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本话题轻松有趣的小品文集。内容涉及风花雪月、花鸟虫鱼、人情世故、谈天说地等。每篇文后都配有一幅精妙的图画，以配合文中内容，与文章相应成趣。

准花鸟虫鱼

关于花／3

关于乌／7

虫入诗／9

鱼缸里／12

八哥儿／15

“皇军”和“蝗军”／18

河豚／21

鲥鱼与“礼”／24

蛐蛐儿／27

无下箸处／30

关于蛙／32

打麻雀／35

数蚊子／38

不喜欢龙／41

美丽的毒花／43

何首乌／48

名花倾国／50

话说荔枝／55

闲话枇杷／60

两出京戏／65

拍马文章／70

耕耘与收获／73

《燕市积弊》／76

掺水／81

绝命辞／84

精神现象拾零

道与器／89

精神保姆／9l

经验的汲取／94

科学与权力／97

造神与造圣／99

官员无小节／102

文章与时代／105

知与行／108

超前思维／111

“导向”与“守土”／114

不能错／117

说附和／120

浅说时尚／123

面谀与听谀／126

思想打架／129

依附心态／132

笑话／135

什么都要／138

语言的魔力／141

虚导与实导／144

人治心态／147

思想的美妙／149

听什么／151

外行与内行／153

政治家与文学／155

玩圣人／157

“宠物猫”／160

过时的例证／162

到位／164

对对子／167

好的和坏的／169

说考差／17l

今之学者／173

今之版本／176

版本今学／179

学术的量化／182

学术的水准／185

含糊之用／187

湖南人做的《红楼梦》／190

名人的序／192

借用院士／194

“咬”家／196

陈寅恪的热销与冷藏／199

“读经启蒙”／201

难买的书／203

读图的烦心／205

图书馆记忆／208

美女作家／211

流行的调料／213

全知／215

跟在后与领在前的／217

投入／219

金钱这东西／221

三言两语

世事如棋／227

艺高胆大／228

不要乱捧／229

不拘一格／230

“善意”谎言／231

做戏不是做事／233

商家与学者／235

奔古装／237

拿在明处／238

通才教育／239

问责／241

学者走穴／242

另类审计／243

剩下的是宝贝／245

何以应之／246

小时候，很喜欢花。为什么?也没什么道理可说，只是觉得五颜六色，煞是好看。我奶奶文化水平不高，粗通文字而已，但她记性甚好，许多弹词的段子，都能背诵，而且边说边唱，十分动听。我少年时的暑假，常常就搬个小凳，依于膝下，听她一面做针线，一面讲故事，以消此长夏。什么文必正、霍定金；梁山伯、祝英台；孟丽君、皇甫少华，都是那时听她说唱的。在她的段子中，有两个十分特别。一段是花的故事，一段是虫的故事。花的故事男主角是“洛阳公子”，女主角是“凤仙小姐”，即洛阳花和凤仙花。所有出场人物，都是花的拟人，虽则故事情节不过是才子佳人的俗套，但把这么多花编成一个故事，也颇别致。以后每认识一种花，常常就和故事中的人物对号，觉得很有点乐趣。

可是到了青年时代，这爱花的情1不大有改变。因为那时喜欢什么花呀草呀，是要被当作“小资情调”的。无产阶级似乎不当喜欢这些。要喜欢，也该喜欢稻梁黍麦菽稷，马牛羊鸡犬豕，因为这些东西有关民生国计，能填饱肚子。这想法今天的人听了会要发笑，但当年像我一样追求进步的青年，却并不觉得不近人情。几千年了，中国人理想的太平盛世，无非只是人P3人都能吃顿饱饭。在饥饿线上挣扎的人，确实是没有调花弄草的闲情逸致的。既然要以无产阶级世界观改造自己，当然就要同“小资情调”坚决划清界限了，所以，我渐渐冷漠了那些花草。

再到后来，“小资情调”又升格为“资产阶级生活方式”了，罪状是养花种草会消磨无产阶级革命斗志。所以连朱老总在中南海家中种几盆兰花，在“文革”中也成了“革命造反派…‘革命”的对象。

记得那年“工宣队”和“军宣队”(全称是“工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和“解放军毛泽东思想宣传队”)进驻上层建筑之后，他们的代表曾被请进中南海。回来向我们“老九”(这也得说清原由，不然三十岁以下的人不懂。盖当时除地、富、反、坏、右、P4叛徒、特务、走资派这八种人外，最被人看不起或被认为最需要改造的就是知识分子，故戏称“老九”。这名称据说毛主席也知道，所以有一回传达的最高指示是：“老九不能走，还是要。”)传达时，一是带回了几个芒果，说是对全体“革命派”的最大关怀，既不敢几个人拿来祭五脏神，又不能长久存放，只好摆在那里供人“瞻仰”了几天，就无影无踪了，是烂了还是扔了，不得而知。二是说中南海里把花草都铲了，种上了粮食蔬菜，这好像也是属于“伟大战略部署”之列。于是，我当时所在的复旦大学，也把数学系楼前好好的草坪挖掉，种了麦子。理由很堂皇：麦苗是绿的，麦穗是金黄的，麦子可以吃，有色有香还兼有用，比中看不中用的草坪强多了。至于一个没有鲜花没有青草的世界，是不是一个美好的世界，那是谁也不敢想更不敢说的了。

今天的人，比那时要聪明了许多，知道人要填饱肚子，就P5得保护生态，保护环境；也知道花呀草呀的虽然不能吃，却也可以发展成一个产业，靠它使一部分人富裕起来；还知道人在丰富的物质生活之外尚需有丰富的精神生活——尽管这些道理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早就说过，并非新的发明，而马克思主义正是我们发誓要永远坚持的指导思想，但真正懂得这一点也费了不少代价。

一辈子不曾(或日不敢)摆弄花草的我，临老也学着种几盆花了。尽管选的都是人家说最皮实、最容易成活的，可到我手里仍旧只见它日渐枯萎。失去了的“小资情调”或“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看来难以“复辟”了。

屈大夫可以吟“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陶渊明可以诵“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汤显祖可以写“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我们赞他们的高洁，夸他们的志行，惟独到了我们，却要同花草作最彻底的决裂。我不曾质疑，也不敢质疑，因为那是以革命与人民的名义。而天下最可怕的，也就是在革命与人民的名义下，推销似是而非的真理。

今天的青年人给情人送花、给长者送花、给病人送花、给客人送花，已经成了习惯。他们不会知道花草之中也有过严重的“阶级斗争”——不知道也罢，生活不再那样沉重总是好事情。P6

不知是读者口味变了还是编辑的口味变了还是别的什么的口味变了，编辑们似乎都串通过一样：先生，写些轻松的、有趣的吧。生活中轻松有趣的要比沉重痛苦的话题更多呢。本来，生活是这样美好——就像一位著名主持人说的，花香鸟语，阳光灿烂，真不明白还有什么可不满意的——应当好好享用，而生活又总是充满着情趣，理应在文章中得到反映，但据我的经验，人心各异，关注的角度不同，情与趣也便迥异。比如，歌星们在台上扭来扭去，甩头闭眼，要把爱而且是所有的爱都给了他(或她)，唱得死去活来，有人觉得十分有趣，大叫大喊地捧场，但何满子先生却觉得这是把肉麻当有趣；而傍大款、收红包、拍马屁、抬轿子这些很多人认为恶俗不堪的事情，有些人却干得津津有味，其趣无穷。人与人之问心灵上的隔膜，有多大?

我这组小文，虽然自以为风花雪月，花鸟虫鱼，世故人情，谈天说地，有趣得紧，但毕竟看来看去还是不似“正宗”，故只得名之日《准花鸟虫鱼》。好在有丁聪先生妙图，或可使文字藏拙一二，但也定会有人说，无非是些陈芝麻、烂谷子，哪里又像花鸟虫鱼?好在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天下之大，包容万物，或许也有人愿意听听这些自说自话，谁料得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