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枫叶飘落的深秋，一架飞机缓缓地地落在了滨城。飘零在外近一年的陈秋桐终于回到了滨江。下飞机的一刻，他既没有眼泪，也没有伤感。他脸上显得那样的平静。他凝望着这座城市，感到它既亲切又有几分陌生。抬头望了眼曾是那么叫他魂牵梦萦的清平山，却发现在秋天里它已不再青翠葱葱，满山的黄叶在秋风中略有几分惨淡。是啊，人活一生、草活一秋，几度风雨，几多沧桑啊。转眼秋至叶黄，自己的鬓发何曾不也白了许多？

城市中心公园的树枝上已开始冒出一串串嫩绿的小芽，冷热交替的变换使湖面上飘浮起一层淡淡的薄雾。一辆奔驰600从远处开了过来，车里坐着今天刚被撤职的市物资局的局长李洪滨。他微闭着双眼，好像在不停地想着什么：行啊，也算是够本啦。毕竟自己家里有产业，漫说是今后，就是再活他几辈子也够享用的啦。想归这么想，但他还是多少为失去自己奋斗得来的这个职位而略感失意。李洪滨个子不高，但人显得十分精明老到。一个由记账员、会计师干到物资局一把手的他，这二十几年赶上了很多运动，但也赶上很多的机遇。特别是改革开放初期，双轨制的阶段，他利用物资局这块肥缺，为自己、为儿子谋得了大大的福利。不管局里亏不亏损，自己家里倒腾出两个很具规模的轧钢厂，儿子也安排在了物资局很重要的一个岗位，在销售处当了处长。尽管搂钱的时候贪财心切，尽管在位的时候独断专横，一当真丢了这个官的时候，顿感丢失了很多东西。特别是方才的一幕一幕，不由得使他有些愤愤不平。在位的时候也看不出个人好人坏，可新主子刚一上任，一个个的脸全他妈的变了，好像一帮要反咬自己的狗一样的一个个瞪着发蓝的眼睛。妈的，老子在位的时候也没亏待了你们呐?

今天早上一上班，组织部的人就领着新任命的局长到了物资局，这边宣布了撤销他的职务，那边就宣布了新任命的局长。本来是昨天晚上市委开会才作出的这个决定，别人以为很突然，可李洪滨当夜就得到了这个消息。他连夜从办公室取走了所有自己的东西，第二天只换了套很随便的衣服到了会。组织部的人刚走，自己家的奔驰600便开进了物资局的院内。为赌一口气，他第一次在人们面前展示自己家的新款豪华大奔。妈的，让你们看看，破桑塔纳老子还不稀得坐了呐。但他上车的一瞬间，身后的叫骂声却像刀子一样戳痛了他的心。“滚吧!你这个死不要脸的老家伙。”“呸!你也有今天?咱们物资局的钱全让你给捞干净啦。”“拿回家去给你下几辈的崽子买棺材去吧!”他在车里脸红一阵白一阵地劝慰着自己：没什么、没什么，人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奔驰600当时在滨江市还不多见，这款价位百万的汽车当时多为生意人的座驾，以显示他们尊贵的地位和企业的声望。李洪滨在滨江虽已声名显赫，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百万富翁中的百万富翁，但考虑到身为一个政府官员，他从来不用此车。今天是给新上来的这个泥腿子看看，不当这个局长我李洪滨照样是一个不跌份的人物。的确，滨江上上下下都知道李洪滨是一个很要面子的人。

车窗外阳光明媚，但初春的风景已引不起李洪滨的兴趣。他闭着眼睛躺在车的后座上还在怀想着什么，嘴里不由得叨叨了一句：“八千里路云和月，一江春水向东流喽……”但他觉得自己在位这二十来年中也还算交了些朋友，这一次即便下来了，也还算给自己留面子啦。不然的话……这时司机讨好般骂骂咧咧地说：“妈的，这帮小子平时像条狗似的跟着你，这说变脸马上都不隔时辰。”“人哪，谁的也别信。”“凭什么撤咱们?有什么证据?”司机好像还有些气不公。李洪滨尽量显得不在乎地：“撤了才好哪，本来我也不想干了。年龄大啦，该享享福喽……”P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