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上海商人到南洋,把他们思乡病带来,兴起了大世界、快乐世界、新世界等游乐场,在新加坡成功地经营之后,发展到吉隆坡和槟城。
我年轻时曾经在槟城的新世界舞厅荒唐,一块钱马币三张舞票,选中一位身材特别高的女子,每支舞三分钟,跳过一百八十秒的华尔兹。
这次重访槟城,新世界已夷为平地,在它对面的小贩摊子买了红豆冰,一边吃一边回忆当年。
游乐场面积巨大,舞厅为主,跟着的是电影戏院,潮粤闽舞台戏,无数的商店,挂着“老久大南货”、“鹤鸣鞋帽店”等招牌,但最多人去的,最平民化的,还是歌厅。
歌厅是露天的,下雨,客人鸡飞狗走,台上的歌女继续唱她们的《卖糖歌》、《桃花江是美人窝》等等名曲,可惜一切俱往矣。
“要不要到歌厅去?”当地友人问。
“还有歌厅吗?”我兴奋。
“有,还来得流行,槟城一共有十几家,代表性的是金凤凰和金鹰。今晚带你去。”
好不容易等到入夜,我们走进广场,与旧时歌厅相同的,是露天罢了。其余已改成槟城特色,一面是歌台,三边为小食大排档。
选了一张桌子坐下,便去叫东西吃,典型的地道食物有叻沙、炒河粉、蚝煎、芋饭、虾面、蟹肉薄饼、肉骨茶、烤鸡翼、炭烧魔鬼鱼、猪头皮糯米饭等等,数之不尽,贪心地每种叫一样。现在的马币贬值,一碗虾面两块,不过合港币四块钱,怎么吃也吃不穷我们。
虎标锚牌的啤酒女郎前来兜售,一瓶开了又一瓶,当地友人相信小半瓶的比较新鲜好喝,一饮数十樽。
歌台上,少女和一名乐队师商量了老半天,开始在电子琴的音乐伴奏下唱旧歌。歌喉还颇有水准。
与我同行的女伴也是一名香港歌坛的新秀,她指着歌女:“同人不同命,要是生在香港,就不必在这种山卡罅地方表演了。”
我有点不悦,回了她一句:“有一天雪妮休士顿来到香港,听到你唱歌也会说:同人不同命,要是生在纽约,就不必在这种山卡罅地方表演了。”
女伴瞪了我一眼,埋头吃她的槟城叻沙。
少女唱得起劲,大家鼓掌。我看到一件很奇怪的事,那就是有位老头子拿了一串塑料花,挂在她肩膀上。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问友人。
他解释:“你也可以去买一串送给她,越多人在她身上挂,就表示她越红,歌女的收入完全靠这些花。”
构造是这样的,两边用塑料花朵结成,中间一条丝带用来挂肩,塑料花硬邦邦的,还很甸重,在歌台旁边出售,每串十五块零吉;合三十块港币。
“歌台分一半,歌女分一半。”友人说。
“那一个晚上能收到多少条?”
“不一定。有些歌迷晚晚来捧场,送上十条八条是常事。有时,这些火山孝子还会另外地把钞票绑在花串上送给她们。”
“你也天天来,有没有看中哪一个?送不送花?”我问友人。
他笑着摇摇头:“我们只来干喝啤酒,对一个歌女沉迷下去,那还得了?”
形容得好像是件很堕落,而且很能够倾家荡产的事。
台上歌女唱了数首周璇的老歌,身材很高,有点像当年和我跳过的舞女,我看得入神。
“有没有兴趣和她聊聊?”友人问。 “行吗?”我说。
“当然可以啦,请她们喝东西就行。”说完吩咐去。
歌女笑融融地前来,坐下后侍者奉上一个威士忌杯,中间有一品脱左右的透明液体,插着一枝短短的吸管。
“这是全马来西亚最贵的水,”友人说,“一杯要四块钱。”
才不到十块钱港币嘛,我心中说。
歌女撒娇:“我们只分到两块。”
“我家里整个月的水费,也不过六块钱。”友人说。
“别说这些。”我看她不过二十一二,问道,“你怎么会唱这些老歌的?”
“听妈妈唱,小时跟着跟着,自然就学会。”她好像沉入回忆,眼神有点忧郁。
“你妈妈,一定是由城市嫁到乡下的。”我说。
“是呀。”她好奇,“你怎么知道?”
我开门见山地:“通常,喜欢这些歌的人都有孤芳自赏的心情,爱好文艺,一旦失意就喜欢唱来解解闷,消消气,她们唱给她们的女儿听,她们的女儿唱给她们的女儿听。有这些人,这些老歌就一直有人唱下去。”
“说的也是。”她苦笑,“我改唱邓丽君的。”
“邓丽君也是这一派人。”我说,“唱张惠妹吧,她的歌比较开朗。”
“我听你的。”她说完在我颊边轻吻一下,“你这人真好。”
我们离开歌厅时,又轮到她上台。身后,听到她还是在唱《天涯歌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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