是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父亲．而且是一个让我感兴趣的历史人物。一个人与一个时代，他的家族．他的心路历程．他的爱与恨、欢乐与痛苦、选择与抛弃、理智与疯狂，他们那一代人、那一段历史，都吸引打动我。

我感觉自己是幸运的。在知天命之年，不再为生存名利搏杀、退出江湖时，遇到一件与自己有密切关系、有社会意义、又有兴趣做的事。我忙碌．但很充实。

2000年3月4日．是父亲去世50周年的日子。深圳摄影圈杨延康、陈远忠、周展、张新民、肖全、余海波、劳革强、左力等几个年轻人聚集在我家，与我及女儿共同悼念沙飞。

2002年9月．北京的一个夜晚，安哥、我及我儿时的朋友张晓明、汪兴华在麦当劳聊天。他问她们，原来知道王雁的父亲吗7她们说．从小就知道．她爸爸因为打死一个日本人，被枪毙了。但我们都认为她爸爸是英雄．很棒；共产党为了国际主义，大义灭亲，很棒。

2003年11月30日．在北京国务院二招参加阜平县召开的”晋察冀旧址展览文物资料征集座谈会”。我坐下后才看到，前排是聂荣臻元帅的女儿聂力．左边是朱良才上将的女儿朱筱秋．来开会的还有王平、李志民、孙毅、刘显宜、刘彬、耿飚、王宗槐、殷希彭、罗文坊、余光文、耿飚等将军的子女们．几乎都是我八一学校的同学，这真是缘分!有的是初次见面．有的同班或认识。他们见了我很高兴，他们都知道．在抗日战争中．我父亲曾用照相机记录了他们的父辈。聂力大姐见我拍照．笑着说，你跟你爸一样。我感到一切都是那么自然、亲切、美好，因为我们的父辈都曾经在晋察冀这块热土上，为民族的独立、为祖国的解放奋斗过。

石家庄——令我们全家魂牵梦萦的遥远的他乡，是父亲生命旅程的最后一站。几十年了，父亲寂寞地、孤独地长眠在那里。他究竟埋在什么地方．我们‘不知道：我们一直在苦苦地寻觅着。

1997年3月．我和姐姐及顾棣去石家庄。每次到石市，我都能感觉到强烈的冲击，血缘的力量太强大了。在新认识的朋友罗宗信的帮助下，我们去看望了当年开车送父亲去刑场的焦恩师傅及最后一次给父亲移墓的周保山师傅等人。我们再次去寻找父亲的墓地．找到了大概的地方：市殡仪馆后院围墙脚下。我仰望着高大的杨树．凭吊着既无墓也无碑的一片地，心中充满了哀思。

2003年初，我接到石家庄日报社王战军的电话。几年前．我曾在她主编的周末版发过有关沙飞的文章．与她是没见过面的老朋友。她告诉我，石家庄日报社与河北省双凤山陵园愿意为沙飞建墓碑、立雕像．希望家属支持、希望有关单位参与……我一边听着，一边落泪。

2004年5月20日，我们五兄弟姐妹及子女、七叔夫妇、顾棣、石少华的儿子石志民、汪洋的女儿汪林丽及摄影界的朋友鲍昆、曾璜、闻丹青、李树峰、李全等到石家庄，参加沙飞雕像在双凤山陵园落成典礼。人民日报社、新华通讯社、中国摄影家协会、解放军画报社、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石家庄日报社、鲁迅博物馆、北京军区战友报社、白求恩国际和平医院及石家庄市等单位代表，及各界人士数百人参加揭幕仪式，并参观沙飞摄影作品展。

身着八路军戎装、手持相机的沙飞铜像，被翠柏、鲜花环绕，周围是解放军战士、少先队员、举着照相机的人群。我望着这一切，不禁流下了热泪。

今年，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暨中国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及父亲去世55周年之际，母亲做名誉主编、我做主编的《沙飞摄影全集》、《沙飞摄影选集》，还有这本书，即将出版。没有想到，5月3日．94岁高龄的母亲突然走了。父亲去世时我太小，完全不懂事，这次初尝与至亲的人生离死别，一段时间感到心都空了。我的遗憾多过悲伤，如果她晚走几个月……

6月底，我们将再次到石家庄．把母亲的骨灰撒在双凤山陵园父亲铜像旁的松树下。在天国．父亲母亲会再次团圆．永远相伴．永不分离。

爸爸，您告别人生时．不满38岁．没有一个亲人在您的身边，您的名字被湮没了几十年。人民没有忘记自己的儿子，因为您用照相机记录了中华民族一段悲壮的历史．您最后的13年是在“晋察冀”度过的，您永远屹立在那里，拥抱着您热爱的土地与人民。

爸爸、妈妈：你们的五个孩子、七个孙子、三个曾孙．都爱你们!你们安息吧!

  王雁

2005年5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