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少聪的散文文笔优美而不浮华,具有女性特有的细腻。她的作品中穿插有不少文化历史掌故,可读性强。作者在记录国内外生活际遇与感思中包含了独特的审美视角,很有新意。她的作品有对故乡风土人情的追忆、有对异域风情的别样视角、有对中西方文化艺术的独特体悟,文笔清丽,在娓娓细说中不乏深刻的思想感悟。
本书精选作者不同时期的散文佳作成集。陈少聪的散文以“景”见长,触景生情。她的作品有对故乡风土人情的追忆、有对异域风情的别样视角、有对中西方文化艺术的独特体悟,文笔清丽,在娓娓细说中不乏深刻的思想感悟。
我的心不禁起了一阵莫可名状的悸动。临海,那是母亲的家乡,她在那里出生成长。临海也是我小时候最后在大陆住过之地,我们便是从那里离开大陆到台湾去的。记忆里那是一个幽秘的古城,城里没有汽车,所有的街巷都是由石板铺成的。出远门往往要坐船,它仿佛是个远远遗落在世纪之外的梦土,常在我记忆的边缘融入淡出。
然而,读到这则日出的报道,浮现在我心灵深处的不是早晨第一缕晨曦阳光,而是一首凄凉的挽歌,一首带着浓厚乡愁的摇篮曲。母亲已于四年前离开了这个世界。她最后二十年是拖着病体在美国西雅图度过的。自从三十几岁离开了她的家乡之后,直到八十一岁过世,她再也没回去过。
看到这则新闻,我兴奋地在电话上通报哥哥,谈及儿时离开临海那天清晨的情景。我的记忆已十分模糊,只记得我们乘的是一辆烧柴油的破旧大卡车。车子停在城门外头。母亲抱着不到两岁大的弟弟和我一同坐在前座驾驶员旁边。母亲当时两眼红肿。车外有些送行的亲友。记得有个家里多年的女佣人在车外,相对无言地直抹眼泪。哥哥说,他最难忘的是外婆最后赶到现场的一幕:也许妈妈并没期望外婆来送的,城内到城外有一段路,不知外婆是怎么来的,哥哥说,那时车子已经发动了,车轮声隆隆地响,窗外扬起一片尘土,只见外婆瘦小的黑影从人群中冒了出来,拖着一双小脚,吃力地蹒跚走近车身,而车子已开始慢慢滑动,隔着灰沙满布的窗玻璃,外婆举起双手来,在空中使劲地朝着我们挥舞……“想来真够悲惨的。”,哥哥感叹道。我听着觉得好不心酸。不知怎的我已不记得这一幕了,有些事真是不能想,也回忆不得。有时,遗忘未尝不是一种救赎。可怜那次便是母亲今生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母亲了。
在临海时我年纪还太小,未曾登高看过日出,甚至也不知道当地有座括苍山。但今年的春天,我却登上了父亲故乡的泰山,甚至到泰山极顶去看了日出。那天清晨天还没亮,观日峰上便聚满了等候日出的人群了。人人披着旅社供应的解放军式棉大衣,屏气凝神,注视着曙光微曦的远山。终于,五点左右,一轮火红的朝阳陡地跳上了那头的山峰,一阵欢愉的呼声四下响起,我发现自己的眼睛莫名其妙地潮湿了,“爸爸,我终于看到你们泰山的日出了。”我自言自语道,想到爸爸生前再也没有机会踩过他出生之地的泥土,一阵心酸,泪禁不住扑簌簌落了下来,不得不别转头,暂时脱队,走到人稀的山径上去。在山径转弯处,我蓦然闯见了一丛迎春花,黄金色的花枝在朝阳的映照下迎风闪烁,发出璀璨灼眼的光辉,我看得目眩口呆起来,因为太意外了,竟会在这里见到我一向既熟悉又深深喜爱的花朵。
从前在我西雅图的家后院窗外便长满了这种花。每年春天它是第一个来报春信的花朵。后来我在父母亲的院内栽了一棵。没几年便长成一株枝叶繁茂高及屋檐的花树。一九九六年四月初父亲肺癌已届末期,病情急转直下,父亲当时已几近弥留状态。那天我特为从他家院里摘了一枝迎春,拿去插在他病房的花瓶里。父亲平日从来不喜欢家里有任何摆设装饰,连墙上也从不挂一张字画。瓶花则更属多余之物了。但是,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当我手捧迎春进门时,父亲的脸上竟出乎意外地绽出了霎时欣悦纯真的笑容,只有两三秒钟,随即消失了,我一直以为父亲大概见花而勾引起一丝朦胧的家居回忆吧;在泰山山顶的小径上,我才有了新的憬悟:原来当时在父亲游离熹微的意识里闪现的或许是更遥远更原始的记忆啊!
父亲自从一九四九年离开故土后便再也没回去过。如今在西雅图一方宁谧清凉的墓园里,他和母亲永远长久地安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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