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万里,碧波拍岸,和煦的春风夹着一丝江水的潮暖,吹进了码头畔的小集子里。临时搭就的棚架、板车与渔篓胡乱散置,人们踩着微湿的石板路,穿梭在震天价响的鸡鸣犬吠之间,手里的草绳多半系着平日吃不起的鱼肉。孩童们用红绳扎起了冲天辫,嘴里含着饴糖酸果,打光脚丫子追逐嬉戏着。
三月三日是上巳节,昔日大唐天子总在这天设宴曲江,款待当年的新科进士,是日长安城内冠盖云集、歌舞升平……那大唐帝国最后的华丽景象,算算距今也有半甲子了。这当中天下数易,庙堂起了又塌、塌了又起,却依旧高远,泅于江湖之中的升斗小民随波逐流,尽管时局日坏,倒是年年都想办法过一过这上巳佳节。
况且对芦花荡的居民来说,今天不唯是上巳节,更是贵客临门、好事将近的紧要日子,是以到处张灯结彩,布置得分外喜气。
茶馆中,一名中年布衣点茶润喉,冲着周围的看客轻敲牙板,悠然道:
“黄巢乱后,唐室危顷,并起草莽群英。先有伪梁朱阿三篡唐自立,后有斗鸡李亚子灭梁称帝;后唐便只四传,又兴石郎大晋。大野龙蛇,分庭抗礼;连年鏖战,却苦了黎民百姓。呔!人说‘红苞翠萼三月三’,当此春光烂漫,径说刀兵不吉,何况今日乡内有喜,在下便来说一节《天宝遗事》,诸位且听……”
讲史先生姓孙,人称孙秀才。
孙秀才擅讲残唐轶史,如数家珍,不用平话底本,在这间芦花荡的小茶馆里养了批忠实听众,日日都有来捧场的,颇为疯魔。他讲史还有一项吸引人处,就是所讲不避时人,如开场的“朱阿三”便是后梁太祖朱温的小名,“斗鸡李亚子”指的是后唐庄宗李存勖,这都是几十年内的人物,举世记忆犹新。现今北方的晋帝石敬瑭也还算得上是如日中天,眼看还有几年、甚至十几年的龙椅好坐——
虽然后梁后唐的国祚都短得吓人,前前后后加起来,两朝七任帝居然还不到三十年,前例不甚明朗。若非孙秀才春日应景,改说唐明皇与杨贵妃的故事,少不得又要辛辣讽刺一番。
正待开口,茶馆外突然传出一声怒吼,引得看客出奔、行人驻足,转眼已围了几重。说书人没了听众,却提不起看热闹的兴致,无奈摇头,坐下来啜饮清茶。
“黑炭头!你不早点滚蛋,还赖在这儿干什么?”
高声叫嚷的汉子姓余,家中排行老七,是芦花荡方圆二十里内数一数二的舵工,操舟的本事十分了得,兼之身手矫健、神力惊人,是码头上一呼百诺的人物;平素也没有什么劣迹,就是酒品不佳,喝醉了便扯开喉咙向人寻衅,给取了个浑号叫“余瞪眼”。只见余七面皮泛红,臂弯里挂了个半空酒埕,早已醉了七八分,身边跟着十几个年轻的舵工水手,全都喝得眼斜嘴歪,没一句正经言语。
被团团围住的黑脸汉子身材不高,上身精赤,褪下的破烂短衣搭在半截还没朽穿的门板上,上头贴了张黄纸,写着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力大者胜,以一赔十。”墨迹酣畅淋漓,尚未干透。
汉子低垂眼睑,沉默不语,黑如锅底的脸上看不出一点表情。
“你这是比啥?以一赔十?好大的口气!”余七粗声问。
“七哥问你话呢,黑炭头!”
“你是聋了,还是傻啦?说话呀!”
众舵工哄闹起来,围逼的架势却丝毫没有放松。
黑脸汉子抬头一瞥,细小的眼睛黑白分明,犹如新下的雪地里嵌着两丸黑煤球。
“比气力。”汉子说,声音低沉喑哑,几不可闻。
余七冷笑几声,伸指戳着汉子的胸膛:“上芦花荡的码头比气力,你当大伙是泥巴捏、烂柴堆的么?有本事下到水里混口饭吃,在这儿招摇撞骗,当心老子一拳揍死你!”回头咆哮:“糟老头!着下回你再给这黑鬼写字,老子便砸了你的烂摊,教你沿街要饭去!”
茶馆外的算命摊上,倚招闲坐的白发老人懒得搭理,半闭眼睛头一歪,佝偻着身子继续打盹。围观的众人又是一阵笑,几个顽童学着余七的口吻怪声叫嚷,在人群里钻动玩耍,益发惹得他暴跳如雷。
“地痞无赖,成天净惹事!庄子上头也不管一管!”
邻摊卖腌渍姜瓜的中年妇人皱眉低啐,白皙的圆脸上满是不豫,兀自好言抚慰老人:“老爷子,您是读书人,别跟这些苦力下作一般见识,没的侮辱斯文。”旁人嘘的一声,慌忙遮劝:“桂嫂,你少说两句吧!别让人听见啦。”桂嫂还待分说,只见白发老人眯眼呵笑,轻轻挥手:“不妨,不妨!”那厢却已哄闹起来。
余七与黑汉子的过节,是早在今日之前便已结下了的。黑汉子几天前流浪到了芦花荡,一身褴褛,操着浓重的晋陜口音,在码头间辗转游荡,一艘船接着一艘船地乞打零工,说是分文不取,只求一处安身、三顿糊口。
“北方人么?”船老大叼着烟杆,瞧也不瞧他一眼:
“会游水不?”
黑汉子一怔。
“不……不会。”
整个码头轰然笑开。
“滚你的吧!黑炭头!当心龙王爷打个喷嚏,溅起的白花儿沫子淹死你!”一名舵工戟指猛戳他的胸口,带着鄙夷的豪笑。同样的人、同样的动作,同样的轻侮与敌视,场景由码头换到集子里,还是让他俩又见着了面。
余七一见他就恨。
恨他的沉着与沉默,恨那高原烈日炙出来的黝黑肌肤,恨他一身沾染不去的黄沙与烟尘……恨着恨着,心中忽起一念,他走近那张宽额方颚、眉目坚冷的黑面孔,眼中满是衅意。“你这一身横肉倒也吓人,不会想找街边的大婶、奶娃来比罢?”余七冷笑。
“这样罢!咱们互打三拳,先倒下的那个,便输站着的五十文钱!怎么样?”
黑汉子迟疑片刻。
“我没有五十文输与你。”
“这个容易!”余七呵呵大笑,目露凶光:“我先动手便是。你若捱得住老子三拳,老子再赏你一百五十文!”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劈头朝黑汉子掷去!黑汉子本能地举臂遮脸,突然胸口一痛,仰天摔倒,却是余七趁他不备,结结实实轰出一记铁拳!
那黑汉子倒摔出去,连滚几圈,撞倒了路边成摞的竹篓。好不容易颤巍巍地爬起身,忽地眼前黑影一晃,已见余七跨步横臂,一肘正中腹侧,撞得他弓身弹起,口边甩开一抹殷红,“砰”的一声摔落地面,侧弯的身体犹如一尾活虾。
“第二招!”
众舵工大声报数,轰笑、口哨声不绝于耳。
芦花荡地处江东,江淮一带自唐末以来,便是各镇节度使用兵的地方,连远在中原的后梁帝国也想染指。经高骈、毕师铎、孙儒、杨行密、钱镠等军阀混战十余年,才由杨行密割据淮南,自建南吴王国,钱镠宰制杭、越,受封吴越国主,两家分庭抗礼。吴王杨行密死后,吴国先被权臣徐温把持,后为徐温的养子徐知诰所篡,称帝建国,改国号为”唐”,史称南唐,因沿至今。细数杨家的国主大位,不过才短短三十五年而已。
江淮多乱,地方上办团练的风气很盛,仕绅们为了抵御官军变民的骚扰,往往组织起族中青壮,平日储粮藏兵,农闲时切磋击技,形成一支保乡卫土的武力,当然也有想趁机割据,干一番大事业的。南唐帝国建立后,徐知诰推行仁政,境内升平,但习武的风气却留传了下来,芦花荡的舵工多半练过几天把式,都能打上几趟拳,余七尤是其中的佼佼者,才得有这许多同侪拥戴。
黑汉子被打倒在地,口鼻里溢出鲜血,呛得迭声剧咳,弓着身子挣扎爬起。余七甩甩手腕,好整以暇地踱上前,俯视着蜷在地上的汉子,照准那沾满鲜血黄沙的黝黑脑袋,缓缓抬起右脚。
“别怪我。要怪,就怪你今天运气不好……”他双眼圆睁,猛地踹去,“偏遇着老子心里呕!”围观的人群里响起一片惊呼,妇人纷纷掩目。
忽然有人拍拍他的肩膀。
余七正全力踢出,哪收得住脚?心中火起,左肘径往后挥去。来人“啪”接住肘捶,冷笑:“七爷好大的威风啊!敢情是一招取两命?”余七听着耳熟,还没转过心思,突然膝弯里一痛,已被蹴得身子歪斜,大脚丫子自黑汉子的颊畔呼呼掠过,差点摔了个四脚朝天。
“是……”余七霍然转身,手里的酒埕回风呼啸,夹带着虎吼般的咆哮:
“哪个作死的?”
偌大的瓦埕轰然迸碎,炸开漫天酒水,一抹白影顺势疾退,稳住身形,转过一张浓眉大眼的娃娃脸来,懒惫的眼神带有几分随意与傲气,顾盼间狡黠流转,竟是一名十七八岁的高大少年。少年身着蜀锦白袍、腰系金缕玉带,髻上虽戴宝珠金冠,却任由前额两绺散发垂落,口里叼了根碧油油的长草,唇抿蔑冷,周身都是顽童习气。
“三……三少!”
原本鼓噪的舵工们瞠目结舌,吓出一身冷汗,酒也醒了几分,被少年锐利的眼神扫过,纷纷噤口。围观的街坊一见他来,料想此事绝难善了,老成些的已暗自摇头,却不敢失了礼数,纷纷团手问安。少年一一看在眼里,只是微笑不语,拢扇入手、振袖一挥,就当是回了众人的礼;年纪虽小,却是一派从容。
余七神色阴沉,透亮的双眼斜向上瞟,直盯着来人。
被称为“三少”的少年搀起汉子,替他揩去血渍:“老兄,你没事吧?”黑汉子摇摇昏沉的脑袋,却爬不起身。少年见他筋骨无碍,以折扇的扇柄搔了搔脑袋,嘿嘿两声,负手踅到余七身畔,亲昵地勾搭他肩膊:
“风和日丽的,七爷这么好兴致杀人哪?”
“三少说哪儿的话?不过是街边赌戏罢了。”
余七正眼不瞧,答得一派木然。
“那倒也是。”少年忙不迭地点头,满脸堆笑,搂着他的手臂慢慢收紧:“这样罢!几时七爷赏光,也来同我赌一赌,要是七爷的脑袋踢之不烂、踹不见血,我也没别的话,愿输七爷一整年的份子钱。”
余七肩颈吃痛,用力挣脱,开襟的粗布短褐被掀扯开来,露出一身油亮贲起的虬结肌肉。少年被推得倒退几步,好不容易才立稳身形,也不生气,随手以扇骨轻击掌心:“还是七爷的脑袋痒得紧,这便要来试它一试?”余七冷哼:“凡事总有先来后到。胡狗还欠我一拳,待我打完,再与三少相赌不迟。”转身正欲迈步,忽然肩上一沉。
少年持扇如持剑,轻轻搭住余七肩头,话里却无笑意。
“余七,我二哥没教过你‘得饶人处且饶人’么?”
“二爷也说:‘君子一言,快马一鞭。’那人……”余七右臂瞬转,猛地摔开折扇,“还欠我一拳。”
形势丕变,谁也料不到余七狂性发起,竟连三少也镇不住,围观者纷纷退开,现场一片死寂。少年“啧”的一声,连连摇头:“也罢、也罢,这是老天逼我,可不是我爱打架。”将折扇插入后腰,挽起袖管。 这集里都是老街坊了,经验何其老到?一见少年松腕拉筋便知不好,挑担提筐、推车赶鹅,眨眼散得干干净净,所畏竟更甚余七。那兜售腌渍姜瓜的妇人桂嫂忙收拾摊上瓮碟,摇头低声咒骂:“这还让不让人做生意?合着今天休市算啦,怎地派这小祖宗来惹事?”
一名仆役打扮的中年男子从人群里挤出来,轻拉少年的衣角。
“有事等会儿再说,卫祥。”少年皱着眉,随手将锦袍下摆掖在腰侧,“没看见我正忙着救人么?”
“三少,余七那伙一向是归二少爷管的,您这个……总不太方便。”
被称为”卫祥”的中年人面无表情,凑近少年耳畔:
“好不好让小的先回庄里一趟,恭请二少爷来处置?”
“去啊!记得快些回来,我给你们留碗脑浆蘸饼吃。”
少年横他一眼。“你给日头晒晕啦?余老七是我二哥看中的人,早晚要收做门客的,手下怕没有千斤气力!等他三拳揍完,除非那人是铁打的身子,能撑到我二哥来救?”
“可老爷说,三少这月若再被罚进‘百花阁’抄书,就别想出来了。”
“除非我打死了余老七,”少年揪住卫祥的衣襟,勾到眼下,“或者是我眼睁睁看着余七打死人。你回庄里看着我二哥,想法子别让他到这儿来。余老七气焰太盛,我替二哥教训教训他。”卫祥被他硬推一把,仿佛早料到结果如此,半点分辩劝解的意思也无,整整襟袖,面无表情地去了。
原来少年名叫卫缺,乃是“玄牝庄”庄主卫玄的幼子。
卫家祖望原在曲阿县,后来举族迁移至此,芦花荡方圆数十里全是卫家的产业,卫家数代经营、轻徭薄租,无一艘船筏不食卫家粮水,无一户人家不受卫家恩德,可说是深得人心。
曲阿卫氏素以剑术驰名江湖,卫氏先人从数代以前便开始广收各家剑术图录、秘本珍藏,编成了一部《百花剑汇》,总结南北朝、隋唐以来数百年的剑学精要,享有”剑史”的美名。
卫玄的剑法造诣自不在话下,爱惜羽毛的家风更是一向为江湖人士所敬重,他与夫人赵氏育有四名子女:长女卫盈、长子卫亢、次子卫冲,再来便是幺子卫缺了。其时风气重男轻女,家中女子不表宗谱、不计排行,嫁后仅以姓氏配祀夫祠,纵使武家亦然,因此卫缺虽是老幺,芦花荡居民皆呼“三少”。只是卫缺的姐姐卫盈平常待人极好,甚受居民爱戴,人前人后都是一声声”大小姐”地喊,直把她当天仙一般,不敢稍加亵渎。
卫家三子之中,以次子卫冲的锋芒最盛,不但拜扬州刀法名家“八方夜雨”姚牧为义父,又蒙淮阴剑派“秋枫桃也门”之主、人称“清明剑子”的江南首席剑客陆僧霞指点剑法,声名远播,年纪轻轻便管上了芦花荡的祖业,俨然是继起之秀。
卫冲得到父亲的允可,将玄牝庄原有的庄客扩大编整,聘请芜湖、当涂等地的武师担任教头,遴选百余名身家清白、敏捷矫健的少壮乡人,组成一支名为“飞龙曲”的随身亲卫,负责庄子里外的安全;名曰护院,其实就是卫冲养的门人幕客。五代时养门客、收义子的风气很盛,像玄牝庄这样的地方势力,若无门客出入使唤,是会招人笑话的。卫缺的大哥卫亢也养了十几名门客,只不过规模还比不上二弟卫冲的“飞龙曲”。
余七既是卫冲属意的门客人选,真要打伤了他,恐怕也难交代。卫缺反复沉吟,眼见余七一步步逼上前,汉子兀自趴跪在地,益发不忍:“也罢!拼着与二哥反目,总不能袖手旁观。”大咧咧往街边一坐,从怀里摸了枚铜钱,甩手掷出,正中余七肩头。
余七猛然回顾,街边诸人慌忙逃散,只剩卫缺盘腿席地,胡乱哼着小调,将另一枚铜钱一上一下抛掷着。余七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回头迈步,忽然后脑勺一痛,又被铜钱丢中,气得转身低吼:
“三少!你待怎的?” “也不怎的。铜钱离手,谁知便往你脑袋上飞去了,干我什么事?”卫缺懒惫一笑,“也罢,看来这钱是跟定你啦。要不,你把剩下的四十八文钱全拿回去,就当是那位兄弟输了给你,大家两不相欠;要不,我只好放铜钱一文一文的去找你,七爷这财发得头破血流,怕也不光彩。”
余七咬碎钢牙,指节捏得格格作响,忽然大吼一声,抡拳扑向卫缺!
卫缺就等一个动手打人的借口,假意避开,嘴里哇哇大叫:“反啦反啦!谁去找我二哥……”趁周围乱成一团,左掌轻托,一个箭步蹿进余七怀里,右肘顶出,用的正是余七偷袭黑汉子的那招“屈肘穿心”。他满以为这一手能将余七打倒在地,却见余七身子微晃,肘捶处如中败革,就这么顺着左胁擦滑而过;两人贴肉相搏,眨眼间连换二十余手,卫缺手腕生疼、渐感不支,大惊:
“这是‘春蚕折棉手’!二哥……几时指点过这厮的武功?”
“春蚕折棉手”是传自淮阴剑派的拳脚功夫,卫冲钻研极深,远在秋枫桃也门其余技艺之上。余七新学乍练,虽无内功根底,然而仗着膂力过人,却也打了个风风火火。“三少要打,老子奉陪!”他嘴里酒酸浓重,涨红的面孔笑得狰狞。卫缺暗暗叫苦:“今日若然打倒这厮,少不得要闹到二哥那里去。”正待寻隙反击,忽听一人大叫:
“慢着!”
众人愕然回顾,竟是那名黑脸汉子。
卫缺借机一挣,反被余七推得踉跄倒退,腕臂酸麻,忍不住挥手:“老兄,你血都呕了一地啦,干脆别起来了罢?”黑汉子摇摇头:“凡……凡事总有先来后到。还有一拳。”慢慢起身,伸手抹去血渍,细目里神光凝然,映着锅底似的扁平面孔,恍如一对乌铜灯。
余七冷笑:“摆什么架子?老子正要找你!”拳合于腰、坐马沉胯,口里吁吁进纳之余,胸口却微微凹陷,整个背脊顿时拱了起来。卫缺识得厉害,连忙对黑汉子挥手:“快闪开!那是我家的‘一字冲城马’!”语声未落,余七箭步双跨,快得只见腿影交错,身体便像弹子般向前射出;“踏踏”两声,正拳中宫直进,捣向黑汉子的心口!
卫缺的二哥卫冲看中了余七蛮勇,点拨过几手外门功夫,以发挥其过人的膂力。这招出自卫家“百花散手”的“一字冲城马”虽非绝学,却是其中少数运使内力的招数,只要劲力击实了,非但筋骨摧折,更能震伤脏腑;便是侥幸不死,也会留下一辈子的病根,威力绝非外门套路可比。
黑汉子倒飞出去,刚好摔入背后那伙舵工群里,舵工们被撞得横七竖八,顿时骂声不绝。
“他妈的,黑炭头!敢撞你老子……”
“哎哟!疼死我啦!哪个混蛋压我?”
“你个王八蛋的……起来、快起来!”
“爷爷我的手……哎、哎唷喂呀……”
卫缺本想冲上前救人,却在余七得手的瞬间,看到了奇妙的画面。
——黑汉子双掌一并,恰恰接住了拳头。
接住拳头没啥了不起的,内力不是有形有质的东西,练出火候时,隔山能打牛、隔墙能熄灯,区区一对肉掌挡得住什么?黑汉子却在接拳的瞬间微微一转,偌大的身躯犹如断了线的纸鸢,顺着旋转之力抛甩出去,这股拳劲在半空中抵消了一半,剩下一半则由那群倒霉的舵工承受。
这种借力打力的招式也很常见,各门各派多半都有一两手。问题是:他不但没有正面抵抗拳劲,还顺着拳劲加了点力道,这是化解螺旋劲的不二法门。
卫家拳的“一字冲城马”与别家不同,有着欺敌的名目与外形。
这一招看似正拳的套路经过精心改良,正是不折不扣的螺旋劲!
(有意思。) 卫缺不由得停下脚步,重新审视从人群里爬起的黑脸大汉。
“你打完了三拳……”黑汉子口舌不甚灵便,一吞唾沫,对余七竖起三指:
“现在,轮到俺了。”P5-13