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宋词独特的美感、韵味在哪里?应该从什么角度进行审美解读才能确保其百分之百的诗意不会丧失?该书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解读视角,读后才知道,我们一直以来对唐诗宋词的误读已经使古典诗的美感大打折扣!
本书是中国古典诗学、比较文学领域的泰斗叶维廉先生的经典代表作。十几年来,无论在大陆还是在海外,都已成为普及性的经典读本。此书1992年由三联书店出版后,即成为大中学生学习、理解中国古典诗、现代诗的必读入门书、教辅读物,以及一些大学中文系的考研参考书。此次人民文学出版社新推出的增订版,在原版的基础上新收入了叶维廉先生的序言以及三篇最新诗论、美学文章《空故纳万境:云山烟水与冥无的美学》、《重涉禅悟在宋代思域中的灵动神思》、《台湾五十年代末到七十年代初两种文化错位的现代诗》。
叶维廉对中国道家美学、古典诗学、比较文学、中西比较诗学的贡献至今无人企及;他对中国现代诗歌的评论,也是分析入微,发人思深,极富创意。作为“台湾十大诗人”之一,叶维廉先生也是“用诗一样浓烈的情感投入中国特有的诗学、美学的寻索。” 该书分为古典部分、传意与释意、现代部分三个板块,采用的不是教科书的写法,而是用通透、空灵、诗意之笔,超越中西的视界,揭示了中国古典诗歌、现代诗歌(包括台湾诗歌)、道家美学的奥妙与机枢。该书将学者的严谨和缜密和作家、诗人的优雅、灵性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
苏东坡是中国少有的士人,他不但是个傲骨的政治家,为理想生命抗争数度流放而始终未失其道家逍遥之心,所谓“我坐华堂上,不改麋鹿姿”,“聊为山水行,遂此麋鹿性”,“平生寓物不留物,在家学得忘家禅” 。他在诗文之外,在绘画,书法(理论与实践)方面都是领百代风骚、扭转风味、品味的人物。而恰恰他同时也是王维的烟雨图和宋迪(首创《潇湘晚景图》打开亦以云山烟水为表达主体的《潇湘八景》的传统)的诠释者。后者牵涉了比较复杂的脉络,我们先寻索前者的迹线。我们用两段大家熟知的话开始,“吴生虽妙绝,犹以画工论,摩诘得之于象外,有如仙翮谢笼樊”(《王维吴道子画》),“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书摩诘蓝田烟雨图》)。这里面有几个话题,第一个话题是,王维艺术高于吴道子是因为他的自然自发不刻意无匠气。“有如仙翮谢笼樊”,不为笔困,不为墨囚,可以说是最高境界的评价。第二个话题,“诗中有画,画中有诗”里面的画是烟雨图,所以画中有诗的境界应该是王维的“山色有无中”这类感觉,王维的真迹已经看不到,我们可以在他的诗中或苏东坡的诗中找出蛛丝马迹。第三个话题,诗是文字的建构,文字是释义的媒介,画如何说话,能不能说话,是西方东方都需要分辨的美学问题,我曾在《出位之思:媒体及超媒体的美学》一文中细论过,在这里,在适当的地方会再度提起。第四个话题,苏东坡与司空图的关系,因为“象外”和“味”都出自司空图。
苏东坡对云山烟水的着迷,随处可见:
1、唐人王摩诘、李思训之流,画山川峰峦,自成变态,虽萧然有出尘之姿,然颇以云物间之,作浮云杳霭与孤鸿落照,灭没于江天之外,举世宗之。
《又跋汉杰画山二首》
2、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长记平山堂上,猗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水调歌头·董州快哉亭赠张屋全》
3、云山烟水苦难亲/野草幽花各自春/赖有高楼能聚远/一时收拾与闲人
《单同年德兴俞氏聚远楼三首》之一
4、江上愁心千叠山/ 浮空积翠如云烟/山耶云耶远莫知/烟空云散山依然/但见两崖苍苍暗绝谷/中有百道飞来泉/萦林络石隐复见/下赴谷口为奔川/川平山开林麓断/小桥野店依山前/行人稍度乔木外/渔舟一叶江吞天/……君不见武昌樊口幽绝处/东坡先生留五年/春风摇江天漠漠/暮云卷雨山娟娟/丹枫翻鸦伴水宿/长松落雪惊昼眠/桃花流水在人世/武陵岂必尽神仙/江山清空我尘土/虽有去路寻无缘/还君此画三太息/山中故人/应有招我《归来篇》
《书王定国所藏烟江叠嶂图》
这些段落里充满了王维的回响,“楚塞三湘接,荆门九派通,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留醉与山翁”(《汉江临泛》)事实上,在第(2)例的诗里,“山色有无中”整句照录。意境是“旷望荡心目,澹荡动云天”(见王维《晦日游大理韦卿城南别业》),在第(3)例的诗里,他要达至云山烟水的境界的欲求跃然于纸。王维在《渡河到清河作》的视野也是苏东坡要印认的: 泛舟大河里/ 积水穷天涯/天波忽开拆/郡邑千万家/ 行复见城市/宛然有桑麻/回瞻旧乡国/淼漫连云霞
王维这首诗,先是平远的旷望“积水穷天涯”,是天水一色的无尽,才有“天波”的意象,舟进而“天波忽开拆”,再进见城市,再进“宛然有桑麻”,此时回头看旧乡国,“淼漫连云霞”,步步如电影镜头的转换,视觉经验如身临,而“积水穷天涯”“淼漫连云霞”都是引向玄远的冥思。我们记得苏东坡的《前赤壁赋》里泛舟不久,在一种独特状态的瞬间,能一触而发,做无限空间的延展,使经验和感受因之被提升到某种高度、某种浓度,使我们与物冥契,使我们仿佛神与物游: 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凭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
至此,我们不难想起马远、夏圭、牧溪、玉涧以至日本承接发展的水墨山水画(包括潇湘八景的传统)所呈现的视觉展张的意味。
P153-156
我一向不替自己的文章写序言,因为要讲的话就在目前,写序就有再说明之嫌,或为自己的思想打气,实在不必。那我为什么要写呢,第一,我想趁这个机会感谢前社会科学院文学所所长许觉民自1981年我到北京讲演以来的爱护,他督促我选一些文章交他安排出版,这就是本书初版能与读者见面的缘由、缘分。我应该在这里感谢他对我的信赖,感谢他对我长久的支持。第二,因为在这本书再版的过程中,我增添了四篇文章,也许应该交代一下,四篇文章是:(1)《重涉禅悟在宋代思域中的灵动神思》(2004.5),(2)《空故纳万境:云山烟水与冥无的美学》(2005.6);这两篇是我对道家美学后续发展进一步的探索。(3)《文化错位:中国现代诗的美学议程》和(4)《台湾五十年代末到七十年代初两种文化错位的现代诗》(2005.8);这后面两篇补充五四到四十年代语言策略与历史独特的辩证和在朦胧诗出现前台湾继承五四以来诗艺更深度的开发和诗质的营造。这里我没有加入台湾中生代诗人的讨论,他们在语言策略与题材上都有不同于朦胧诗人的突破,但因为已经规划在我的另一本书里(暂题《中国现代诗的研究》),这里不便简略介绍。
我也想趁这个机会,略说我走上写诗和后来走上理论的一些转折。
1937年,我在日本侵略者横飞大半个中国的炮火碎片中呱呱坠地,在南中国沿海的一个小村落里,在无尽的渴望,无尽的饥饿里,在天一样大地一样厚的长长的孤独里,在到处是弃置的死亡和新血流过旧血的愁伤里,我迅速越过童年而成熟,没有缓刑,一次紧接一次,经历无数次的错位,身体的错位,精神的错位,语言的错位……
第一次放逐:内战中我们全家迁到英国殖民地的香港,那里“白色的中国人”压迫“黄色的中国人”,那里“接触的目光是燃烧的汗,中风似的惊呆,不安渗透所有的器官、血脉、毛管和指尖……我们不敢认知尚未认知的城市,不敢计算我们将要来的那一个分站”……
第一次愁渡:带着内战后对于中国文化的焦虑与犹疑不定沉重的心情,我到了台北上大学……参与其他的诗人艺术家试图重建中国文化的努力,试图找到一个入处,促使中国文化的原质根性得以复苏更新。我写诗,先用中文,然后用英文,转化,翻译,要让大家注意到我们生死存亡的处境(譬如,1970年在美国出版的Modern(;hinese Poetry:20 Poet5from the Republic 0f China,1955—1965),不光是要他们认识我们原质根性的危机,还要他们认识我们本有的抗拒暴力强权的潜在力量,孕存在古代哲学美学和古典诗里的视野(譬如,1976年在美国出版的(Chinese Poetry:Major Modes and Genres),包括道家为抗拒“以语框物”“以人制天”的霸权运作所提供的“去语障解心囚”的策略,进而探索和认识西方现代哲学诗学因为批判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系统“以语框物”“以人制天”的强制行为而切入/回响东方的思域的诡奇蜕变……
第二次愁渡:自愿的放逐?不自愿的放逐?来到美国而慢慢变成被人称之为跨文化的一个“场域”,一个pass/pot(所谓护照/通运港),在两个文化的夹缝间,满溢着张力,满溢着战栗,满溢着恶梦,在不同的地方的夹缝间,在风景的夹缝间,在焦虑的夹缝间,永远夹在中间,永远错置错位……
在参与《创世纪》诗运动的同时,我在夏济安老师办的《文学杂志》译了Wallace Fowlie对超现实主义的介绍和引进吴兴华的诗(通过林以亮取得),因为当时两岸冷战僵持,不便用他的原名,是按林以亮给我们的名字:梁文兴和邝文德刊出。前者对我的同代诗人有些启发,后者对我个人的句子内在的音乐性有所推动。夏济安老师是文学艺术的信徒,对后进的创作推动有加,他当时的不到十英方尺大的教员宿舍,就是我们台湾大学外文系爱好文学创作的学生朝圣的地方,我和比我低两班的白先勇、王文兴、李欧梵等人常常拜访,聆听新知,其中一个重要的信息,就是写作必须避开“固定反应”的词语、意象,力求新鲜独特。后来由白先勇、王文兴、陈若曦、李欧梵他们一班同学推出的《现代文学》可以说是继承夏老师的美学意念进一步的挥发,《现代文学》几乎一鸣惊人,每期介绍一个当时最重要的现代与前卫作家,我也参与几期的编译介绍,譬如卡夫卡和圣约翰·濮斯(St.JohnPerse)。自先勇、王文兴的成就已闻名世界,不必我来介绍(参看我的《我与<现代文学>》)。我有幸被邀参与了他们风起云涌的运动。
台湾五六十年代的诗和小说都有高度的发展,尤其是力求做到“一字不虚设”的凝练,就是所谓“文字的雕塑”(英文叫做“The Carvingof Language”,可以说是一种文心雕龙的美学情怀)。这个时期的诗和小说,在语言的凝练上,包括文白的融汇与新词发明,包括形式的翻新(世界最长的意识流的独白是王文兴的《背海的人》),包括交响乐的和建筑式的音乐结构……是中国新文学以来最丰富最成熟的,实实在在打开了新的视野,新的表达的可能。五六十年代的现代文学打垮了作假不真的“反共文学”,开出了更大的空间,让“新生代”作多元主题技巧的探索。
我在论台湾六、七十年代的现代诗时,数度提到“郁结”,这原是1972年梁新怡访问我问及我的诗为何如此浓烈时我提出的答案(《文林月刊》10,1973.09.01),但后来回头看我的前行者鲁迅以还的诗人,一直到我同代的作家,无一不被笼罩在个体群体大幅度的放逐、文化的解体和无力把眼前渺无实质支离破碎的空间凝合为一种有意义的整体的废然绝望、绞痛、恐惧和犹疑的巨大文化危机感里,都可以称为“郁结”。在我的情况,从《赋格》到《愁渡》间的作品最为浓烈,在1970年吐血割胃后,风格数度改变,其间,因着妻子慈美,我们共游了台湾和台湾以外不少美丽的山川,也曾写下不少农村山光水色,但我始终没有完全走出这个“郁结”。是这份诗的而且更是中国文化危机的关怀与“郁结”驱使我后来用诗一样浓烈的情感投入中国特有的诗学、美学的寻索。
叶维廉
2005年
叶维廉是著名的诗人,又是杰出的理论家。他非常“新”,始终置身于最新的文艺思潮和理论前沿;他又非常“旧”,毕生徜徉于中国诗学、道家美学、中国古典诗歌的领域而卓有建树。……他的创作冲动、对文字的敏感、作为一个诗人所有的内在的灵视,决定了他无可取代的学术研究特色。他对中国道家美学、古典诗学、比较文学、中西比较诗学的贡献至今无人企及。
——北京大学 乐黛云教授
他是学者、游子、现代主义的旗手、记者、散文家;而纵使他具有多重身份,仍一直与其时代、地域、运动血脉相连。……他是美国现代主义与中国诗艺传统的汇通者。
——美国当代重要诗人 罗登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